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最近看闲书的时候无意间翻到陆游的这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不禁使我思考,我们的人生究竟该活成什么样才能使我们的生命像这梅花一般落满清香。回忆起这学期阅读的书籍及观赏的电影,我似乎从中慢慢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一、 以我观物,万物皆著我之色彩
有人曾对现如今的社会这样评价道:“这是一个欲望大得惊人的掘金时代。”
我以为这是对当下这个时代最精确的诊断之一。
是什么使人们的物欲日益膨胀起来了呢?
就在不久前,韩国电视台做了一档有关中国的纪录片——《超级大国》,它向我们证明了如今中国人惊人的购买力。是的,中国正以我们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快速发展着。伴随着国力的增长,可供人们选择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精致,就仿佛美味诱人的食物在挑逗着舌尖,美轮美奂的物质世界就这样使当代的人们,尤其是年轻人,垂涎欲滴。
然而深入探寻,究其根本,真正的原因正如王开岭先生判断的那样:“这是一个让心灵屈从于感官的时代。”用顾城的观点来解释就是人们的目的性太强。简单来说,如今的人们易受感官刺激而做出行为上的回应。所谓目的性就在从刺激到回应的因果关系中体现。这样一来,女学生在文具店为了包装精美的本子下血本的现象也就容易解释了。
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爱物之心也不例外,少有人能真得不对世间万物动心的。
但,我们不能因此变成只享受物质而忘记了精神与灵魂,只在求物之路上奔波而放弃了求道的人。
叔本华在《人生的智慧中》说道:“‘菲利斯特人’是和‘缪斯的孩子’恰恰相反的意思,那就是‘被文艺女神抛弃的人’,就是一个没有精神需求的人,只有身体上的需要,反之,‘缪斯的孩子’是有高雅情趣与精神追求的人。”当下,我们的社会不乏这样的菲利斯特人,只是,少了许多缪斯的孩子。
是时候去唤回这群缪斯的孩子们,让那像脱缰的野马般驰骋的物质欲念有所收敛了。
想要替缪斯女神找回她的精灵,对外物正确的认识无疑是必不可少的。只有对其有正确的认识,并明晰其只是我们追求灵魂生活的垫脚石,而非生命的全部意义,才能不被外物迷惑而失去方向。
然而,仅仅拥有正确的认识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还不能忘记为自己建筑一座精神城堡。像毛姆笔下的思特里克兰德一样,寻一个精神寄托。但我们也不能像他那样完全脱离世俗,更不能效仿顾城为了精神的纯净而放弃生命,因为于大部分人而言生存才是首要任务。他们的家庭、朋友圈都在社会中,而要想在社会中继续生存下去,我们不能放弃感情联系和物质基础独自逃离。于我们来说,精神城堡是对巨大物欲的防线,以免我们全身心地投入物质世界,最终成为一个个菲利斯特人。
总的来说,人和外物的关系就像丰子恺的“三层楼”一样。丰子恺说:“人生有三层楼,第一层是物质世界,第二层是精神世界,第三层是灵魂世界。”如果没有物质世界,就好比没有了地基,你的人生之楼建不稳,上面两层盖得再壮阔也终究是摇摇欲坠。倘若只有物质世界,没有上面的两层楼,那你的人生之楼又建不高,终止于平庸而无能脱颖而出。
二、众类亦云茂,虚心宁自持
这句诗出自中唐女诗人薛涛之口,描绘的是她春天赏竹所看到的竹子不与群芳争艳的一面。一枝绿竹虽素净,却在群芳之中脱颖而出。我不禁感叹竹子的个性。有人曾说:“群体是个人的坟墓。”
群体、环境的力量究竟有多大?大到足以使个人葬送其中?
我想到了《1984》中的温斯顿。他最后的结局,正象征着他所处的环境中最后一个“人”的死去。
何谓“人”?阅读完全书后,我得到一个等式“人=心+大脑”。心是最基本的,要求一个人要有最起码的感情与人性,此时还只能被称作动物;当有了大脑,即独立思考的能力和理性思维之后,才能被称作“人”。
小说的三部分是温斯顿这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生命过程,这不是生物意义上的生命过程。在第一部,从温斯顿开始记日记起,这个“人”出生了。他开始有意识要记录过去,回望过去,他开始思考党与老大哥和他们这些人之间的秘密,他有了独立思考与判断的能力。到后来的第二部,他遇见了朱莉亚,发展了自己真正的爱情,人生逐渐圆满起来。到小说结尾,奥伯里恩将他的一切都夺走后,他的灵魂死去,接着肉体死去。这才是温斯顿完整的生命过程。
温斯顿这最后一个“人”之死是否真的意味着个人会葬送于群体?乔治 奥威尔又想用《1984》告诉我们什么?社会黑暗无光,统治者贪婪邪恶,人们愚昧无知?我想都不是。它告诉我们一点,面对环境,人是脆弱的。同时它也证明了,一些人所持的“只要有理性精神就一定能不被环境改变”的态度并不可靠。温斯顿并非没有理性精神,但他的结局终是黑暗的。
与温斯顿一样有着独立于他人的精神王国的诗人顾城,最终也没能逃脱黑暗的魔掌。他们都生于黑暗,终于黑暗,结果都是与环境同色。
有的人说,环境的力量这么巨大,人这么脆弱,那么就干脆与世沉浮吧。
这样的处世态度让我回忆起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使我颇为震撼的一个角色——老布。这位老人在狱中待了四十多年,被监狱里的一套完全体制化。以至于他被释放后,无论是身体上的自理能力,还是精神上的自理能力,都无法执行,最后只得在孤独与无助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老布是可悲的。不仅因为他结局的凄凉,更因为他不曾挣扎过,只是任凭环境去改变自己,任凭自己去依赖环境。
同在这监狱中,安迪却与他截然相反。他从在监狱里备受欺负,到能以智慧使典狱长等人信赖他甚至依赖他。更重要的是,他从没有一刻放弃过离开监狱的心。正是这样对命运的不甘心与不放弃,以及他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直到最后成功的逃离。
安迪的聪明在于他懂得如何主动适应环境却又不被环境控制。这不正如中国古代哲学家庄子所说的“外化而内不化”吗?
“众类亦云茂,虚心宁自持。”那竹子生长在群芳之间,不声不响,衬托着她们的美丽芬芳,却永远笔直挺拔没有做作之态。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大自然大概就是我们最好的老师吧。
三、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这是王维在奉劝友人时说的。他还说道:“人情翻覆似波澜”。这无疑是在感叹,多少故人因为利益反目成仇,多少攀附权贵的人因为先得以晋升而得意忘形。人心难测不如不测,世情善变不如不管。
很久以前乔治奥威尔就预料到当今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变得何等复杂。在他的小说《1984》中,女儿举报父亲不忠于党,父亲反以为荣,亲情不再;凯瑟琳与温斯顿的婚姻在老大哥的领导下变了味,美好的爱情难以寻觅;旧货店的老板及奥伯里恩这样隐藏真面目的人比比皆是,友情不复纯粹洁净。
而如今,奥威尔的预测果然成真。
邢烨在《油滑时代》中说:“过去,即使贫困,我们也生活在真实的水中,我们就是纯朴的水;现在,由于富裕,我们就成了油,只是,我们只是像一朵朵肮脏得绚丽的油花,漂浮在生活的水面上,永不停驻,永无归宿。”
是什么改变了我们?
王开岭在《乡下人都去哪了》中给了我们答案。
他说:“原本只有乡下人。城市人——这个新品种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们擅长算术,崇尚精明,每次打交道,乡下人总吃亏。于是,羡慕和投奔城市的人越来越多。”“城市人,即高度‘市’化,以复杂和谋略为能,以博弈和争夺见长的人。”
如今人们正是在这般算计、计较中丧失了纯粹。凡事皆以己为先,凡事皆以利为重,所以城里的菜场中常听见“你缺斤短两了吧”的抱怨声,所以马路上出了交通事故少有人愿意自己协商而要麻烦交警,所以常有争吵的人们不愿拉下脸了和解……
输了谁都可以,绝不能输了自己。这样的思想在当代社会人的心中根深蒂固,驱使着人们想尽一切办法,用所谓的“智慧”来为自己谋利、谋私、寻捷径。
人们的病根说明显也明显,不过大多数人都“当局者迷”,所以这治病之方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简单来说,想回归纯粹就一个字“恕”。
把这个字上下部分拆开变成一个词“如心”,也就是将心比心。人们常说:“原谅自己容易,原谅别人难。”这便是因为没能将心比心,没能将自己与他人放在同一杆秤上,置于同一标准下衡量。而“恕”则给了人们这样一个平台,让人们学会一视同仁。当内心的天平不偏向任何一方时,那种静止的状态便是最简单的。
四、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既然想要像梅花一样落满清香,最终还是要回归到如何净化自己上来。
“开遍天下”本是陆游的政治理想,我在此借用这美丽的诗句来强调“我”的价值。
弗洛伊德认为,人格由本我、自我和超我构成。而我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这三个“我”是在圣女贞德的身上。
影片中的贞德是带着神性出场的。她从小便能与上帝沟通,听见神的声音。贞德一直坚信自己是上帝的使者,而在她得到兵权后,这种使命感日益强大,她也更加认定自己是神的孩子,肩负着统一法国的重任。
这是最高境界“超我”的体现,而支配这种“超我”的是道德原则。贞德小的时候亲眼目睹姐姐被侮辱,与战争对抗,与暴虐对抗的意识从小就深深地扎根她的内心。这种道德原则源于她的正义感,也是人身上最超脱最完美的部分。在后来的几年里,这种道德与正义感慢慢随贞德一起长大,当其生长最旺盛时,贞德便感受到上帝的呼唤与授命。那时贞德听见的上帝之音是最真切最清晰的,这意味着那一刻她的信仰是最明确最肯定的,她能够坚信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
然而战争不可避免杀戮,贞德在战场上指挥自己的士兵奋勇杀敌,英国人法国人血流成河,场面凄惨。贞德后来被关起来的时候,撒旦现身质问她,指出她曾经说过:“爱我的人跟我前进!”这句话中根本没有提到上帝,或许她应该说:忠于上帝的人跟我前进。无法否认的是,此刻贞德为的就是自己,这是赤裸裸的,不得不承认的,血淋淋的事实,即便贞德再怎么回避,她最后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个时候的她以杀人为乐,以报仇为快,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惩罚那些英国人,杀了他们,为姐姐,为法国报仇。
当心愿泛滥时,就演变为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为方式,深究下去就是信仰的本质改变了。它烂了,臭了,腐化了,堕落了,野蛮了,原始化了,由利他变为利己了,正义感变成了咒怨,神性直接颠覆为兽性。此时的贞德受制于唯乐原则,一切只是遵从心愿。也正是这种泛滥的心愿,送走了贞德的上帝。
最后一战结束时,贞德亲眼看见她的上帝在流血,听见他痛苦地问:“贞德!你对我做了些什么?”贞德害怕了,动摇了,怀疑了,退缩了。她发现自己的上帝根本不是这样的。她看见尸横遍野,残败不堪,将军问她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她才顿悟:不!这不是我要的胜利。
自那以后,贞德再也没有听见上帝的声音。
是上帝抛弃了贞德吗?
在刑场上,主教戈尚给贞德签了一份认罪书。可以说,贞德除了问能不能告解以外没有犹豫。她有没有考虑戈尚可能加害于她?有没有考虑这会不会对她的上帝不利?都没有。她只抓住了这样的重点:“我在救你!”“签了它就可以免受火刑之苦”。于是她签了。
这是一个人的本能,逃避肉体之苦,每个人都有这种本能。如果与神性和兽性的那种偏激的正义感或者欲望相较,人的本性是最理性的,最淳朴的。贞德签字的那一刻,才是回到了自我。弗洛伊德认为控制自我的是现实,我想不妨把这称之为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愿望,保护自己的肉体不被摧残,使自己免受痛苦。
有人说真的这么做是懦弱,我认为恰恰相反,这时的贞德才最真实,最坚强,因为她有面对自己的勇气。她让我不又想起《1984》中的温斯顿。他在肉体折磨下一步步被迫放弃了他坚持的真理与爱,最后的实质也是回归到最简单淳朴的人性,坚持保护自己的肉体。
贞德一签完,撒旦就告诉了她真相:“你刚才签字否定了他的存在。”这对贞德无疑是毁灭性打击。她从一开始就声称自己是上帝的使者,可最后却自己签字否认了上帝的存在,真是荒唐。所以知道真相的她终究无法接纳那个有着人性的自己。上帝是她的软肋。那种行为在她看来就是软弱,是对上帝的大不敬。其实她就是不甘,不愿,也不敢接受一个残忍的事实——撒旦说得对,上帝从没抛弃她,是她自己抛弃了上帝。
无助而绝望的贞德在牢里,听着恶魔的私语。
撒旦告诉她:“你所看见的,只是你想看见的。”难道这句话不对吗?回头看贞德所做的一切,都是源于什么?信仰。如果说这个词太空了,那就说是源于自己。贞德有没有听到上帝的声音,有没有见过上帝,有就没有从上帝那里得到剑,这些都只有她自己知道,不,也许她也不知道。她知道的是自己相信什么。
信仰向良性发展,就上升为正义感道德感,形成利他的崇高愿望,给人以神性;向恶性发展,就是唯乐,贪婪,为所欲为,堕落成兽性,驱人利己。贞德兼占了两个极端。
固执、残忍、自私。这是撒旦给她的最后三个评价。贞德对此也一一接受了。她闭上眼,接受了撒旦的救赎,也坦然请求上帝的宽恕。然而这三个词,是不是对人性的总结呢?
也许贞德并没有最好地利用她的信仰,但我想上帝最终会宽恕她的,影片结尾远处的十字架就是最好的证明。
分析完贞德后,我又进一步去寻找有关信仰问题的答案。而电影《楚门的世界》和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使我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信仰有其必要性。无论是楚门追求真爱找寻自由逃离他人视线的信仰,还是那位猪兄拒绝被设置的信仰,都是他们最终得以成功解脱保持自我的关键。
然而,当下不少人在追寻信仰的道路上日益迷茫,为了找到达成信仰的手段反丢失了自己。等到发现事情真相后,又开始寻找自己。顾城说道:“信仰只是用来画饼充饥的,它的真正目的不是达成而是给生命一个照耀。”所以,不要为了一味地达成信仰而失了本真的自己,在信仰中汲取行动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仔细想想,也许我们不需零落成泥碾作尘,只要用那梅一般的心对待周遭一切和自己,也能有香如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