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桥头

         

千年白果树

      花桥(轿)头、双井沿、中间弄,这些在记忆里若隐若现的地名,是故乡的一些地方名称。

      小时候,家住花桥头,又叫花轿头 ,桥(轿)谐音。为何叫花桥(轿)头?那时特别好奇——十万个为什么砸向阿爸姆妈,父母也不甚解,那挠心挠肺的好奇心非满足了才得安置。于是从东邻问到西邻,从阿婆问到阿公,终于找着一些线索。

      一说,是因了前面有雕栏的那座桥,叫花桥,以前完整的时候很漂亮,铺的石板特别宽厚,两边护栏雕刻有精美图案,是这个村子除‘蜂窝墙’之外,最具有代表性的建筑物,整个村子再找不出第二座,想来也是有些来头的,所以这儿便叫了花桥头。

      二说,可能许久以前,解放前吧,这儿住着一户小地主(就我家住的那房子),做着花轿出租的生意,村里租的起花轿的人家有婚庆嫁娶的都来这儿租赁,所以也叫花轿头了。感觉 ,两个说法都很有道理,所以呢,是‘桥’是‘轿’,也都无所谓了,却勾起了我另一个好奇心:想象着坐在真正的花轿里是什么滋味儿。   


      儿时总喜欢听奇谈怪论或是鬼怪的故事,以前乡村没电视没手机,没啥娱乐活动,大人们玩儿会扑克牌后,便喜欢说些乡野俚俗和鬼怪奇谈的事儿,大人不让小孩听,我们就偷着听。听到惊悚处,又害怕又担心,越害怕越想听,便缩着脖子勾着背钻进人堆里,尽量地躲避姆妈的视线,以免被发现被呵斥驱逐。听过的后果就是晚上睡觉悲剧了——灯没熄便开始害怕,把各个角落扫视一遍,灯一熄更加害怕,死死闭上眼睛,用被子盖住脑袋,就担心突然出现什么妖魔鬼怪,等姆妈来查夜时,总看见我蒙头睡,每每便要叮咛几句:囡囡呀,不可以蒙着头睡觉的。还吓唬我有家小孩子蒙头睡给闷死了呢,吓的我不知该不该睡觉了,也再不敢偷听大人们讲鬼怪故事了,可是,听过的已经记在脑海里,很长一段时间忘不掉,晚上睡觉就胡思乱想,便总是在担心害怕中睡去,还做各种恶梦,童年时期的我有段时期瘦弱敏感,眼圈发青,营养不良,外人总说父母偏心,几个孩子中就我被饿着了,父母也总是担心。

      阿爸那时当着村干部,镇里来了领导干事,工作之余,有时会来家吃饭 ,住宿。姆妈便忙着去菜园子摘菜,让阿爸去买酒买肉,变着花样儿力求丰盛些,那些干部叔叔或伯伯 ,总是和阿爸在高谈阔论,喝酒聊天,阿爸总是意气风发的,姆妈总是笑盈盈的,妹妹总是俏皮捣蛋的,我总是文静胆怯的……那个年代,大人和孩子,都生活的简单快乐。

      门前的水沟,贯穿村子的东南部,沟深且窄,村里的流域,都是一边是房屋或园子,一边是道路,隔一段路便有或宽或窄的石板桥横在上面,那些简陋的石板桥大都没有护栏,有的上面已铺满厚厚的泥土,不大能看到石板了,有的留下或深或浅的车辙印子,那是岁月的印记。水沟的水位通常很低,路边的堤岸有石板台阶下去,清清浅浅的流水,能清楚看见鱼虾在水中游曵,人若下去,它们便警觉得即刻游进石板桥下的阴暗处,速度之快,不过眨眼功夫,便不见了身影。我们经常趴在门口的石板桥上,盯着水里的鱼虾看,也想下去捉来着,可是姆妈不让我们玩水,说玩了水晚上会尿床,还有沟里蚊子多 ,水里有蚂蝗,衣服会弄脏……等等。总之,要是被姆妈发现哪个玩儿水了,便逃不过一顿打屁股。胆小的我牢记姆妈的话,要多乖有多乖,妹妹却总是乘午睡时偷溜出来,和邻居家小孩在水沟玩的不亦乐呼,然后不是湿了衣服就是湿了头发,被大人拎上来,啪啪打屁股,还倔强地不吭一声。

      夏天的时候,附近的小孩都喜欢下去水沟玩 ,主要是捉鱼虾,还凉快,虽然咱们是近水楼台,却只有羡慕的份。很多个夏日午时,都被那些欢快的嘻闹声撩拨的无法入睡,姆妈也是被吵着了,便出去驱赶那些孩子,让他们晚点再来玩,这样,方得入睡。

      听阿爸说,这条沟的源头是一个大水库,所以不论天多旱,这水都不曾断流过,沟里水深草茂的地方,偶有大鱼躲藏,不过一旦被发现,十之八九被捕捞了上餐桌。有天晚饭时,阿爸同两位干事叔叔说,门前沟里发现两条尺来长的黑鱼,一直躲在石板桥下水最深的石头窝里,等晚上夜深人静时拿上家伙一块捉去,两位叔叔听了,兴奋的两眼发光,说定要把鱼给逮到了。这话我听着也有小小的兴奋,期待着观看阿爸他们捉鱼。

      天黑了,我便问姆妈阿爸他们几时去抓鱼,姆妈装傻充愣:谁说有鱼抓了?没有这事!小鬼别乱说,一会乖乖睡觉去。姆妈真讨厌,明明她也听见了,还骗人,哼!我找阿爸问去,阿爸说不能吵吵,知道人越少越好,也不能观看,不然鱼就跑了。撑灯时分,小孩便都上床睡觉了,我一直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着,就想等着看阿爸他们是否抓到鱼了,可是许久过去了,许久许久过去了,村里狗都没声了……没撑住睡着了。

      突然,一阵响动自门前水沟传来,是谁在“噢噢噢,——这边这边,快快快……还有……”一迭声地叫着,然后便是哈哈大笑声传来:“总算给逮住了,呵呵 ,呵呵……”我一个激灵坐起来,借着厅堂里的灯光,鞋没顾上穿跑出去,就见阿爸穿个裤衩拎着个木桶子往后堂走,还有两位叔叔正拧着湿裤腿,我踮着脚小跑过去,拉住桶探头往里看,两条乌黑光溜没鳞的大头鱼在水里扑腾着,阿爸笑眯眯的说:“你这妮子,也不睡觉……”我嘿嘿傻笑。

      第二天早上刚起床,妹妹神秘兮兮拽我到厨房水缸前,指着里面的两条黑鱼,脸上尽是兴奋色:看,黑色的鱼!看着鱼在大水缸里游着,我也很开心,虽然一早知道了,但不能说出来,不然该被冠上坏姐姐的名头。那时黑鱼很少见,还有种少见的鱼——娃娃鱼,那儿也有过,有段时间,半夜老是能听见婴儿哭声般的哇哇声,有时在上游一点,有时在下游处,有时就在门前石桥下,挺瘆人,我只偶尔听到过,便暗想是不是故事里的鬼娃娃在找家人,害怕的紧,不敢睡,爬上姆妈和妹妹的床挤着。后来问阿爸,知道是一种叫娃娃鱼的鱼在叫,这种鱼还长着腿,晚上时喜欢爬到水浅的岸边,只因从来、一直都没见过,便总是浮想联翩……

      多年后回想那时光景,新鲜的空气,清甜的井水;亲切的近邻、不设防的人际交往;收获的快乐、肆意的笑……这些是往后几十年人生中都极少有的。 


      后院隔着条小路旁住着一户人家,有个小女儿叫香花,大家都叫她香花神子(傻子)。香花年龄大概十一二岁,长的个不小,智商却还比不上5虚岁的小妹,整天跟在小妹屁股后头疯跑,‘群儿、群儿’地叫,有时叫烦了,小妹便小手叉腰,瞪着香花:别叫,再叫就不要跟着我!香花是个智障儿童,从小没有人跟她玩,只小妹跟她玩,小妹指东她不往西,说啥是啥,好吃的好玩的全奉上……

      阿爸后来考上干部招聘,去乡里工作,姆妈便常往乡里跑,早上去下午回,把我们姐儿几个托给邻居照管。有次小妹乘人不注意,忽悠香花跟着一起往乡镇找阿爸姆妈,响午后,香花娘找香花不见人,问到我们,才发现小妹也不见了,这下把邻居阿公阿婆吓坏了,然后开始疯了似的找人,水井、河沟,池塘、菜园子,废屋,祠堂,田埂……就差把天和地翻个个儿。阿婆吓的呜呜哭:娃儿呀,哪去了……我更是吓的嚎啕大哭,寻思着小妹是不是找不回来了?怎么办?村委干部组织人搜索了大半个村子,一边派人去通知阿爸姆妈,闹腾到快傍晚了,阿爸姆妈回来了,手上抱着小妹,香花跟在后头,阿嘞个去,咋回事?我瞪着泪花花的眼睛看着姆妈。原来,小妹忽悠着香花,要去镇里玩,阿爸姆妈都在镇里,可以买好多好吃的。香花呢,毫无疑议的屁颠屁颠手牵手去了,三四十里路,小脚和更小的脚丫就那么走了一半的路程,幸好往返只这一条道,阿爸姆妈正好回来,半道上遇上了,差点惊掉下巴。小妹一路还抱怨香花没用,一会想姆妈一会想家一会要回去,告诉有好吃的才肯一直走,都没我厉害啦……阿婆闪着泪光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则被姆妈教训:怎么不看好妹妹?!我欲哭无泪,扁扁嘴,委屈又无奈。现在想来,最失职的是姆妈呀。

      自那之后,阿婆再不敢应下照看之事,姆妈便也再不能丢下我们往镇上去,除非带上小妹,可是那么远的路,带个这么小孩子走,多累。别看这次丫头片子是自己走的,后来每次去大都时候是要大人背或抱的,姆妈每次也都是与村人结伴而行,有人搭把手,不然够呛呢。“磨人精”这是姆妈后来给小妹取的混名。香花得了吃的,笑嘻嘻跟着她急恼的家人走了。小妹这件“英雄”事迹后来被大人们作了多年的谈资

        我也从不跟香花玩,但偶尔会跟她说话,也从不叫她“神子”,她多数时候邋里邋遢,有时穿件新衣会干净两天,在我看来,香花就是傻点,性情却很温顺。

      有次看见她在哭,便好奇地问:你干嘛哭,香花?

      香花看看我,又看看我,把手掌摊平伸到我面前,是一只崭新的口哨,嗫嗫嚅嚅地说:“群、群儿、不跟我玩,我、我想找她,这、给、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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