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青诗年起床,简单梳洗,穿一身风衣出门了。初春的凌晨伴着雨,冷的钻心。才走了十来米,她的手指开始冻了。她把手插到口袋里,快步往学校走去。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几个背着画袋的学生从她身边匆匆跑过,画袋和身体撞击,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一会儿身影就闪到拐角,影子在昏黄的路灯下一跳一跳,消失了。接着,身后又响起“哐啷哐啷”的声响,鞋子踩在积水里,“吧唧吧唧”的响。细细轻轻的雨交织在天地间,在路灯下迷蒙,缭绕着烟雾。
全国的美术统考基本是安排在初春,南方的春雨是没完没了的下,既潮湿又阴冷。两广的梅雨季里还不是最难熬的,最令人崩溃的是回南天啊。从天花板到墙上,乃至地面,通通挂满水珠,那水珠顺着墙滑下来,一道道,蜿蜿蜒蜒。房子里的任何东西都是潮潮的,润润的,粘粘的,外套是不敢洗了,常常一穿就是一两周,打底的薄衣即使洗了,也呕好几天才会干,那气味,难闻到一言难尽。这股气味,混迹在花香里,陪伴着两广人度过令人抓狂的三月。
青诗年来到学校时已经喘的不行了。学校包的公交车已经停在操场上了。球场上的灯打开了,一片通明。学生陆陆续续到来,头上,脸上挂满了雨珠,那雨珠绵绵的,像细细的白砂糖。早到的学生跳着脚,哈着手驱寒,几个学生把画袋放在乒乓球台上又细细清点了一遍,也不知道是谨慎呢还是强迫症又犯了。青诗年叉着腰,喘着粗气,指挥着学生集合,清点人数,她一边清点,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专注的样子有一股英气。
“青老师好飒啊!”
“她穿旗袍的时候是我的女神,穿风衣也好酷啊!”
“骂人的时候你们怎么说她的?母夜叉……”
“嘻……”
几个学生捂嘴悄声讨论着,那几双手懂得通红通红的。
确认学生都到场后,青诗年站在队伍前面,望着这些十七八岁的脸,朝气、沉稳、还带着些稚气。煞是感慨,十年前的自己和他们一样,奋斗了三年,也在料峭的早春里整装待发。那时候,她是多么渴望季书远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奔赴。
可是,他没有。
那个出现在她雨季里的男孩,让她刻骨铭心地欢喜过,也刻骨铭心地伤痛了,十年了,她忘不掉。
很多同样的场景里,她的脑子都会清醒地记起他,然后想念他,然后,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想念他。
“青老师,来来来,发个言,给学生鼓舞士气!”陈依依从队伍里挤出来,笑盈盈地对青诗年道。
青诗年愣了一下,才想起还要给学生壮壮士气。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她爽气地笑,道:“同学们!今天你们终于上战场了,所有的辛苦,所有的努力都为了这一天!在这三年级,我很欣慰,因为你们从未浪费时间,脚踏实地,日夜耕笔。你们是我带过的学生里,最让我骄傲的一批。你们有志气,有理想,不服输,有一股向上的力量!同学们,正是你们的这股力量,时刻激励着我,做一名更优秀的老师,去拥抱更优秀的你们!今天,傲人的成绩来自于你们的勤奋,还有一点特别重要,它也来自于你们在考场上的沉着、冷静、胆大心细,机智应变。
同学们,出征吧!我等各位凯旋归来!”
学生们被青诗年激励得热血沸腾,掌声经久不绝。
陈依依说:“你这鸡血打的呀……服了!”
青诗年学着地主家的傻儿子傻傻一笑。
带着考生的公交车行驶在破晓的城市里。林立的高楼淹没在烟蓝色的雨雾里。路边的紫荆花盛放在枝头,满树满树的花浸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摇曳。芍药团团簇簇,溅落了一身灯光,氤氲在水汽里。花的上空,水汽升腾,飘散。
这花,就这样在青诗年的心里缠绕,雨,也淅淅沥沥,淅淅沥沥下在她的心里……
那年,她高二,十七岁。
遇见了季书远。
高二的暑假,艺考生的暑假注定是忙碌的。
邕城,乃至全国的艺考生都会选择在暑假里集训。青诗年是美术生,这个暑假,她也背着画袋到雨轩画室集训了。雨轩画室收的是五中和二中的学生。怎么说这两个学校在邕城的江湖地位呢?二中是学神呆的天,五中是学渣窝的壤,他们是这样的之别。
青诗年就是那个壤里的学渣。
初到雨轩画室,青诗年以为自己来到了鲁迅的百草园。且不说教室里的环境,但是那斑驳的门,是极有年代沧桑感的,一推就摇摇欲坠,好几次青诗年很担心它会不会“哐啷”一声倒下。啊!最好砸到自己身上啊!嗯……别砸头,她还得靠这颗脑袋考个大学,砸傻了就全完了。也别砸手,砸出个好歹,也没指望了。嗯!砸脚吧!好歹能无忧地休养十天半个月,脑袋清醒,十指灵活,甚美!
每天反反复复练习,上午速写,下午色彩,晚上素描,日日重复,日日重复。正是流火七月,她也开始烦躁了。
想回家,也拉不下脸,她不好意思忘记了当初自己是怎么放弃了音乐,千保证万发誓转成美术生来集训的。
回去?那得多尴尬!
门始终没有倒下,教室里坑坑洼洼的地面倒是差点绊着青诗年好几次要“行大礼”。这百草园一样的老房子建在一棵枝叶密不透光的榕树下,傍晚,阳光溅落在颤动的叶子上,归巢的鸟儿叽叽喳喳闹腾,青诗年就丢下画笔,来到树下张望,找隐蔽的鸟巢,找雀跃的鸟儿,然而,她只听见鸟声,连根羽毛都找不到。青诗年觉得无趣,转身把画笔呀,调色盘呀,那块被她擦的色彩斑斓的抹布一股脑儿地卷进桶里,抹布和调色盘里的颜料在水里晕开,一晃,原本灰蒙蒙的水更灰了。
提着桶穿过一道破败的长廊,青诗年又想起鲁迅的百草园,长廊的柱子上,石灰一碰就哗啦啦地落下来,地面上的水泥块龟裂成一道道“疤”,四下裂的缝里,杂草犟犟地生长着,踩不死,也活不痛快,就凭一口气吊着。长廊顶上,青瓦早已忘记列队站齐,凌凌乱乱。积着厚土的地方,也凌乱的长着些莎草,大风一吹,它们就一耸一耸的,好似被风抽着脑袋。
墙角里,是摞得高高的废砖,横七竖八的杂草从砖缝里挤出来,居然长的特别繁茂。砖上趴着一滩又一滩青润润的苔藓,密密的,泛着青嫩嫩的光泽。
庭院里也是杂草丛生。叫出名的,叫不出名的,都有。偶尔翻开石头,里面的蝈蝈呀,蚂蚁呀,臭虫……便慌了神,乱了阵,四下逃散,他们那些短,但是灵活的腿飞快地爬着,显得脑子笨拙,腿又很灵敏。
这样的院落,若不是墙上挂着画作,地上横七竖八的画架,被颜料和铅笔怼得面目全非的画板,四下散落的铅笔画笔炭笔……很难联想到这是一间画室。虽是这么个荒凉的地方,但别有一番情趣。
画累了就到院子里逛逛,抬头就见流云飘过,舒舒卷卷,飞鸟掠过,“啾啾”长鸣。早上晨风拂枝,下午阳光在草叶上翻飞,傍晚,夕阳染在长廊上,日影曈曈。
其实,它是真真的风水宝地啊。
青诗年从最初悄悄地嫌弃,到现在的喜欢。她最喜欢在晚上时,在院子里画画。同学们习惯晚上洗完澡再来画室,空气里弥漫着洗发水和香波的气味,飞蛾扑在灯上,落下忽明忽暗的影子,云穿梭在夜空里,月亮忽隐忽现。院子里的地面上,水一样的月光流淌着,伴着风吟,伴着虫鸣,周遭是“唰唰”的铅笔声,偶尔有橡皮滚落的声音。
就在这样的夏夜里,季书远撞进了青诗年的眼里。那一刻,她知道,什么叫一眼万年。
季书远坐在月光下,月光落在他的白衬衣上,泛起一层清晰的光晕。偶尔夜风拂过,衣襟翩跹,同时勾勒出他的胸膛和脊背,胸膛很单薄,脊背很笔直。肤色在白衬衣里隐约可见。他的头发上也漾着柔柔的月光。柔顺的发梢扫过他的额前,在他的黑色边框眼镜前划过,轻轻颤动。镜片后面,那双眼睛专注地看着临摹本。鼻子挺直,在灯光下投下浅浅的暗影。嘴唇有点薄,但不显得凉薄。下巴线条流畅,有一点棱角,这棱角不硬朗,也不柔和,所以,季书远长的不是钢铁硬汉的样子,也不是阴柔美的娘炮模样。他是温润的,书卷气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大致就是他这样的吧。
青诗年烦躁了数日的心在见到月光下的季书远这一刻,沉静了,又躁动了。
一只飞蛾落在季书远的书上,轻轻盈盈。季书远抖动书页,飞蛾张开翅膀,盈盈地飞入暗夜。
青诗年的心颤动了一下,望着他。初见他们的画面,许多年,许多年后,她不曾忘记。
“青诗年,你发什么呆啊?看什么呢?看什么呢?迷瞪瞪的……我看看那边有什么妖魔鬼怪——”苏萝用铅笔敲了敲青诗年的画板,顺着青诗年的目光望过去,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的人还是能听得见,唰唰的扭头看着青诗年和苏萝,又顺着苏萝的目光望过去。青诗年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略显慌乱说:“嗯……没什么……”又忍不住往季书远的方向望去,季书远抬头望过来,四目相对间,青诗年的内心兵荒马乱,全是疾驰的马蹄声。脸上也羞成了桃色。她慌乱移开目光,又舍不得,想去迎上季书远的目光,却手足无措地举起笔又放下,放下又不知道放在哪里。想起自己适才痴痴的样子,脸渐渐烧成红色了。
啊!太尴尬了,那么多人看着她呢……青诗年真想找点忘情水让所有人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幕。
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下心情,青诗年抬头越过画板望向季书远,季书远已经低头看书了。
“好丢人啊!他应该没看到我刚才的样子吧,别人也不知道我刚才在干什么吧……丢死人了……”
青诗年心里懊丧极了。又在纸上刷了几笔,忍不住想再次看向季书远,但自尊心和理智死死地截胡了她那蠢蠢欲动的目光。
可是,只这一眼,青诗年的心再也回不来。
只那一眼,青诗年的魂丢了,心却飞扬了。每天能悄悄看着他,青诗年期盼着去画室上课。和许多暗恋一样,在喜欢的人面前小心翼翼的,躲躲闪闪,明明很想靠得近一点,哪怕只是站在他的身后悄悄地看着他,也是窃窃的雀跃的,一边紧张慌乱,一边怕被人看出端倪。青诗年始终没有勇气走到季书远的身边,她总是远远的,远远的望着他,有时候撞上他的目光,又如小鹿一般逃开,却又掩饰不住嘴角上扬。
她不知道,她的眼神没有落在季书远的眼里,却落在宋森的眼里。宋森的情商是真的高,很多年后,她成熟了很多。回想青春年少的这段情感,她还是极佩服它的。他注意到青诗年总是有意无意地望向自己的兄弟,这眼神,总让他似曾相识,嗯……跟秋瞳语当时望着自己的很像啊。
宋森看着像木头一样浑然无觉的季书远,他心里窃笑,时而瞅瞅青诗年,时而给季书远翻白眼。一边又和自己的女朋友秋瞳语对视,意味深长地笑着。猴崽时常狐疑地瞅着这对情侣,感到莫名其妙。
看着青诗年的样子,宋森实在忍不住要提醒自己那个呆兄弟,有人来收妖孽了,你要不要从了?却时常被秋瞳语拦住。
“你急什么?你不觉得她暗恋我们阿远的样子很有趣吗?我倒想看看她能忍多久,会不会主动跟阿远表白。”秋瞳语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瞅着青诗年的方向调皮地说,还不忘用小拳头捶了捶宋森。
“你别闹了,”宋森宠溺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先观察着,一个不出击……”他指了指季书远,继续道:“一个不知道被盯上了,那岂不是玩完了?开学后就回学校了,哪里还有可能那么容易?她……叫什么名字?”
“青诗年,住我们隔壁宿舍。”
“仔细看,她还挺漂亮的,耐看,五中的女生真的比我们二中的会打扮,有气质……”宋森猛然感到秋瞳语的眼神儿不太对劲,冷冷的看着自己。一言不发地瞅着自己,宋森心里瘆得慌乱。
“和阿远很配啊,你瞪我干嘛?确实挺漂亮的啊……”宋森的脑门结结实实地吃了秋瞳语的一记铁砂掌,那痛,酸爽啊!
秋瞳语嘟着嘴瞪他。
宋森的脑子像马达一样飞速旋转,回忆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扫雷似的搜索着哪句话得罪了他的姑奶奶,这一搜,不得了了,果然踩雷了。他立刻堆起笑脸,嬉笑:“她是挺漂亮的,但比不过你,你那么漂亮,还可爱。”
秋瞳语不言不语,只是继续瞪着他,死死地瞪。
啊?不是这一句吗?宋森有些慌了,这不可能了,除了这一句,没有哪句会踩到她的尾巴了。
“我自觉没哪句话说错了,大人,小的求您示下是哪句呀!别生气了,好吗?我认罚,别生气嘛!”宋森双手合十,四下张望,悄声祈求道。
秋瞳语一听,更生气了,瞪着他,接着鼻子抽了抽,嘴巴扁了扁,显得楚楚可怜,委屈死了。她一言不发,站起来扭头就走。背对着他的时候抬手似乎在擦拭着眼泪。
这下,显得更可怜了。
宋森心里疼了,慌了。他最舍不得秋瞳语落泪了,那梨花带雨的样子,他除了会心疼,还会有想吻上去的冲动。
不过,如果宋森知道,转过身的秋瞳语一脸得逞的坏笑,会不会无奈苦笑呢?
秋瞳语负气离开的第二天,整整一个上午,秋瞳语没有正眼瞧过他。宋森放学后在路上堵住她,表明了要死也要死明明白白地死的态度,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这小狐狸哪里是为他夸青诗年生气,分明是为了讹他的奶茶!
一杯奶茶,也值得挖坑坑自己的男朋友吗?这世间的女子,实在太难养了!
坐在奶茶店里,宋森望着秋瞳语狐狸一样的笑容,挺无奈。忍不住去抢她的奶茶,秋瞳语躲开。
季书远看着他们打情骂俏,被狠狠地撒着狗粮,揶揄道:“照顾一下光棍的感受啊!欺负我没女朋友吗?”
宋森和秋瞳语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季书远,又意味深长对视了一眼,贼嘻嘻地笑了起来。不经意间看到了窗外,看到了青诗年和苏萝朝远远的奶茶店走过来。
“阿远,如果有个人出现了,成为你单身路的绊脚石,你要不要?”宋森饶有兴味地看着季书远。
“开什么玩笑。”季书远不相信。
“季书远,是真的哦,画室里有个五中女孩子已经悄悄暗恋你了,我和猪头森观察很久了。”秋瞳语捏了捏宋森的手臂,笑得很狡猾。
“啥?有这好事?谁?长什么样子?不会是长的太丑所以不敢表白吧?”猴崽一下来了兴致,两眼放光。
“不丑,不丑,挺漂亮的,也挺有气质的哦——猪头森哦——特别是眼睛,最好看了!对吧?又会穿衣打扮,又有气质!跟我们二中的女生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对吧!猪头——”秋瞳语笑眯眯的说着,也笑眯眯的看着宋森。
那笑容,都是坑!
“也还好吧。”宋森淡然说道。心里的排雷模式正式启动。
“是真的,阿远!”秋瞳语再次肯定。
“是谁?是谁?说啊,说啊。看上我兄弟,这姑娘挺会挑啊!臭小子!”猴崽笑着捶了一下季书远的胸膛。
宋森和秋瞳语互看一眼,嗤嗤地笑起来。
“阿远,你真的感觉不到画室里有人暗恋你?”秋瞳语问。
季书远茫然摇头。
“你有没有喜欢画室里的哪个女生?”
季书远摇头:“没有,我刚来没多,还没认识几个人。”
“唉,你真的……”秋瞳语无语地拍着脑门,“得有人救你才行了!”
“喂喂喂!谁啊?快说快说!”猴崽敲着桌子连连追问。
这时,奶茶店的风铃“叮铃铃”响起来。
“老板,两杯奶茶!苏萝,我们是打包还是带走啊?”青诗年一边点餐,一边翻书包付款。
苏萝盯着她当场石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青诗年。忍不住扬声道:“青诗年,你这两个选项有选择的余地吗?”
店里的人当场愣住,尔后一阵爆笑。秋瞳语笑得趴在桌子上,观察着季书远的反应,季书远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眉眼挤成一团,憋得满脸通红。
“阿远,暗恋你的,就是她。”他用眼神示意季书远望向青诗年的方向,“她叫青诗年,五中的。”
季书远和猴崽都愣住了,季书远的脸又红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望着青诗年。
青诗年正等着老板揺奶茶,和苏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到开心的时候,眼睛笑得弯弯的,像两个可爱的月牙。皮肤白皙,脸颊上冒了一颗小痘痘,一头卷卷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披在身后,穿着白色的衬衫裙,很俏皮的样子。他们同校的人路过,和她打招呼,她暂停和苏萝聊天,回应别人后再继续聊。乐呵呵的,很快乐的样子。
季书远只觉得她明媚的像春天的阳光。明艳,漂亮,可爱。
奶茶做好了,她接过递了一杯给苏萝,苏萝一边接一边搜寻着位置,错眼看到季书远这一桌人。
“咦?你们不是二中的吗?也在这里喝奶茶呀?”苏萝边走边打招呼。
“呵呵呵,真巧啊,一起坐吧。”宋森打着招呼,猴崽飞快地又笑意深意地忘了一眼季书远,季书远还没来得及阻止,飞快地搬过旁边的椅子,苏萝落落大方地坐下,回头想拉青诗年一起坐下。此时,青诗年拧着眉头正在插吸管,半天没插进去,吸管的尖头居然还折了!
“哎呀呀,哎呀呀!你大爷,逗我呢!老娘非扎进去不可!”青诗年的小宇宙爆发了,呲着牙狠命一扎,“啪”的一声,薄膜被扎破了。几滴奶茶溅到她脸上,她也不恼,深叹一口气,突然特别逗比地一抖手里的纸巾,捏着嗓子傲娇道:“无妨无妨的——老娘有纸巾,咻咻咻——咻咻咻——又是花见花开的美妞一个,闭月羞花!”她在脸上旋转着纸巾,纸巾吸干了污渍,还不忘翘起兰花指抖抖纸巾。
“你每天少演一下会死啊?”苏萝一把拉住她,“去哪里?我在这里啊!”
青诗年一回头,季书远就那么望着他,一桌子人,也望着她。
以一种石化的姿势。
青诗年也石化了。
尴尬,吃惊,又羞又恼,无地自容。刚才她都干了什么?!在他面前!干了什么!!
回想自己刚才神经质的样子,望着几步之遥的门口,青诗年真恨不得夺门而逃,然后一路狂奔,跑到季书远看不到的地方,像鸵鸟一样,一头扎进沙子里,这辈子不要把脑袋拔出来了。
没什么比在喜欢的人面前,将自己苦心经营起来的人设踹翻更让人无地自容了。
遇到季书远,青诗年努力维持着优雅,努力举止端庄,没人知道,她每天早上是怎么挑挑选选地在为数不多的箱子里选衣服,怎么精心地梳理长发,镜子是照了一遍又一遍;哪怕说话,也想清楚了才开口,生怕别人嫌弃,也怕被他嫌弃了去;努力练习绘画,期待有那么一天,能引起他的注意。也曾幻想过自己一袭白裙走到他面前,含情脉脉的向他表白。
喜欢他,喜欢到了愿意拉下面子向他表白。希望他看到的都是美好的自己。
可是!可是现在倒是长裙飘飘了,然而一进奶茶店就活跃了两次气氛,还当着他的面口吐芬芳。青诗年懊丧得真想跑回宿舍去捶床。那种挠心挠肺的抓狂啊!肠子悔得青了又黑。真想此生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了。可是,望着他极力忍住笑容的脸,眼神温和地望着自己。
她……舍不得走。那么多天,她想离他近一点,又不敢,现在那么近,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从没有那么近的距离,那么近……
她恍恍惚惚费坐下,呆呆地望着奶茶。
“嗨!青诗年!你原来这么有趣啊?”秋瞳语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青诗年怔怔地望望秋瞳语,又望向宋森,又望望猴崽,又望望苏萝。
感觉自己魔怔了。
“青诗年,你看着好文静,没想到你也有这么逗比的一面。”猴崽一边吸奶茶,一边闷笑。
我跟你又不熟,你能看见我几面啊?
换平日,青诗年绝对就这么反驳,可是今天居然舌头也魔怔了。
“这不奇怪啊!青诗年这种摩羯座的人就这样,熟人面前逗比,生人面前高冷。”苏萝道,“还有点闷。不过,她很仗义的,就是很能为难自己,有时候明明很不愿意做的事,硬着头皮也要做完,我就不行。”
宋森瞟了一眼季书远。
“人家有点闷,懂不?”
季书远尴尬地捂了捂额头。
“青诗年,你的奶茶就出来了。”猴崽说。
“啊……哎呀。”青诗年反应过来,看到手指间淌着奶茶,滴到裙子上了。她慌乱地去找纸巾,然而两只手沾满了奶茶,她刚想叫苏萝帮忙打开书包,季书远递过来一张纸巾。青诗年怔怔地望着他,季书远的纸巾尴尬地举在半空中,所有人面面相觑。
“接呀。”苏萝提醒她。
“啊?哦……”青诗年接过纸巾,声音弱弱的说“嗯……谢谢。”
季书远一笑,说:“不客气。”声音轻轻的,听得青诗年的心里好像被一根羽毛扫过,痒痒挠着。
自从在奶茶店偶遇后,青诗年和季书远他们慢慢地熟悉起来,青诗年会和秋瞳语聊聊八卦,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小女生的娇憨和贫嘴,常常惹得秋瞳语和苏萝跳脚。但季书远一出现,她的舌头就笨了,秋瞳语也很识趣地闭嘴。青诗年似乎把心事打包得不见天日。
青诗年的绘画总算有长进了。进步不算很大,但和同期的学生相比,她算是脱颖而出的了。老师和学长对她的赞赏也日益增多。
青诗年的心是欢喜的。她那么努力,多希望,季书远能注意到她,或者……能欣赏她。
“他应该注意到自己了吧?”青诗年想着,悄悄地看向季书远。和之前的偷看一样,她的心依然小鹿似的乱跳。这一看,她迅速收回目光,羞得满脸飞起红霞,心里的那只小鹿似乎撒欢了狂奔。
他竟然也在看她!青诗年有种被逮着的感觉。
青诗年看到季书远的眼神暖洋洋的,嘴角上扬,他是在笑吗?是对我笑吗?嗯……好迷人……青诗年在心里窃喜,身体里穿过一股暖流。。忍不住又瞧向季书远,这一次,她决定大胆一些,别怕,别怕……
可是,季书远此时正专注地听老师讲解青诗年的画作里的亮点。
青诗年希望能和他再对视一眼,哪怕是短短的一瞬间,也是快乐的,心满意足的。可是他……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季书远也多想再看她一眼,看她甜甜的脸,羞羞的神情,还有那双偷看自己的眼。从知道青诗年偷偷喜欢自己那一刻起,他居然是窃喜的,窃喜被这样一个女生喜欢,此后的日子里,他也有意无意地注意到她,才知道这个女生那么有趣,明媚,认真的样子迷人,胡闹的样子俏皮,害羞的时候,你的心弦也被拨动起来。
季书远的心也在沦陷。他也会悄悄看着青诗年,也会慌乱。他也想能和她四目相对,可是他不敢,他也紧张得手心汗津津的,他搓着潮潮的,热热的手心,脸也红了,喉结动了动,嗓子干燥,他静静地等待着心跳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却等了许久。
他再望向青诗年的时候,青诗年正落寞地望着灯影发呆,漫无目的的把玩着铅笔。
她是不是不开心?
季书远的情绪被青诗年牵制了。
宋森似笑非笑地望着季书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