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并不仅仅是个代号

过去有两家邻居,东院姓王,叫王五。西院姓郭,叫郭六。王五家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郭六家两个儿子。王五家的大儿子头胎生了一个儿子,当时家里穷,政府号召人人积肥,家家积肥,于是人们闲了就割草,扫叶树,大力积肥。王五就给儿子起了个应景的名字,叫“粪堆儿”。

后来郭家的大儿子也结婚生了儿子,也想把自己地里的庄稼长得好一点,也响应号召,就给儿子取名叫粪叉,粪叉是很勤劳、很能干的的意思,当时的农村人就是这么朴素,理想就这么高。粪叉和粪堆在叫法上儿是一对儿亲兄弟,谁也离不开谁,粪叉是拾粪的工具,粪堆儿是粪叉劳动的成果。不知道的外人听起来就会认为是一对亲兄弟。

但是,归结到名字上,王五就有点不高兴,因为他家的孩子叫粪堆儿,郭六家的叫粪叉,如果要出粪,粪叉就得扎到粪堆上。粪叉扎粪堆儿,王五就觉得心里老大不舒服,就觉得郭家的粪叉是扎在自家儿子身上的。这不是明显的被欺负吗?但是这种话,这种心理,又不能明显的表示出来。毕竟粪叉和粪堆儿在农村太普普遍了,家家户户都有。并且叫这个名字的,在农村也比比皆是。

转眼间,又几年过去了。王五家的老二也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这次起名,王五多了一个心思,不能再叫粪叉粪堆了,必须扳回一局。就给老二家的儿子取了个名字,叫“狗儿”,王五觉得叫“狗儿”这个名字好,不但能看家护院,还能咬人,比较符合自己的心愿。等狗儿呀呀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郭六家也又生了一个小儿子。这次郭六也很高兴,他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他的大儿子粪叉,和王五家的儿子粪墩儿,经常一起跑着玩,在名字上他没有王五想的那么多。


郭六知道王五家的这个儿子叫“狗儿”,就也找个动物给自己的儿子做名字吧。当然不能再叫狗儿了,就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叫“豹子”。这一下王五家就更生气了。豹子是野兽,当然比狗子厉害,豹子咬狗那可是分分钟的事儿。所以王五非常气愤,就经常生闷气,喝闷酒。他老婆也生气,对他说:“哪有这么欺负人的,我们再生孩子,一定要起个谁也惹不起的名字。”果然,两年后,王五家的大媳妇又怀孕了,他和老婆就早早的做准备,想名字。半年以后,老婆生了,却是个女儿。

这下王五没了脾气,总不能让女儿叫“狗儿”“豹子”吧。闺女家,怎么着也得起个好听的名字。两口子左想右想,想破了脑袋,终于想出一个好名字:春花,春天的花朵。起了这个名字后,王五很高兴,因为这个名字预示着春天来了,百花齐放,百花争艳,预示着生机勃勃,家庭兴旺。所以,这个名字好,有意义。

两年后,郭六家的老二也结婚了,过了一年多,也生了儿子,郭六大喜过望。郭六也早就琢磨着再给孙子起个好名字,琢磨来琢磨去,从东院的“春花”,他联系到了春天,也是春天大好的时节,万象更新,万物复苏,山花烂漫,蝴蝶飞舞。他忽然灵机一动,拍了一下大腿,有了,就叫:“蜜蜂”吧。蜜蜂勤劳,早出晚归,不辞辛劳,有很好的寓意。

但是名字一叫出来,王五不愿意了:我们女儿叫春花,你叫蜜蜂,你啥意思,你野蜜蜂要采我们春花啊,这不是骂人吗?欺负到我们头上去了。这绝不行,你必须要改名字。王五当天就找了郭六,情况一说,郭六想想也是,那就改个名字吧。想了几天,联想到二孙子叫豹子,那就跟着叫虎子吧,虎子这个名字好,小孩子虎头虎脑的,虎虎生威,虎虎生风,形容男孩子再合适不过,想想都有意思,于是就改成了虎子。

这次王五家没有说啥,毕竟他家上头还有一个豹子呢,叫豹子都没有说啥,叫虎子还能说啥,也就认了。

王五家虽然没说啥,心里也憋着一口气,心想总有一天,要把这口气出出来。果不其然,没多久,王五家的老二媳妇又怀孕了,十个月后,就生下一个儿子。这一下让王五大喜过望,这一次他就不那么急着起名字了,他要好好想一想,起一个谁也压不住的名字。等小儿子百天的时候,王五宣布,他的这个孙子的名字取好了,就叫“王铁枪”。

这个名字一出,所有的人都震惊,这名字好硬气啊,比什么“天意”,“宇宙”,“高峰”,“江河”都硬气,硬邦邦的,一股宁死不屈,气势滔天的架势。

王五终于扳回一局。至少在名字上,他不再有低人一头,受人欺负的感觉。想想都解气,管他什么豹子老虎,在铁枪面前通通是蝼蚁,不值一提。

名字的问题到此为止,两家从此在名字上再没有了争执,互相安好,各行其事。转眼间,孩子们都上学了,都在一个学校,王家的粪堆儿和粪叉还在一个班。老师说:“上学了,孩子该有个大名了,将来有出息了,叫粪堆儿粪叉的,多不好听啊。”

老师的建议得到了双方家长的一致同意,尤其是王五,老觉得自家粪堆儿被粪叉扎着,心中淤积着情绪,找不到突破口,赶紧说:“老师有学问,就烦请老师给起一个名吧。”老师想了想,说:“你家孩子是十月生,正是国家成立的日子,就叫建国吧。王建国,叫着也顺口。”王五说:“好好好,就叫王建国。”

郭六也是起不来名字,央求说:“老师,俺们农村粗人,不会起名,麻烦老师也给俺起一个吧。”老师想了想,也给他们起了一个名字:“郭腾飞”。郭六也很高兴,说:“老师起的名字就是好,比俺那粪叉好听多了。”

两家孩子都有了新名字,都皆大欢喜。王五的心病也去了,再不觉得心口扎东西了。只是两孩子在点名的时候,闹了一点笑话。

老师站在讲台上,叫了一声:“王建国”。没人应那粪堆儿还扭头向别处看。老师拿粉笔砸了他一下,说:“叫你哪,你这个粪堆儿,你就叫王建国。”王建国忽然想起爷爷交代过,就赶紧答应了一声:“哎!”把老师气笑了。老师重新交代了一下点名的规矩,接着又叫郭腾飞。郭腾飞倒是记住了,不等老师叫完,就应了一声:“到。”老师白了他一眼,说:“你慌啥嘞,等我叫完不中?”

在农村,孩子虽然有了学名,叔伯大爷街坊邻居们大都还是叫小名,也觉得叫小名亲切自然,包括家长也是一样。想不到的是,王建国和郭腾飞从上一年级起,直到高中,都在一个班,并且成了好哥们,这让曾经互相不满的两家也和睦起来。王五见到郭六,脸上老远就堆起了笑容。毕竟上学的时候有人做伴,两个人说说笑笑,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对谁都有好处,家长也不用那么操心了。随后,两家下面的几个孩子也陆续都入了学,并且都在一个学校。上学放学都在一起,互相打闹,互相玩耍,不分彼此。两家从此就和睦了起来。尤其是王家的春花和郭家的虎子年龄相仿,也在一个班里。直到高中毕业,两个人才考到了不同的学校。

有一年春节,孩子们都回来了。郭家的虎子来找春花玩,两个人满面春风的。春花也是殷勤备至,端茶倒水。两个人卿卿我我,甚至有点难舍难分。这让王五看出了一丝端倪。等虎子走后,王五就问孙女:“你和他怎么回事?你们又不一个学校。”春花脸一红,说我和他啥事儿也没有,扭头就走。王五见这样,就确定两人必定有事,就把情况告诉了儿子。他儿子媳妇倒是不以为然,说:“孩子都快二十了,管她呢。”但是王五是老脑筋,说:“咱们村里可没有自己村嫁到自己村的,何况咱还是邻居,这会让人笑话的。”王五的儿子说:“我们又不是近亲,连一个姓都不是,一个村怎么了?”

其实王五的儿子也早看出来了,他觉得那虎子一表人才,学历,德性都不错,又是从小看大的,肯定错不了,如果女儿愿意嫁他,他不会反对。所以王五也就把话咽回到肚子里,他是当爷爷的人,说话的分量已经不足了。这事传到村子里,街坊们倒是津津乐道,说他这个虎子本来就叫蜜蜂,蜜蜂采花,天经地义,他们两家也许就是前世注定的姻缘。

故事到此,两家从起名引起的互相不满,到和和睦睦,并且成为了亲家,算是有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但是王五还有一点遗憾,那就是自己最小的孙子,就是那个王铁枪,那个名字虽然霸气却不太好听的王铁枪,现在听起来却非常的刺耳,就准备再起一个名字,他刚向孙子说了这个意思,王铁枪就郑重的向大家宣布,说:“我早已不叫王铁枪了,我在学校叫王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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