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那些事（二）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人民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好多人都在生死的边缘徘徊。不能安居乐业，便只好铤而走险，因此全国各地，匪患四起。我们这里虽是平原，也逃不过土匪的骚扰。除了山东的刘黑七，还有一些当地的小股土匪组织，比较有名的就是临西与南宫交界处的“红枪会”。所谓“红枪会”就是一群农民凑到一起，每个人弄个红缨枪，去打家劫舍，抢钱抢粮，为害乡里。最多能达到上万人。八路军东进纵队当年来南宫，红缨枪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敢档着不让进，在八路军队伍前边还装神弄鬼，烧香画符，自称刀枪不入。八路军知道他们都是无知的当地百姓，架好了机枪不忍扫射，给他们讲大道理，劝他们一块抗日，可这伙人冥顽不化，拿着红缨枪硬要和机枪碰，说自己神灵保佑，枪打不进。八路军没办法了，把枪口压低了，扫射了一梭子，红缨会站在前边的几个腿上中弹，疼得满地打滚儿。其他人全都一哄而散。

这伙人被八路军击溃后，成了一群没王的蜂，四下逃散，大方向是奔东南老家，走到哪个村，哪个村的村民就自发组织起来报复他们。我们村一群老百姓也逮住了五六个溃散的土匪。把他们都捆绑起来。有人建议揍一顿出出气就算了，可领头的那个人不干，他外号叫牛魔王，村里谁家杀猪宰牛都请他操刀，是村里出名的狠角色。他家在村头开饭店，红枪会牛的时候在他家饭店吃白食，他不服气，结果被打了个半死。这次他要出这口恶气了。非要挖坑把几个土匪活埋了。这个人长得人高马大，平常在村里就说一不二，所以也没人敢反对。有些小胆的就遛回家了，大胆的在一旁看热闹，少数几个人跟着他用绳子牵着几个红枪会的小匪，去了村西南乱葬岗上。在他指挥下挖起坑来。中午没到，坑就挖好了，把几个被捆绑着的土匪推到坑里。牛魔王身边有个外号叫小判官的，是牛魔王的邻居，这个人读过书，有点主意，牛魔王有事好和他商量。他看看牛魔王，说：“这可是人命关天啊，真埋呀？”牛魔王一瞪眼说：“埋！今天都得动手，谁不埋谁是红枪会的野种揍的。”他这么一说，人们想起红枪会曾强暴过村里的两个妇女，于是不再犹豫了，十几把铁锨上下翻飞，顿时几个土匪混身都是土了。“慢着！”一个大个土匪脚上绳子挣开了，从坑里跳出来，手还绑着，对众人说：“我家里还有老娘，我朝家磕个头”说着跪在地上冲东南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不情愿地走向坑边。“下去吧”！一个叫二牛的人一铁锨抡过去，那个匪徒就栽到坑里了。众人又埋起土来，不到半小时那个人在土里消失了。其他几个也被埋了半截身子。坑边上站着一个最年轻的土匪，也就十七八岁，他腿上的绳子也不结实，所以他的脚总能抬起来，没被土埋住。他突然也从坑里跳出来，带着哭腔说“叔叔大爷行行好吧，俺兜里还有四块大洋，给大爷们买酒喝，给俺留下条命吧，求求你们了……”牛魔王一铁锨拍过去，那个小匪也倒在坑里不说话了。大家愣了一下，谁也没说话，又埋起土来………

这事过去后，村里人很少有人再提，不管是参与过的还是没参与过的。都不愿提，也不敢提。二十几年过去了，新中国成立了，有了新政府，也没人提这事。

因为活埋的是红枪会，是土匪，所以政府也没追究。偶尔听到老人谈论一两句，大致内容是参与过的人后来都没好结局。牛魔王就一个儿子，流落他乡杳无音讯，老无所依，在家悬了梁。二牛去临西挖河，具说和房东的一个寡妇关系暧昧，被人弄到土井里淹死了。年轻人不知道，老人们都说是报应。

七十年代初，又传出一个和这件事有关的新闻：村里打深井，让我们高年级学生挖粘土做泥球，小判官家最小的儿子和另一个小伙伴在西南乱葬岗上挖粘土，挖出来了四块大洋，每个人分了两块。这两块大洋当年能兑换两块钱，两块钱在当年对于我们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可不是小数目，我们都对他俩羡慕嫉妒恨了好一阵子。我们也有做泥球的任务，也盼着也能挖出大洋来，结果有一次挖得土塌方，我们三个人被埋到土里，没挖出大洋还差点丟了小命……当时特纳闷，怎么塌下来那么多土，里面就一个好东西也没有呢？

去年回村有个同学家孩子结婚，喝喜酒喝多了聊起了好多儿童时候的事，自然也想起挖大洋的事。正好得大洋的那个人也在，他还是我同族远房的小叔叔。我问起他挖粘土挖出大洋的事，他才说出那个事的原委：原来挖出大洋和挖粘土做泥球没关系，是小判官带着他们去挖的，当时没挖几锨就挖出一具枯骨，小判官指挥着他们从土里摸着找到的大洋，然后给他和他儿子一个人两块。我那个远房小叔叹到：“小时候不懂事，也穷，搁现在打死也不干这事儿！他为什么不自己挖？还不是让我跟着担这份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