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一块小小的私人领域

从来没有向往过大的房子,宽敞明亮的房间。房间就是要阴暗窄小才对啊,放一张床,一个衣柜,就够了,这样都显得空间大的话,就铺上一层厚厚的木地板,地板上,一颗圆乎乎的玻璃鱼缸,里面装满了书,想看的时候就随手拿一本,读得没了兴致就丢进去,不用打理。

跟奶奶一起睡的时候已经很习惯把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被子覆盖到头顶,露出一点点头发,好像也可以透气。浪潮一样的呼吸,热空气吐在被子上,又被被子的绒面反推回脸颊。

在海口旅行的时候,蹲在海滩边看了好久好久的浪头,扑过来,退回去,扑过来,退回去。觉得蛮西西福斯,也觉得像每一个人,保持热情,漫无目的地重复同一件事,一件明知道没有任何意义的事。

那是我第一次看海,比想象中浑浊广阔得多,盯着海面的时候莫名心悸。骑海上摩托才发现海面是这样的硬,一如被山岭包围着长大的南方孩子所常见的水泥地板,但比铺满了烂菜叶子和塑料包装袋的水泥地板干净。

摩托龙头高高扬起,又狠狠砸下去,腥咸的海水溅到嘴角,带着明显苦味。害怕的情绪过后,突然想不顾一切朝着远海驶去,摩托一直开到有亮橙色浮标警示的地方,岸上的人们离我那么远。又默默开回去了,总是这样陡然生发出勇气,也陡然地消耗掉它们,不是崇拜危险,是另一种欲言又止的懦弱。

后来那一小块海域开始下起雨来,乌云像一个正在打着喷嚏的嘴巴,把又急又密的分泌物喷射进海里。我们在路边拦车,钻进晴暖的车子,隔着一层玻璃看雨水的世界,有特别饱满的安全感。

像做了坏事的杀手从不回头看燃烧的老房子,像钻进塞满木屑的容器底部的仓鼠,像忘带手机上厕所但攥着一本《景泰蓝之夜》的旅人,像世界上每一个血液温暖的,我们。

毕业后我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不到十平米,一张床,一个衣柜,一扇可以看见雨水的窗户,房间背光,拉上窗帘就是夜晚。

我习惯了睡前锁门,但开着一盏灯,这都是以前从来不被允许的。以前总是有那么多人冷不丁地进出我的房间,在我写字,睡觉,听歌,甚至哭泣的时候,强行打开房间的门,就像强行打开我一样自然。

周末把灯关掉,拉上窗帘,赤身躺在柔软的床单上读书,看电影,电影里的人们在明亮的光线里相爱相杀,韩剧里的房间总是那么大,空旷整洁让人不安,那是属于体面的人们的,带着一点体面的无聊。

像我们这种火锅底料女孩儿,我们需要一个阴暗的小房间,装脏衣服和行李,装书籍和一些秘密,装在面对其他人时无法袒露的古怪念头,装一些类似高空坠物的欢喜。

当我们走出房间,把门反锁起来,钥匙放进随身携带的小包里。

那个小房间,就变成了世界上小小一块不被注意、不容置喙,不准侵犯的私人领域。

End.

文/田可乐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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