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星（2）

2 氧气（1）

        艾米第一次出地下保护层是在她十二岁生日那天。生日的前一天，她向母亲凯伦央求了好久，并且再三保证会紧紧跟着哥哥布鲁斯，不会四处乱跑。

       凯伦当时正在地下保护层的小隔间种植室里忙碌着，自从八年前全家搬到地底，她也很久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了，还有外面的空气，那高挂的太阳。那太阳，不安全。

       “艾米，”凯伦停下手头上的工作，俯下身盯着女儿稚嫩的面孔。这个四岁多就开始在地底长大的孩子自小生活在白炽灯下，呼吸着人造氧气，喝着多次循环加工的水，吃着人造食物，外部的世界对她而言已经成为了久远的传说。孩子那双淡蓝色的眸子盯着她，焕发着恳切的光芒。“你知道外面是什么状况吗？”曾经是哥伦布大学植物学教授的凯伦如今已经是美国中南部地下城第六区植物作物保护会的负责人，负责整个区域地下城的作物培植和生产。她每天都忙于工作，统筹协调地下城各处的作物批量生产，尽管与丈夫亚当分居两地，但在对女儿的管教上，她从不缺席。

       “我知道，”艾米点点头，从小被灌输的知识脱口而出，“氧气含量只有14%，地表温度130华氏度以上（54摄氏度），臭氧层被破坏，紫外线强烈，皮肤不能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她顿了顿，似乎这些数据对她而言只是数据，不会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但是我会穿上防护服，戴上随身氧气机，而且……”她扭头看看隔壁房间里埋头做实验的哥哥，“而且我真的不会乱跑，妈妈。我只想在明天生日出去看看太阳。”

       太阳，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恒星，千万年来都是人类和睦而温暖的守护神，是它给予了这个星球上所有的一切——生命、氧气、山川、河流。人类将它奉为神，热烈歌颂它，衷心赞美它，感谢它赐予的一切。然而自从八年前异星人降临地球，破坏了地球的臭氧层并大量消耗氧气后，这个人类世代引以为傲的神骤然间变成了从地狱来的恶魔。它曾经和煦的光线变成了锋利的刀刃，它曾经舒适宜人的温度变成了滚烫的狱火。白天的它无时不刻散发着刺目逼人的光芒，吐着张牙舞爪熊熊烈焰的舌头，滚滚热浪在这个星球上四处肆虐屠戮着。

       凯伦的思绪收了回来，她定定神，又看向一脸期盼的女儿。“你认识六区A25的戴维•米勒吧？”

       艾米点点头，“就是那个靠呼吸机生活的戴维哥哥，”她的脸色沉了下来，眸子有些黯淡，“但是我的身体没有阿洛法基因，我不会像他那样患病的。”

       “我担心的不是这些，”凯伦也朝儿子布鲁斯的方向望了一眼，“我们至今还未搞懂，究竟是人的自身基因原因生病还是外部的环境让人的基因产生变异而患病。”她盯着女儿清澈而渴望的双眸，“你知道亚特兰大事故吧？”

       “3年前，即2168年7月29日，美国亚特兰大异星联系中心八人小队，在与异星飞行器外围接触后的1个小时内全部莫名死亡……”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格伦说只有我们做得万无一失，在异星飞行器没有出现的地方升上地表，呆在外头不超过1个小时，就不会发生意外。格伦他们已经出去过好几次了——”

       “好好听我说——”艾米的话被凯伦猛然打断，这种不尊重女儿的行为还是头一遭 。“身为一个科学家，我从来不阻止你的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和各种异想天开的实验，可是——”她使劲揉了一下自己的脸 ，“可是身为一个母亲，我认为你出去看太阳的这个想法极其幼稚可笑。你永远都不知道外头有什么危险等着你。”

       “我知道外头有什么危险等着我！”虽然被母亲气势汹汹的表情吓住了，但艾米的心志很坚定，她一咬牙道，“含量很低的氧气，高温，强烈的紫外线，高温下各种不可预测的风险，随时出现的异星人飞行器，基因突变。防护服一旦出现破损，在半年内患上皮肤癌的概率有90%。妈妈，这些我全都知道。”

       “那你还要出去？”凯伦知道艾米执拗的脾气，她一旦认定要做的事情，绝不会后退，毫无商量的余地。

       “我出去是因为现在地表的情况是安全的。根据格伦他们实验室的统计分析，在过去的八年之中，异星人的飞行器只在地球的各大平原上出现，频率从一年出现10次降到了一年出现6次，飞行器的体积没有增大，它们的覆盖范围也在缩小。这意味着——”

       “意味着它们已经开始对这个星球不感兴趣？”

       艾米使劲点点头，“格伦的爸爸曾经与处理亚特兰大事故后续工作的人共事过，他们的数据分析也证明，异星人最频繁到访的阶段已经结束，接下来的三年内它们有可能会撤离地球。而且美国中南部肯塔基地区内，历史记录表明飞行器只出现过两次，停留时间不超过30天。”

       凯伦轻轻叹了口气，“你说服不了我，我始终是不放心你出去。”艾米见母亲的语气有些松动，心下暗喜。“但是如果不出去看看，你一个在地底长大的孩子是永远不知道地底是个怎样的天堂，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一个地狱。”凯伦的语气很沉重，但多了一份坚定。“除了格伦、布鲁斯还有谁要出去？你们除了看太阳，是不是还有别的任务？”

       艾米又向埋头苦干的布鲁斯瞥了一眼，咬咬牙道，“听说还有戴维的哥哥安迪，他有个实验要在外面紫外线暴露的环境下做。妈妈，我保证，我们在外面不会超过一个小时。确保一切的防护装备不受损坏。”

       凯伦又叹了口气，她牵着女儿的手，快步走到布鲁斯的工作室门口，敲了敲门。半透明玻璃里的布鲁斯扭头看看了母亲和妹妹，放下手头上的玻璃器皿，开了门。

       凯伦郑重其事地将艾米的手和布鲁斯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又从脖子上摘下一个指甲般大小的水晶框吊坠，放在艾米小小的掌心里。

       “这两天我事情很多，走不开。布鲁斯你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别出岔子。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记得一定要去X区。”

       布鲁斯心头一凛，他慢慢点了下头，但没有说话。他从小就是个安静的孩子，自从全家搬到地下保护层之后，更变得沉默寡言，整天呆在实验室和工作室里。他懂得母亲的意思，X区，那是个普通人讳莫如深的地方。他也只是零零碎碎听说一些传闻。他把X区这个念头打压下去，他们还没出去呢，他们会带着实验成果平安无事地回来，X区绝对不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当天晚上，艾米兴奋得几乎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