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异闻有录《龟害》一文,抄录如下。
时当雍正七月,虽是炎炎夏日,扬州瘦西湖却是清秀婉丽风景绝佳。湖边桃树下一座独门小院,青砖碧瓦树荫尽掩,颇为清新雅致,乃是当地商户刘南溟的宅子。刘南溟刚及而立之年,一直未有子嗣,日常在外做些贩卖的生意,家道也算小康。平日他在外忙碌的时候,妻子张氏就在家中料理家务,夫妻俩情感甚厚。这一日刘南溟忽接到一封书信,打开一看原来是歙县相熟客商武庆所写,信中说道想来扬州找他进点漆器,请他先行筹备,待过上半月便上门来取货。刘南溟一看心中甚喜,花了数天的时间按信中所言将货物备好,只等武庆前来提取。
到得半月过去,武庆果然依约而来。刘南溟早早便在门口守候,寒暄数句后将他请入家中。武庆三十六七的模样,虽貌不惊人却颇为精明,先把自己所需货物细细清点了一遍,看样子甚是满意,当即便按约定的价格给刘南溟付了银子。刘南溟见这笔生意做的如此顺利,脸上自是喜笑颜开,回头便吩咐妻子张氏赶紧下厨准备晚饭,自己要和武庆喝上几杯。张氏手脚麻利,不消片刻即做了几个的拿手好菜端了上来,什么蟹粉狮子头,清蒸白鱼,油焖茭白,芡实菱肉,虽是家常小菜,却也精致鲜美色味俱绝,再配上一壶醇香浓厚的陈年花雕,让长途跋涉早已腹中空空的武庆不由垂涎欲滴食指大动,筷子不停的吃将起来。刘南溟在旁频频举杯不住劝酒,觥筹交错间二人均已有些醉意,此刻窗外一轮弯月挂上枝头,武庆也酒足饭饱,见时候不早便欲休息。刘南溟早让张氏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客房出来,将武庆安顿进去,自己也和张氏回房睡了。
此时正是大暑节气,到了晚间房内也是闷热难耐。武庆是个身宽体胖之人,躺在床上汗流浃背,一时心烦意乱无法入眠。他起身向窗外一看,发现刘家的院子颇为宽敞,便来到院中乘凉,只觉微风习习颇为凉爽,便想睡在这里。可是地面不仅坑洼不平还有许多石子砂粒,身下须得垫上一块床板,否则定是不能安睡。他房中是个土炕,自己也不忍打扰主人休息,便将院中一扇门板卸了下来铺在地下,自己仰面而睡,果然十分惬意,不到一刻便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晨刘南溟便已起床,出房一看却见院中大门少了一半,门口地上却放着一个门板,板上似乎还有一人。他转身来到客房之中,却并未见到武庆,心中即明白定是他嫌房中闷热睡在了院中。刘南溟上前准备将武庆唤醒,不料走到近前一看却大惊失色,只见武庆穿过的衣服堆在门板上面,看形状还保持着睡觉的姿势,可是人却不见了。更为骇人的是那衣服下还有一滩黄色的浊水,保持着人体的形态,只是头部留着一团黑色的东西,好似乱麻一般。刘南溟凑前一看,发现原来是一团头发,上面还插着枝竹发簪,与昨日武庆所戴一样。刘南溟心头一颤,莫非这武庆昨晚已化作了浊水,只留下衣服和头发未曾化去。他只觉头皮发麻,当即骇然失色惊呼起来。
张氏正在房中忙碌,一听丈夫声音,不知发生何事,急忙赶去。待她一看眼前的情形,再听刘南溟一说,也被吓得花容失色惊骇万分,夫妻两一时手足无措,呆呆立了良久张氏才反应过来,提醒丈夫赶紧去报知官府。刘南溟脑中一片混乱,听得张氏所言也不及多想,赶紧出门飞奔至官府报知了此事。府台大人听说一早就有人报案,而且案情离奇牵涉人命,急忙带了几个衙役随刘南溟赶来。至刘家一看,均觉此事太过诡异不可思议,暂时也理不出个头绪,只好先派人去安徽报知武庆的家属。没想到等武庆的家属到来之后,见武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刘南溟所说的又实在是荒诞不经,于是便怀疑是刘南溟见财起意害死了武庆,便向官府控告武庆谋财害命。府台大人收下状纸之后命人将刘南溟抓来细细盘问,可是此事闻所未闻实在太过怪异,刘南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兼之武庆的家属又哭又闹不依不饶,无奈之下只好先将刘南溟收入狱中慢慢查问。可怜刘南溟遭此无妄之灾,真是百口莫辩,这件案子就此便成了疑案。而刘南溟在狱中一关也是半年,张氏为此四处打点,连家中的财物都变卖一空,好端端的遭此飞来横祸,瞬间便要家破人亡了。
张氏在家中日日以泪洗面,几次便欲结环自尽,只是担心自己一去无人再给夫君送饭,这才强自支撑苟且偷活。这一日她送饭回来,刚刚走到自家门口,忽见一个锦衣玉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站在门前向院内张望不已。张氏心中觉得奇怪,于是便问他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家门口偷窥?”那中年人听她发问,转头将她打量一番,忽张口问道:“敢问你可是刘员外的浑家?”张氏大感诧异,回道:“正是奴家。却不知你是何人?”中年人哈哈一笑,又问张氏道:“你再仔细看看我是何人?”张氏听得此言更感疑惑,于是又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容貌,这次倒是觉得似乎有点面熟,但却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了。中年人见她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便微笑道:“莫非你忘了去年的那个乞丐了吗?”张氏听得此言猛然心中一惊,再看眼前之人,忽隐约想起去年的一件怪事来。
原来去年阳春三月时,刘家曾经发生了一件怪异之事。一日张氏如同往常一样正在家中喂猪,忽然发现圈中所养的小猪莫名其妙丢了一头。她本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忘记关闭圈门,让小猪自己跑了出去,于是便在附近四处找寻,可找了半天都未曾找到,只好自认倒霉。不料接下来的数天隔三差五就要丢失一只家禽,不论张氏在附近如何寻找,却踪影全无,也不知是自己跑出去了还是被人偷走了。如此下去不到一月家中所养鸡畜就少了一半,夫妻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都为此忧虑不已。
一日刘南溟正在院内浇花,忽听外面有人敲门。待他上前开门,原来门外站着一个三十余岁的乞丐,左手执碗右手拿棍,一身衣服破破烂烂,一看就是上门乞讨的。刘南溟这两天因为家中之事心情不佳,此时一见便不耐烦的对乞丐说道:“去去去,我家没有多余的钱粮!”乞丐听罢不仅没有转身离开,反而不停的四处打量着他的院子。刘南溟正待张口呵斥,忽听乞丐对他道:“你家所养家畜最近是否有丢失?”刘南溟听罢此言心中一惊,当即对乞丐道:“确实如你所言。不过这是我家事,你又如何得知?”乞丐冷冷一笑道:“我看你家即将大祸临头了。若不及早找出祸根,以后连人都保不住,何况是畜生呢。”刘南溟听罢心中即惊又疑,连忙问乞丐道:“难道你知道是何缘由?”乞丐笑道:“我自然知晓这定是妖物作祟,不过我还不清楚它有什么伎俩,要先试一下才行。”刘南溟一听半信半疑道:“那你可以化解祸患吗?”乞丐回道:“我有一法可以试试,若是侥幸成功,你给我十千钱做为酒资,若是失败的话,你也不能怪我。”刘南溟听他所言似乎不妄,又寻思道反正现在也无良策,不如索性让他一试,于是便点头应允下来,将他请入院内。
那乞丐先让带他去家中四处查看一番,转了一圈并未发现有何异常。等到进了厨房的时候,忽然在一个水瓮前停下了脚步,低头围着水瓮看了很久,点点头道:“应该是在这里了。”刘南溟及张氏心中疑惑不已,自家的水瓮用时已久,就是个普通的水瓮,平日也未看出有何怪异之处啊。正嘀咕着那乞丐已吩咐张氏去集市上买一方新鲜猪肉来。刘南溟问道:“要猪肉何用?”乞丐道:“少时自会知晓。”刘南溟半信半疑,便让张氏去了。待猪肉买回,乞丐又让张氏架起柴火将肉在锅中煮个半熟,然后穿在铁钩上放在水瓮旁,再将铁钩系上麻绳,把绳子一头牢牢的绑在柱子上。待一切布置妥当,乞丐做个手势,让夫妻俩随自己悄悄躲在柱后不要出声。过不多时,忽见一物从水瓮底下钻了出来,闻见肉香张口便咬,结果被铁钩将嘴钩住,一时疼痛难忍便欲逃回,可是铁钩又被绳子牢牢牵住,任它如何挣扎却不能脱身。乞丐见状急忙上前将此物用绳子小心捆住,然后挥手让刘南溟过来观看。待夫妻俩惊疑万状的走上前去,只见此物身长约有两尺,长的如同壁虎一般,兀自张开血口四处乱咬。乞丐对他们道:“此物名作退壳龟,今天你们幸亏遇见了我,此时它的修为尚不能变化,我还能将它制服,倘若再过几年,它即能食人,那时就不是人力可以制服的了。”刘南溟听罢大惊失色,仔细一想,前些年家里是养了一只大龟,可是两年前就不见了,也一直没找到,难道这怪物即是那只乌龟所化?想至此处他便去问那乞丐,乞丐听罢对他道:“难怪如此。若是我所估不错的话,它的壳还在家中,应该能找到。”刘南溟与张氏听罢便在家中四处找寻,果然在猫洞中找到了一个龟壳,想必是因为当时乌龟偶入洞中,洞狭壳宽,乌龟猛力前冲,壳就掉落了下来,以至于变成现在的样子。乞丐指着龟壳对刘南溟说道:“此物是化骨妙药,若有痈疮腐骨,一用见效,最是灵验,你可要将它藏好。”接着便找来一把锋利的菜刀,将这只退壳龟提至门外剁为肉泥,再将所有的血肉小心的放在瓦罐里,然后把地面的血迹都刮掉,最后才挖了一个深坑,把瓦罐埋在地里。做完这一切之后乞丐便笑着对刘南溟说道:“我帮你料理干净,从此以后你们夫妻二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刘南溟一听大喜,急忙让张氏沽酒做饭款待乞丐,又拿出十千钱交给乞丐作为酬谢,乞丐酒足饭饱,心满意足的转身告辞离去,而刘家自此以后果然再无什么异常之事了。
转眼一年多过去,不想今日张氏却在自家门口又见到了他 ,只是他没了去年的邋遢之状,此刻模样倒犹如个大商巨贾一般。他见王氏一脸迷惘之色,不由哈哈一笑道:“我知你必然心中生疑,不妨如实相告。我姓冯名林,自幼随父学了点小法术,因家中变故不得已才以乞讨为生。自去年得闲伉俪一臂之力,便以此为本做了点小生意,得蒙上天佑助总算有所收获,所以我也脱去百结衣做了富家翁。今日恰逢从你家经过,人说饮水思源睹物思人,故特来拜访,却不知刘员外现在何处?”张氏听罢此言这才恍然大悟,可是听起他问起自己的丈夫不由一时悲从中来,双眼泪珠涔涔而下。冯林一见甚是诧异,急忙向她询问,待听得她一五一十告知了事情始末之后,他皱起眉头低头思索半响,忽一脸愧悔之色,拍着自己的腿道:“糟了糟了,这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啊,所以才让主人蒙冤入狱。”接着不由分说拉起张氏便要去官府衙门。张氏见状很惊讶莫名,问冯林他也不答,只说到了官府便知,她心中虽是纳闷,只好与冯林一起来到了官府。
一到府衙门口冯林便拿起木槌击鼓鸣冤,府台让人将他们带上堂来,再一听是冯林为刘南溟喊冤,心中惊讶,当即便问有何冤屈。冯林跪在地下先向他叩了一个头,然后方道:“安徽客商武庆的死因并非他杀,刘员外实在是冤枉的。”接着便向府台大人说了去年除灭王家龟害之事,最后又道:“小人在门外砍杀蜕壳龟的时候,不留神将一些龟血溅在了门板之上,当时我也没有在意,以为不足为患,不成想就因为这点小小的疏忽居然导致了祸患的发生,不仅武庆因此丧命,还连带刘员外也蒙冤入狱,这全都是小人的过错啊。”府台一听大奇,问道:“此话怎讲?”冯林接着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蜕壳龟身具奇毒,血最是厉害无比。若是人的身体上有小小的伤口,哪怕即使是被蚊虫叮咬,只要一接触这血身体便迅即化为浊水,武庆之死即是为此。”府台大人一听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再说这事情也从未听说过,一时怎能判知真假?冯林见他神色,急忙又道:“大人若是不信,可将门板找来,小人一试即可。”府台本也正有此意,听他一说便命人将门板找来当场验试。好在这门板当时作为证物一直保留在县衙的库房中,不消片刻两个衙役便将门板抬上堂来。冯林近前仔细查看,发现门板之上还隐隐有几块血渍,便让找来两只鸡鸭捆住,用刀轻轻划破皮肤,然后放在血渍之上,众目睽睽下这两只鸡鸭果然一动不动迅即殒命,接着尸身化作了黄水,最后只余下些羽毛。
这一番变化只将堂上众人看得是目瞪口呆昨舌不下,府台大人至此心中才无半分疑惑,知道刘南溟确实冤枉,当即命人将他从狱中提出当堂释放。这时刘南溟在狱中半年时间备受折磨,已然骨瘦如材半死不活,今日方知自己所受冤屈之由,此刻得以重见天日一时百感交集,和张氏抱在一起失声痛哭。府台见状又命人将此奇案报知武庆的家人,就此结案不再追究。冯林见刘家已经家财荡尽,于是又赠送他了百两纹银,如此夫妻二人生活才有了着落,刘南溟对冯林大为感激,以后两人来往甚密,居然成了好友,终身皆为莫逆之交。
也有文载,龟害乃道光年间,主人公姓王名辉,情节与上文同。
孰真孰假,已不可考。
姑妄听之。
下面的事,却确实发生在解放初期,地点在湖北荆州公安金狮治安村。
公安县,素为江南鱼米之乡,又因河网密布,湖泊众多,被称之为“百湖之县”。
解放初期,治安乌龟团鱼众多,随处可见。
有彭姓者,架屋安床,地不平,床不稳,遂拾一小龟,垫于床脚。
数年后,床又不稳,检视之,一物凸出床脚,尘土被面,不可辨。
抬起床,把那凸起之物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只乌龟。
这才想起来,当初安放床的时候,拿了一只小乌龟垫床脚。
数年间,小乌龟竟然长成了大乌龟,把床顶了起来。
彭感叹乌龟生命力之顽强,然后把它放生了。
下面这件事,发生在金狮治安村。
村里清理河道的时候,一个姓张的,捉了一只乌龟。
乌龟很奇特,通体金黄,龟壳上纹路怪异,没有人见过。
铁马的肖瞎子,知过去未来,能通阴阳,刚好路过这里。
姓张的,就拿了乌龟去问肖瞎子。
刚走近,姓张的还没有开口,肖瞎子就说,
乌龟有来头,赶紧放生,否则大祸临头。
姓张的不信鬼神,嗤之以鼻。
晚上回家,就把乌龟烹食之。
之后数年间,姓张的一家,或生病,或灾祸,从老到小,全部死光,绝了户。
还有一事,发生在金狮铁马村。
有朱姓老妪,一日在厨房做饭,一只乌龟爬了进来。
朱见它碍手碍脚,就捡起来,随手丢进了盛洗锅水的潲水缸。
之后,每天打潲水喂猪,没见异常。
这样过了十多年。
有一天,朱打潲水的时候,瓢在缸里碰到一块硬物,捞起来一看,是一只硕大的乌龟。
这时候才想起来,当初丢了一只小乌龟在潲水缸里。
另一件事,也发生在金狮铁马村。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张家得了个儿子,大宴宾客之际,有一只乌龟爬到家里来。
正值弄璋之喜,张家就把孩子的生辰八字刻在龟壳上,把乌龟放了生。
此后,每年孩子生日的那一天,这只乌龟就爬到家里来。
张家好生待之,然后放生,左邻右舍都知道这件事。
这样过了五六年。
这一年,孩子因为害病,夭折了。
又到了孩子生日这一天,乌龟如期而至。
张家见了乌龟,睹物思人,就抱着它,恸哭不止。
之后三年,乌龟照样在死去孩子生日这一天来张家。每一年这一天,张家都抱着乌龟恸哭。
三年之后,乌龟没有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