迟一点，天上见

一直想要写一篇文章说说我的外婆，初时提笔总是无从下手，后来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总是不满意，索性就搁笔不写了，这一搁便是一年多。

外婆已经离开我两年多了。我以为自己早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打下这几个字时却还是心有酸涩。两年来，我没有再提过有关外婆的任何事，家里人也没有提起过，我一直以为，日子这样云淡风轻的过着，总有一天我们会渐渐忘却这些离世的人，可是此刻我才明白，那些一直陪伴我们的中途离开的人其实并没有真正的离开，他们一直都活在我们的心里，任凭时光荏苒，任凭物是人非。

其实，真正说来，我并不了解我的外婆。一个是我并不是外婆带大的，另一个就是我也从没过问外婆的事。说起来真是惭愧，不了解外婆却还说要写她，我也真是脸皮厚。但脸皮厚就脸皮厚吧，不甚了解就不甚了解吧，只要写下我记里的她就好了，对吧？

记忆里的外婆总是戴着一顶针织的黑帽子，头发梳得光溜光溜的，着一身青色布衣，矮矮瘦瘦的，不苟言笑，但是笑起来时灿烂的像朵花。小时候总有人说我像外婆，妈妈也老说怕不是隔代遗传，那时的我小小的，听到这话也没什么反应，只知道傻乐，但我知道外婆每次听到是很开心的，那么，隔代遗传也没什么不好嘛。关于外婆的外貌身形我其实已经记不真切了。小时候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但当时不记事，只能记个大概，长大了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去看看她，住上两三天，之后就是半年多的分离，记忆也就清晰了又模糊了。其实有时候我很害怕，害怕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忘了她的样子，怕她成为一个盘踞在我心头的影子，奈何我没有一张与她的合照，手上也没有一张她的照片，每每想到这个，我都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想到给她拍几张照片呢，为什么当初说好的要一起拍张全家福却总是一拖再拖。如果当时我能想到这些，如果当时我多想一些，也许此时我就不用仅凭着逐渐模糊的记忆去回忆她了，她的音容笑貌也许就能更加准确的被我描述出来，可我知道，没有那么多如果，没有做到就是没有做到，我是一个不合格的外孙女，我一直都知道。

既然有些记忆已经模糊，那就说几件我至今仍然记得的琐事吧。小时候的我其实在外婆家待过挺长一段时间，那时候我也才五六岁吧，爸妈没时间照顾我，就把我放在外婆家，请外婆帮忙照顾。那时候的我活泼好动，虽然算不上聪明伶俐吧，但也是机灵可爱。外婆本来就照顾着舅舅家的两个小孩，多一个小鬼也没什么，也就答应下来了。那时候我眼里的外婆是勤劳的，在我们这群小屁孩还窝在床上赖床时，外婆已经早早的起来准备早饭了，那时候用的还是柴火灶，炊烟袅袅的，柴火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有时候会吵醒我。有一次我迷迷糊糊的醒了，许是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在外婆家，也可能是刚醒来脑子还是懵的，窸窸窣窣穿好衣服鞋子后便开始四处找人，五六岁的年纪，还是害怕一个人待着的，一时间发现偌大的屋子没有什么人时心里自然就着急害怕了，在厨房忙碌的外婆似乎和我有着心灵感应，在我即将要哭时喊了我的小名，声音柔柔的，有人就好，当时我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听到外婆的声音自然也就安心了，急忙跑去找她，但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声“妈”，外婆当时呆愣了几秒，随即哈哈大笑，我闹了个大红脸，自然也就羞的躲在灶门口帮她烧柴火。笑过后外婆就温柔的牵过我的手，陪我坐着，她知道我是想妈妈了，豆大点的孩子，离开父母久了，总还是会想家的。外婆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搂着我，陪着我，但即使她什么也没说，我也觉得很心安。这件事过去没几天，妈妈就来接我回家了，此后我与外婆见面的次数就越发的少了，但那天清晨她静静陪着我的感觉一直温暖至今。

小时候的记忆有些混乱，在外婆家发生的很多事杂糅在一起，让我分不清真假。也可能是外婆总是忙忙碌碌的，我与她的交集看似很多，实际上大多数时候就是我在闹，她静静地看着我闹，偶尔呵斥我几句。日子很平常，事也和平常，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那时候我就应该更皮一些，这样也许我对外婆的记忆就能更深刻一些。再有外婆清晰的记忆时，我已经是个初中生了，依旧活泼好动、机灵可爱，但是叛逆的青春期并未因为我的机灵活泼而放过我，如期而至的青春期、家里忽然间的变故、妈妈的外出和爸爸经常性的争吵等，这些都让我开始觉得生活很艰难，渐渐变得阴郁，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的少了。家，这个温暖的地方，在那个时候成为了给我风浪的港湾。我越来越少言寡语，也学会了人前微笑人后哭闹，我变得越来越不像当初的自己，活泼灵动机灵可爱一点点被沉默阴郁吞噬，我变成了让人头疼的孩子，学会了离家出走，学会了争吵，学会了伤害自己。爸爸常常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会忽然发脾气为什么会越来越不听话，他也从未问过我究竟为何要这样，除了责骂，就是冷暴力。爸爸的责骂、表妹的蛮不讲理、妈妈无法触及的关心让我觉得生活在一片冰冷的湖水中，没有爱，没有暖，只有无尽的黑和冷。但是外婆出现了，她像一个摆渡者，出现在了我生活的湖面，将我从中打捞起来。外婆没有念过什么书，但她却看透了我脆弱的心灵，并给了我很多温暖的慰藉，直到如今，我依然很怀念那时的日子，依然希望外婆能再给我些许那样的温暖。自从发现我的不对劲后，外婆每个月都会抽空来看我几次，每次都带着几样我爱吃的小食。我很难想象她是怎么用她颤巍巍的腿脚翻过几座山来到我面前，但我知道肯定是不容易的，即使她从来不说。那段时间，等外婆，成为了我每个月必须要做的期待的事。现在想起，仍然会浮现外婆带着淡淡笑容将包里小食一包包拿出来跟我说尝尝看的画面，也许这并不是什么让人觉得很难忘的事，但在我极少的与外婆的交集的事中，它是难忘的。初中三年，因为有了外婆这盏温暖的烛火，我才没有被将阴郁的自己杀死，依旧还是保有着纯真和阳光。只是，时光却一点点带走了外婆的活力。

上高中之后，我与外婆只有过年才得见一面，匆匆的去见她，再匆匆的离开，每次都来不及好好地坐下来说说话。其实每次外婆都有挽留，但我总是没有留下。每一次都跟她说下次吧下次吧，下次依旧还是说下次吧，蹉跎到如今，即便是我想留下，留我的人已经不在了。每每想到此，心中又多了很多悔恨，当初哪怕是有一次我多留个一两天陪陪她也好啊。现在想想，外婆其实从未向我们索取过什么，她要的除了我们安好也就是陪伴了。可我竟吝啬到连这也没给过她。

我没想到外婆会那么快离开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知道她已经八十多岁了，说不定哪天就会离开，但我没想到这么快，我以为她至少会看着我毕业、结婚，毕竟我们已经约好了的。她失约了。她甚至都没有看到我毕业的样子。我没有外婆了。我没有见到外婆的最后一面，也没有参加她的葬礼，那一年回家，我没有去她坟前看她，现在依然没有。我觉得自己很残忍、心狠无情。明明那是我敬爱的慈祥的外婆，是给了我很多温暖的外婆，她死后，我却没有去看过她一次。作为惩罚，我至今没有梦到过她一次。那一年过年，我甚至不想去外婆家。我不想承认，她真的不在了，不想亲眼看到她的名字刻在冰冷的墓碑上，我不能接受。外婆去世那天我没有哭，只感觉整个人懵懵的，我在宿舍躺了好几天，不说话，只是睡觉。我想哭却没有眼泪，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没有心的。直到我回家，走过那条和外婆一起走过的路，去了外婆常去的那家寺庙，我内心的悲伤突然汹涌而至，直到那时，我才真正觉得外婆没了，我不可能在那条小路上看到她了，不可能看到她拜佛的身影了。我大哭了一场，那时距离外婆逝世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原来失去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外婆，你还好吗？在那边应该遇到了可以陪你说话的人吧，真好，这样你就不会无聊了！有跟你一样信佛的人吗？肯定有，毕竟那里也有很多人，你一定要开心啊。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入一入我的梦好吗？我真怕自己会忘了你。我们都很好，我现在毕业了，过得还行。很抱歉没能成为你希望成为的人，希望你不要怪我啊。你还记得我们有约吗?忘了也没关系，我会记得的，等我到了那边，我会告诉你的。到时候别耍赖就行。你不入我的梦，我就无法见到你，罢了，想来你在那边肯定过的很开心，很充实，那你不入我的梦也行。你不来见我，我就把你记在心里，等到迟一点啊，我们就在天上见，希望那时你还记得我是你活泼机灵可爱的小孙女！再见，我亲爱的外婆，等着我哈！

（终于断断续续乱七八糟的把它写完了，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还是写的杂乱不堪，心里所想与笔下所写总是契合不了，算了，就当是倾诉吧，若你看见，望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