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
第一场春雨落下来的时候，我还没舍得脱下我的棉袄，我坐在长条板凳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不慎清晰的京剧，“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这是《霸王别姬》里的唱段，我不会唱，但是双脚跟着唱词在地上打着节拍，谁知我打到了最激动处，母亲突然无声无息的走到我身边，一巴掌打在我兀自抖动的腿上：“你抖啥呢？财都让你给抖没了。”
我吃痛，连忙停了抖腿的举动，谁知母亲顺势做到了板凳的另一端看着我缓缓地说：“孩子，昨儿邻村的刘长生来向你爹提亲，现在就等你的回话了。”
我说：“哪个刘长生？”
母亲说：“还能有哪个刘长生？”
我“嘻嘻”笑着说：“我知道咱们村老刘家的大儿子叫刘发财，二儿子叫刘建国，三儿子叫刘大龙，四丫头叫刘翠翠，五丫头叫刘爱莲，哦还有老刘，老刘叫刘福来，妈，您别难为我了，我认识的姓刘的也就这么几个，您说的刘长生我真不知道。”
母亲说：“行，不管哪个刘长生，有人向你提亲，你答不答应？”
我想了想说：“答应也可以，不过我得知道那个刘长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母亲说：“他和你一样。”
半个月之后我出嫁了。
刘家是个有钱人家，不光找来了八抬大轿，还给我送来了好多金银首饰，我被父亲母亲搀扶着从家门走出去，然后坐上刘家的轿子，有人给我盖上了红盖头，我看不见父亲母亲的脸了，我顿时有点儿慌，我大喊着“父亲母亲”，可是没人搭理我。
轿子一路颠簸，到了刘家的时候我听见一串清脆的鞭炮声和锣鼓声，吓的我一个机灵，有人扶我下轿，我颤巍巍的问对方：“我能不能把盖头给先开？”
我没听见回应。
新娘子在过门之前要在门口跨火盆，我感觉到脚底下有热乎乎的东西，但是没敢抬腿，有人推了我一把，我直接蹦了过去。
我听见一个高亢的声音开心的说：“新娘子好厉害，一下子就过来啦。”
有人呵斥了一声：“憨货，叫啥呢？”
那声音继续说：“我看新娘子跨火盆，你没新娘子，你没的看。”
后来我透过盖头一脚的侧面缝隙瞧见了那个憨货，他穿了一身大红喜服，胸口上还别着一朵花儿。
他蹦蹦跳跳的，脸上永远挂着笑，除了笑，还有鼻子底下一直拖着的两条大鼻涕。
有人搀我过去和憨货拜堂，憨货拉着大红色的喜帕晃悠着，他晃悠，我也跟着晃悠，他说：“哎呀，这是给咱跳绳呢？”
我说：“憨货，胡说啥呢？”
我听见有人怯怯的笑，但是不知道他们笑什么？ 拜了天地拜高唐，拜完高唐是对拜，我趁着对拜的功夫提了红盖头给那憨货擦鼻涕，没人瞧见，只有憨货录着大白牙朝着我笑。
晚上，我坐在洞房里，面前摆了两根红烛，红烛中间放着瓜果喜糖，有小孩子在窗外大声嬉笑。
“刘傻子娶媳妇儿啦，娶了隔壁村的傻子，傻子凑一家。”
我扔了盖头走到窗户边儿朝着外面的小孩子说：“说谁是傻子呢？”
小孩子见我朝他们问话，都有点儿不知所措，有个胆子大的小孩说：“说，说你是傻子呢，咋地了？”
我从果盘里抓了一大把喜糖说：“想吃就别叫我傻子。”
小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憨货刘长生一下子就从外面跑了进来，他喘着气大声叫我：“新娘子新娘子，我回来了。”
我见那憨货鼻涕又挂在鼻子底下，就让他从床上把盖头拿来，我给他擦干净。
这时候外面的孩子们突然大声的说：“仙女仙童，仙女仙童，仙女仙童。”
我说：“你们叫谁呢？”
他们说：“你是仙女，刘长生是仙童。”
我说：“你们刚刚谁说我是傻子？”
小孩们不说话。
我指着自己的脸问憨货：“你见过这么漂亮的傻子吗？”
憨货刘长生说：“没见过比你好看的傻子。”
我说：“去你妈的刘长生，你才是傻子呢。”
刘长生说：“我妈去之前说了我是傻子。”
我说：“好，你说我是傻子，那你出去。”
谁知这时候外面的小孩子们开始大声嚷嚷：“刘长生，你怎么能说她是傻子？”
刘长生挠挠头，看看我，又看看地面，他说：“成，我是傻子，你是仙女。”
我高兴的把喜糖散落在窗外，然后听着孩子们叫我仙女，而憨货刘长生则站在我身后呆呆的看着我干这些事儿。
睡觉的时候有人听房，但是我没在意。
憨货问我：“咋做？”
我说：“别做，明年的今天就有了。”
憨货一翻身死死的看着我说：“去你妈的，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还明年会发芽呢。”
我说：“你妈去之前教过你怎么做吗？”
他说：“当然没有，但是我可以自己想着来。”
我听着外面听房的人一个一个离开，然后拍着憨货的屁股说：“抖个屁呀，财都叫你抖没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