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赋

    古人留別，往往折柳而贈，蓋謂柳者留也，借其音以寄相留之意爾。君等將別，余覥為師尊，特賦柳以為贈。一者望君等能若柳之堅韌，可不擇地而處，處則滋植繁茂，壯盛激昂；一者望君等如柳之柔順，能斂抑鋒芒，則可蓄勢而飆舉。誠能如此，則何愧於楩楠，亦不赧於杉松云爾。

    夫柳之為物，世多嘲調。悲弱幹而疏質，責細葉以柔條。不能剞劂以成棟宇，亦未見鏟削而為蘭橈。無嬌姿得預上苑，缺神影以傲瓊苕。惟遍茂於山陂，亦盛殖於谷坳。長飛絮以送春歸，更滋愁而增憂勞。何況雨閣聲喧，風岸葉飄。

  至若當塗初起，文帝時當齠齒，先帝行遠，子桓悲以衰年。觀青黃之節序，慨人生之苦短。遂有棄輦盤桓，佇望流連。

  且若神比餐霞，亦有鸞翮時鎩；龍性難馴，竟望日而嗟訝。非關爽朗清舉，玉山危崖。嘗鑿瀆以環眷，仰謝蔭而傾斝。無留意與貴寵，竟闃闃而不答。是時則光寫斑駁，風漾悲笳。

  若夫金城霜勁，關河夷夏。停鞍悵慟，青絲銀華。當有芻蕘系牛之跡，頑蒙割剝之痕。何況楨鑒雷雹，葛蔓枯根。宜乎樹與人而俱老，手並淚而同溫。愁斷薄黃枝葉，恨醉北征傖魂。

  若乃一軌而同文，承澤以稱尊。夢離秦塞，神飛維揚。開長溝以流觀，蕩清波且浮觴。似長袖而拂暖，若湘思以愁腸。憑陵惟天子之氣，依違得姓曰楊。何飄搖未及一世，終李代而桃僵。哀哉寒亭夢斷，月榭蕭荒。

  復有樓深院寂，掩幽曲而深藏；顧盼成契，吟溱洧以訴離傷。紅顏易老，落照綺窗，誰曾孤立春廊；黃粱未爇，星燈冷橋，月影半入秋舫。冰階冽冽，木葉斜穿空堂；池閣淒淒，低螢時帶微芒。簾帷移影而逾暗，錦帳凝夜其未央。

  且夫枝葉婆娑，熏風淺浪，遠望潮生，更成層疊。掩映讀書之堂，馥鬱春葩之芳。借禽聲以吟詠，和風華以低昂。條擺青氛，枝含翠綸。愁晴明之將去，恨文虻之囂狂。既阻隔於喧競，夫何錯意於炎涼。

  原夫柔為萬物之智，順乃世情之常。柳能鬱鬱乎三春，亦將勃勃於九秋。松漠遍植，同檜柏以慰冰霜；炎瘴廣毓，並橘櫚而集溫陽。無涸潦之慮，有濟世衷腸。至其迎東君以先碧，逆冱雪而後凋。能順陰陽以成趣，未倍時而矜疏狂。用天地之節序，遂萬物之榮光。詩則賦婉孌之愛，畫則露旖旎之欽。更有長亭相贈，惜別意在長條；寄在遠客，塊壘夜醉難澆。

更若黃鸝啁啾於翠幕，社老喧喧乎春醪，煙罥舞袖，雨潤雲袍。天街難置筆，山亭淩霧高。碧涴濛濛，綠漱蕭蕭。鋪落白玉之蕊，妝點雪色春朝。可謂林野翠幛，樹中詩豪。

    昔伯陽嘗謂上善若水，又曰堅強處下，柔弱處上，其柳之謂乎？

郭鵬 謹贈於 二〇一八年五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