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寒冷,席卷了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唯独单单妹,像冬天觅食的鸦雀,寂静无声地出现在这个空旷的广场。
“先生,你好,需要了解一下吗?大拇指英语教育!”单单女左臂抱着一堆宣传册,右手拿着一张公司资料的宣传单,一路小跑着,尾随在那个带着粗金链子、镶着大黄金门牙,皮肤白净、身材魁梧的男人身后。疼惜她1.52米的身高,踮起脚尖,也只能把传单递到男人的第三颗纽扣。
“哦?学习!这个好!本人已经四十年没有学习了!”大金牙停下脚步,接过单单女手里的传单,嘴角衔着一支土黄的大烟,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这张纸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大金牙用红嘴唇把大烟转到鼻子底下,一脸不屑。
“我们有免费的体验课,有赠送课程,有后期的分期教学,有……”单单女顿时像找到了稻草,她仰望着眼前的大金牙,口齿伶俐地把自己的公司和服务项目流畅地说了一遍。
“你知道我是谁吗?”大金牙把大烟从嘴唇见取下来,半蹲在单单女的面前。
“我……”单单女倒退几步,摇摇头。
“看这里……”大金牙摇摇他中指上巨大的镶着绿宝石的金戒指,“我是马来西亚人,在这里投资中药养生,我们的公司不需要懂英语,”看到单单女逐渐失望的眼神,他话锋一转,“不过,我看到这个广场只有你一个人,聊聊天,搭搭讪,挺好……”
大金牙“嘿嘿”笑着,慢慢站直了身子,把双手往后腰一拴,定定地看着单单女。深灰的烟雾笼罩着这张魔一样讪笑的脸,只有那两颗大黄的金牙狰狞着,招摇着,慢慢走远。
“站住!”单单女像大梦初醒,她螺旋着短小的双腿,蹒跚着跑到大金牙面前。“把我的传单还给我!”说完,她使出浑身的力气,跳起来,想要取回大金牙手里的那张传单。
“这就怪了!这张传单是你给我的,就已经是我的了,我凭什么要还给你!”大金牙满脸不屑,“再说,这张传单的成本也不过三毛钱,你把它留在我这里,说不定哪一天我心血来潮,去找你报名学习呢!”大金牙根本不理会单单女的乞求,他摇摆着贵族特有的八字步,慢悠悠继续往前走。
“你把传单还给我!”单单女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她眼里噙着泪,伸出右手,身体向上跳跃着。
“哗……”的一声脆响,单单女腋下的一叠传单散落在地面,刚才一路纠缠的两个人都愣住了。“你,你,你这个该死的畜生!”单单女看着满地传单,脸开始扭曲起来。她冲上去,一把抓住大金牙的胳膊。
“你给我滚开!”大金牙手臂一会,单单女就像无根的枯草被连根拔起,狠狠地摔在地上。
天越来越暗,事态越来越不可控制,人越聚越多。
“你怎么可以打人!”“对呀!你看看你,看看你,1.80的身高,堂堂男子汉,这样臂摔一个单单女,算什么男人!”围观的人开始愤愤不平。有人扶起单单女,她黑黄瘦小的脸庞更加死灰,眼里满是泪水。因为被过度的臂摔,她的后脑勺在广场坚硬的水泥地面砸出一个大拇指粗细的窟窿,殷红的鲜血开始粘湿她枯燥一般的短发。
大金牙显然也吓到了,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生。
“赶紧送她去医院吧!”有人打了120,有人帮忙扶起单单女,大金牙蹲下身,背起单单女往路边赶。
“求求你,放下我,别救我!”单单女虚弱地呻吟着,没有力气大声咆哮。
“别傻了,他有责任救治你,也必须补偿你!”帮忙抚着的人劝解着。“是的,是的,我会救治和赔偿你的,你可以放心!”大金牙接过话茬。
“让我去死,让我去陪他,让我去陪他,我再也不想等他了,我也不想找他了……”单单女呜咽着。
“别傻了,女人,命是自己的,这点小伤也要不了你的命,好好活着呀!我以马来西亚公民想你保证,我会对你进行彻底的救治和赔偿……”大金牙背着单单女,一路小跑地承诺着。
“赔偿!你怎么赔偿?你们马来西亚就是最大的骗子!你们的马航调查组2018年11月30日正式解散。我1712天的等待,你们却告诉我,下辈子,我和刚子无论爱与不爱,都不会再见……”单单女声音微若游丝,眼神游离,“让我死,让我死,我要见到我的刚子……”
大金牙像被人抽了脚筋,他的脚步慢下来。
他和他的国家无法给这个1712天、41088个小时、2465280分钟的苦苦等候者一个交代,他和他的民族更没有权利让一位妻子、一个恋人、一双老者、一个孩子对亲人的无限等待。
单单女,这个身高1.52,体重37公斤,面黄肌瘦的女人,生命在经受马航MH370事件的掠夺之前,她身体健康,阳光开朗。她和他的刚子是广西省优秀人民教师,她也因1.75米的身高,曾入选2014年奥运会最美礼仪小姐。
作家三毛说:“世界上本没有沙漠,我每想你一次,天上就落下一粒沙,从此便有了撒哈拉。”在思恋的撒哈拉沙漠里,单单女把自己活成流浪的狗,活成等待的菊,活成孤独的树。
她的生命,在白色手术室大门旋转的瞬间,定格。往后余生,不再只剩孤独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