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红点出现在群聊的图标旁边,这表示群里有人说话了。我点开群聊,小李在群里问有没有人在江苏或南京,我说我在扬州啊。
是啊,我在扬州呆了15年了。生病7、8年,今年才建了这个群,群的名字叫“我们在黑暗中仰望光明”。
她私聊我,问我愿不愿意帮她拍点影像,她想做个展。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答应了。然后就是沟通,约时间,然后定在9号那天他们过来拍。我看了她发给我的pdf,里面有一些照片,但没有写作者。我有点疑惑,过来两个人拍我,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女的跟我联络,沟通过程中好像以男的为主,但又是女的负责买车票。
而且pdf里,文字明说了模特是本人自己,然后模特是个菇凉。
我没多想,9号早晨他们到的时候,我们去吃早饭,随口问了一句,答案跟我想的一样。他们俩是病友,同在南京脑科医院住院,小李有这个想法,这个想法对她申请国外的研究生有点帮助,小唐刚好是个经验丰富的摄影师。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决定做这个展。
我没去想三个精神病凑到一起会发生什么事。我是靠自律控制病情的4型恶劣心境障碍患者,小李是癔症,小唐是快速循环的躁郁症。他们俩住过院,我没有。
他们找了很多病友和相关机构,几乎都是表示高度支持但最终拒绝。我没有拒绝,因为我觉得我可以控制拍摄的度。而且我喜欢和病友交流,这样可以让我对神经性官能症的认识更加深入,也能够促进我的自律和自省。
8号的时候我心里闪过一丝后悔,因为在其他地方我受到了伤害。如果我控制不了谈话和拍摄的节奏,很有可能面临抑郁爆发的境地。我做了一件“错事”,连累公司的一个品牌可能受到了一点点影响,在我跟公司说明情况之后,公司以“工作关系处理不当”为由,将之定义为工作失误,记过入档一次,扣一个月工资。
在这件“错事”中,在70%以上的层面上,我是一个受害者。 同事和公司对此表示理解,但处罚是必须的。并藉此,公司正式将我定义为“公众人物”。我没有辩解,因为这件事情我早就分析了很多遍,自省了很多遍。
我把这件事,和两个很要好的同事说了,目的很明显,是寻求同情和安慰。我这两位可爱的同事非但没有给我任何同情或安慰,反而将我之前被庄姓校长坑、我的恋爱观以及孩子不能在我身边、以及我的穷和没有房子没有车这些事情全部合并为一件事情,以“跟我关系好”、“为我好”为由,对我进行随意的“劝阻”和“教育”。
其实都是攻击,刀子一下一下捅在我身上,她们一点也不痛哟。
然后我就开始想啊,想我为什么需要别人的理解,想那个攻击抹黑我的人只拉了个20人的群,想公司的规章制度等等。也许人事和项目负责人在心里认为我就是个骗人家财色的人呢。
所以呢,我为什么需要别人理解我?
小李和小唐对我的拍摄很顺利,下午不到3点的时候就拍完了。大家并不是很熟悉,事先也并没有制定明确的拍摄计划,几乎没有主题,没有场景。所以在聊天的时候我只能一边分享我的病情经历,一边从他们俩的表情、动作和反应出去快速地分析判断,然后再去调整话题。好在病友之间很容易做到互相理解,拍摄工作很顺利。
拍完之后我说选片的事情你们定,如果需要署名就用沈之就好了,片子都不用给我看。
我没有阻止小唐去买酒,40度的江小白,他一个上午喝了半斤多,眼眶红且湿润。
他们能理解我么?我觉得是可以的。离开之后,我睡了个午觉。从3点多睡到傍晚,睡得很好。起床的时候立刻就想到我那两个可爱的同事。
我再也没有跟她们说过一句话。哪怕是她到我办公室来跟我讲话,我都没搭理。出了这间办公室,能不说话,我一定不说话。
在公司上班十年,呆过7、8个部门,从一个普通的设计师做到事业部负责人,到总经办,到总助。我时常会问自己一个问题,我在想什么,我的老板在想什么,我身边的人在想什么。我要做什么,我的老板要做什么,我身边的人要做什么。
身边的人自然是爱人,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有爱人的人。婚期大约7年,有5个结婚纪念日是跟同事加班度过的。第六个结婚纪念日那一天我跟同事说今天不加班了,因为前5个都是跟你加班过的,这一个我要跟我老婆过。
然而我老婆在打游戏,没搭理我。
后来就没有第七个纪念日了,我领离婚证的那一天,他们请我在领头羊1号包厢里吃了顿烧烤,喝得很开心。后来L离婚,我们也请他去领头羊喝了一顿。不过这次只有3个人。
我觉得我被她们俩伤害了。同时,还有一种反差感在里面。我平时说话做事都非常注意,她们碰到困难或需要帮助的时候,我都是尽可能地去帮助她们,并且在说话的时候非常小心,底线都是维护好她们的感受。在我的内心深处,我自然希望她们也同样地对待我。这好像不对,确实不对。
所以啊,这伤害不是她们给我的,而是我自己找的。
在27岁之前,我就确立了一个行为准则,就是说话做事为别人考虑,出了问题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并坚定地认为这是一种闪光而可贵的品格。形成这样的思维方式,主要是来自环境,来自公司文化,来自公司墙上的“始终拥有一颗为别人着想的心”,以及老板常年不休的影响。
我努力工作,我认真工作,在离婚之后,我把公司看得比家庭更重要。如果没有确诊恶劣心境障碍,我就不会去思考人格、心理、哲学等方面的问题。如果不思考这些,说不定我会活得更好。
然而这是一个明显的伪命题,如果不思考这些,我一定会实施第三次自杀。
在公司拆了事业部以产业链为基础之后,我再次调入总经办,任网络运营总监一职。我早就明白的事情发生了,已经到了我不该做事的阶段了。
对我来说,不做事不如去死;对公司来说,当然不允许你不做事,但公司不允许你做你擅长的事,不允许你做公司不允许的事,但公司又没有规定哪些事情不允许做。所以,还是不做事为好。嗯,不做事,不如去死了。
好在有很多同事来问我问题,我能够给他们提供帮助。但更多时候,我觉得那么多人顶不上我一个人。从管理的角度上来说,我这样的想法和做法都是错的。但我不是一个管理者,我是一个开拓者,我应该是一个开拓者,我本来就是个开拓者。
当现实不允许我去开拓的时候,我会选择在沉默中寻求变革。
很快,我又被调岗。从网络运营总监,调到一个叫“首席设计师”的岗位上来。人事跟我确认岗位的时候,我说你们定吧。如果调我的岗,不知道调到什么岗,或者岗位名称还要我自己定,不如公司先反思一下。
这可能是我在公司的最后一个岗位。在我的眼中,现在的领导是一个“破局者”。我来公司的时候就是跟他一起做事,受自身性格所限,他暂时只是破局者,还不是革命者。但在不久的将来,他未免不会成为一个革命者。
在思考的问题足够多之后,我对“道德”产生了怀疑。
我的身上,有着浓浓的烙印,这个烙印表示的是公司的风格。但现在,我很想去除这个烙印。因为我觉得它不再值得我去坚守,它在桎梏我,在控制我。有一天,我读到了胡适的一段话:
一个肮脏的国家,
如果人人讲规则而不讲道德,
最终会变成一个有人味的正常的国家,
道德亦会逐渐回归。
一个干净的国家,
如果人人不讲规则却大谈道德,
整天大谈道德至上无私奉献,
最终会变成一个伪君子遍地的肮脏国家。
如果公司不能够在可控时间范围内摆脱以前的“人治”习惯,我一定会在这样的环境下成为一个油腻的中年人。
可怕的、油腻的、中年男人。
我早就开始逐渐放弃对公司的幻想,现在开始放弃对公司的要求。吃好睡好,找回自己,这比什么都重要。我关掉了朋友圈入口,将微信添加好友设置为仅通过手机号码,在做完这次活动之后,这个入口我也会关掉。
我主动选择沉默,我要去掉“公众人物”这个标签,出了这个办公室,我一定不会多说一句话。不谈恋爱、不约炮、不结婚,把项目做好。
我不是第一个被环境控制的人,但我绝对不会是第一个被控制而成的油腻的中年男人。
回头看看自己最近的状态,我丢给自己四个字:
应激障碍
革不了别人的命,我可以革自己的命。与其没有自我地活,不如痛快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