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美人、官人

剑客、美人、官人


(一)

王朝的崩溃从底层向上蔓延,最高统帅孤注一掷式的歇斯底里,反而令这只还能龇牙咧嘴的巨兽变得彻底衰弱,气息仿佛游丝。现在是病入膏肓了,只剩下最后的等待:关西或是关外的某人某集团发起的一记重击,打破这个靠先人的墙护卫的国度,敲响临终的钟声,夺取帝国一直以来苦苦挣扎的国祚。

王朝的底层,权力的真空处,帝国的意志笼罩和支撑着,但已不再为人敬畏。人民是愚蠢的,他们将秩序的缺失称之为一个诗意的词汇:江湖。恐惧,麻木,低贱。恐惧,觉悟,卑微。上升的渠道仿佛帝国的权威,名义上的存在,实际上的缺丧。

悲观的人已经开始死亡,只剩躯体,在视野内进食,活动,没有底线的玩笑和没有底线的存活,没有底线的手段和没有底线的欲望。这里像一艘只有黑白两色的大船,沉默,沉没。不久,饥饿将如期而至,但至少现在它未曾到临。

剑客知道终结来临前的平静是越发恐惧的,它的脚步敲击这世人的心弦。接近,一步,一步。饥荒来临前,他开始磨他的剑。饥荒来临时,他便去杀人。杀哪些还在吃着烤得微微的焦,淋着焦糖色烤鸭的人。

烤鸭好吃,香,一口下去,满嘴膏油。杀人容易,刺,一剑下去,满地的红霜。

剑客冷峻,行事凌烈。常常在悲伤中醒来,会弹剑和歌,观月吟诗,思慕美人。可惜的是,他与同行相比最大的不同便是不喝酒。

他是少数还活着的人。

剑客曾在帝国的暴力机器任职,是帝国尖锐的齿和锋利的牙。在帝国最需要的时候,凭借一腔热血,对阵过关外的快马弯刀,剿杀过关西的攘攘叛军,再凭借高超的本领在对阵快马弯刀和攘攘叛军后活了下来。如不是身份不妥,他现在想投奔闯王。

他不明白,“声声入耳”“事事关心”竟有如此大的威力,在“众正盈朝”的时候,偷梁换柱去撼动国家基本。也不明白少年天子的中兴之志的皮囊下,竟是如此低下的能力和执行魄力。

直到他明白后。便趁着混乱和溃败摆脱了帝国,来到了这里。

剑客会做饭,用柴火小灶烧的香米小饭,配上自己种的韭黄,白菜。偶尔猎杀的野味是难得的珍馐。也会钓钓鱼,尝尝鲜美。

到集市上交换商品,了解唯一尚有活力的气息和打探关乎生死或是玩乐的消息。有时甚至难得一开怀大笑。当然,令他倾心的仍是集市上窈窕身姿的少女。

最怕的事情不是能否,成败。而是令人脑昏头涨,筋骨拉扯的各种小病。

剑客身上第二样值钱的是他柄利剑,好剑,拉出剑鞘时可以感受寒气逼人。剑客自认为最值钱的是他的脑袋里装着的东西。然而,实际上,他最值钱的东西是被划拉开颈子后的头颅。


(二、三)

他在饥荒来临时做的事,让那些愚昧的人不解而暗暗觉得出了口恶气,也让那些骑在愚昧的人的头上的人愤慨而筹足了买他脑袋的金子。

     

春雨袅袅,掩茅屋四五家,真是个“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农人难得的舒心。

官人是难得的体恤民情,上扛天威,下压士绅。将繁重的赋税和尖刻的土地兼并,压制到了他所能做到极致。勒在草民脖子上的环被松了微弱到难以察觉的些许,至少没有被短视与嗜利继续驱动。

寒门通过科举的高官,在这片地界稀少极了。若不是官人的横空出世,完全可以断言这种生物已经灭绝。官人就像一个被墨色的乌云笼罩的世界里;透过缝隙射下的一缕七彩的光。

难得呵,难得呵。农人交头称赞。剑客冷笑不止。

官人想靠诛杀他之前的一个挚友,来摆脱他被架空的困境。特别是在听命的人只有寥寥几个,而这些可都是他自带的亲随的情况下;官府里的人其实他一个都使不得的情况下;外表光鲜亮丽和白身们的交口称赞,意气风发的操作权力平衡没有让这条咸鱼冲昏头脑,反而让他越发清醒。他明白,这些得罪人的举动稍有不慎,很容易激怒了高贵的老爷们,随意笼络个罪名让他像一般贫民贼寇一样下狱,虐杀,是宛如反掌。

官人作为为数不多有喜怒哀乐的人,感受到深刻的恐惧。

老爷们则宅心仁厚,看出了端倪后,不慌不忙官人表示他可以拥有部分甲士,并赠送了香艳美人,宝车高马。体恤之后,缓缓的与官人交谈:这里欢迎有才华的新鲜血液注入云云。

官人自然是感激涕零,自幼受人欺凌的穷苦人家,既然只要听话就能吃上肉,又有可以得到栽培的机会和显赫大族的支持。不图什么了。官人服服帖帖了。

春雷滚滚的时候,剑客与美人相遇。

美人红唇欲滴,眼神幽冷。与那些大家闺秀,冠冕堂皇的所谓千金相比,她身上散发的贱人气质,让大多数看她的第一眼,就能忘却自己是步入文明,有着礼法,穿着衣物的高等动物。仿佛回到千百年前的野蛮时代,能让血脉喷张,激发最原始的兽性。在她露出的白胳膊联想到丝缕不挂的赤裸,由赤裸联想到各种体位的性交。一个念头,操她。

此时的士绅也是类似的龌龊。即便帝国现在已经近乎停摆,他们仍自发的、倍本加利的操着农人,操着他们的妻子,他们视如心肝的鲜嫩女儿。剥他们的皮,嚼他们的肉,吃的满嘴腥臭。兽人们吃人的盛宴。丝毫不理会现在的节气是如此的反常,大兵利刃;安安饿殍。

美人乞求剑客诛杀官人:令人心倾而后心碎,比起有着良知名义的兽,更令人恨、痛苦。剑客沉吟不语。

告诉我,是官家的佩刀锋利,还是锄禾的农具敲击干涸的土地,现在高高挥舞,收获的镰刀现在用不太钝的那面砍;锋利?

暴民四起!

剑客提剑前行。临行前饮酒,换着法子与美人交欢。

果然遇伏,旋即身死。枭首暴尸数日。美人泣,乞葬其尸。不允。

现在士绅的狗做成一件大事了,他让饥荒来临后四处杀人的疯子泯灭了。他拿到了足够招揽一支军队的钱财,上级的认可和对贱民的威慑力。一个一直低调的人,现在要好好风光一把了。

在摆设庆贺的宴席前,官人如期赎美人身。宴席奢豪程度,在饥荒年间格外扎眼,也格外诱人。豪绅大多也如约而至。主人要认可狗狗,驯服狗的前提是让他忘记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和主人一样地位平等。要与他交心,最后达成目的:不按自身意志执行时悔恨,自惭。

官人把盏向月,谈笑间,忽闻鸦声飞鸣向月。乘兴环视坐上诸宾客,满饮三杯,以酒奠月。声沉色暗,拔已逝剑客所配利剑,吟昔武帝旧歌: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䜩,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众人鄙夷。

时官人已醉,舞剑胡言:金麟岂是池中物。诸客大笑。越发端坐。官人自觉失态,又自罚数杯。终于托出所求,与借诸位一物,保境安民。人往往在使劲端庄时,更加滑稽可笑。为首翘楚好言抚背,但说无妨。

甲兵荒废日久,现虽已成事。但又恐严法之下,军兵哗变。想以少年妇女充当营妓,以此慰军。众宾大惊,像少年天子一样的歇斯底里。可惜,杀戮殆尽。

于是下令骑兵乘夜杀散家丁,尽收家财,妻女。除此外,所经之地;农人,商人,但为本地人口,不得惊扰。乡绅所畜奴婢,愿降家丁,尽皆散财放走。所辖田地,园产。所藏粮米。尽数分与未反佃农,贫农。

朔风凌烈,却抵不过求死不得的纤纤哭嚷、束甲兵士的欢叫、衣缕单薄的农人的含泪磕头下跪。

跟我去剪灭暴民吧。欢呼声海啸而来。

苍穹之下,天地之中,结出两颗硕大的果实。一颗尚在蒂上,但已饱满成熟,绿叶也当不住它的耀眼;这叫新秩序。另一颗早已坠入尘土,还有往日的轮廓,只是腐臭已经蔓延开了;这叫新秩序。旧的秩序已经腐烂,它所滋润的新秩序现在终于彻底成熟了,它坠落,狠狠的坠落,着向旧秩序,给了它最后一击。

新的旗帜已经在京师升起。

新王朝的军队将在檄文之后如期来到这里。

官人要选择晚到的勤王,要选择识实务的归顺?都不是。官人选择了等待。是胆怯的忠诚?是明智的观望?

他下令处决所有暴民的为首者。包括他们与之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核心的拥护者。果然,因为吃不到东西才头脑一热的举动,在慎密理智前,就像一泡热尿洒进雪里一样:迸出微弱的光茫后重归于黑暗。


(四)

官人仔细甄选两名校官,给够足够的由冷忽热的殷勤,犒劳。一南一北,喝此温酒,壮士远行!若不幸身死,也一定要将底细传回来,此地生灵,拜托了!

幕僚忽然伏耳微言,要探南边,一人恐不够。言毕,以手指北。官人顿悟。覆灭之灾临头,仍然不识天象,只争蝇头小利。纵使日后能靠凤毛麟角的擎天柱耗北方那么许久,但气数恐怕是真的已尽了,何苦自寻其辱。都走北地去吧。

加上其他加托其他头衔的探子,七七八八往北边去的,络绎不绝。与蜂拥南方的难民形成鲜明两路。

不日飞马回报,新王以礼葬旧帝。兵入帝都,无辜皆存。官人甚喜,于是乘人心望北,将偷葬剑客尸首迁入大坟。携剑客剑,邀美人择日而往。

隔数日,又有早行壮士回报,北军将领大多志短,违令杀抢,更有“拷饷”,新王难以节制。是时,长安街内有前朝余孽所贴告示:本朝天数未尽,人思效忠。定于某年某月立新帝,改元年。

不时,探马回报,有新军沿路赶来,要问不服新朝王化之罪。沿途多有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官人默然。

即刻遣使去寻王师,用意有二:一面劳军,一面请罪。官人自身更是不顾数日大雨,道路泥泞。亲下州郡,征寻粮草、钱银并将领所好玩物妙龄女子,合库中所存,都装车以迎。货车陷与泥泞大路中,连绵不断,有数里之远,

王师宽容大量,当着使者的面,下令赦免官人,大喜不已。邀官人即刻来营一起大宴一场,共祝太平。官人允诺,束甲配利剑而往。

本来以为要苦战数月,置生死于度外,才能操到的娘们,才能吃到的大块肥肉,大碗醇酒。现在轻而易举,大堆人马疯抢,不成体统,没有伦理,更不谈纪律。

官人上马,先行前锋牵牛扛猪,敲锣打鼓,奏太平声乐前行。到辕门。前锋忽然拔出所佩短刀,抢杀营门。

大丈夫破贼寇,取犒劳,正在今日!带队飞马而入。

于是号声四起,车群中有甲士突出,与周边伏兵合击。伴随骑兵冲击,不要说结阵,但凡有扎堆的,都被死死的打散。

砍杀头领,枭首装盒交予北地而归的壮士。到清剿残兵,未入夜,天边是大雨之后终于久晴的火烧。

官人遥尊北方之北。

北方之北至,官人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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