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有哪些让人细思恐极的细节?

《金瓶梅》中,王婆这个人最让人细思恐极!

王婆在给西门庆和潘金莲牵线搭桥时,甚至杀武大郎时,所有的步骤王婆都极其熟悉,且行事冷静。

这个可能是她之前参与过,至少研究过,打听过杀人的事。

01 最懂西门庆的女人是她,王婆

王婆,清河县一位谜一般的老娘们。如果说有的女性是一杯需要细品的茶,王婆则是一根老腌黄瓜,也得细品,因为吃得急了齁得慌。

平日里,大家只看到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婆守着茶摊,任冷风吹拂她那苍老的脸庞。但有时,她的身影却出现在清河县的豪门大户内,她自篮中掏出一块绝世好玉,以一两的价格卖与那女主人,出门后再以五文钱的价格买一批。

她曾成功将一位清秀的小家碧玉忽悠给一个瘸腿之人,也曾顺利介绍一个麻脸婆娘给一个老实的书生。清河县保媒拉线几十年,哪家她不熟啊。

若是被骗的人找王婆的麻烦,他会惊讶地发现,那个笑眯眯的慈祥老人不见了,她成了滚刀肉、老妖婆。在对阵时,她把握火候极其精准。该放刁时便放刁,须撒泼时便撒泼。等那讨不到说法的受害者生无可恋时,她要跟你唠唠尊重老人的社会磕儿了。

可即便如此,王婆也有自己的难处。小脚老太婆,走不多远路,业务范围顶多就是清河县。忽悠了二三十年了,买卖不好干呐。

这就是底层奸恶之人的命。看看社会上卖菜缺斤少两的,卖酒胡掺烂兑的,生活中处处耍奸占便宜的,折腾一辈子,两个字:穷命。

当然王婆也不至于饿死,从古至今,麒麟可以绝迹,骗子永远前赴后继。因为在一个群体中,总有少量的智慧之人,生来睿智,也一定会有少量的死脑筋,他们贪婪至极,顽固不化,不撞南墙不回头,到了黄河也敢下去喂王八。他们便是王婆的工作来源。

王婆看到那些人,心里便偷偷乐。这些都是肥羊呀,有了他们,自己和儿子此生衣食无忧。说起来,王婆有个独子名叫王潮,是个听话的孩子,所以,一位淮上的客商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可以赚大钱时,王潮都没跟母亲打声招呼,麻溜地上了商船。

王婆知道实情后,颠着小脚跑到河边,对着远去的商船破口大骂,「骗砸!你们这群骗砸!」骂完,王婆一屁股坐在河岸上,号啕大哭:「哎呀,这该死的世道,防不胜防啊!」

王潮走后,王婆一夜衰老了许多。王潮虽傻点,毕竟是亲儿子,总也能为自己养老送终。现在怎么办?临死前,扒个土坑,自个儿埋自个儿?

人越贪心,就越自私,越为自己的利益牵肠挂肚。越自私,骨子里就越懦弱。这是必然的心理运动轨迹。

王婆表面上古井不波,心里早哆嗦成一团儿了。棺材本钱要赚够!没有棺材本,死了没人管!她年迈的双眼愈发迸发出凌厉的狠辣,要逮住一个大肥羊狠狠宰一刀,管他娘的伤天害理,管他娘的生儿子没屁眼。

何况有屁眼的儿子不照样没了。

这时候,如果有哪位善心满满的小朋友扶王婆过马路。逮着好机会,过了马路,王婆就能倒手给人贩子。

便在此时,西门庆晃晃悠悠浪浪荡荡的身影进入王婆的眼帘。

这世上有两种人智商为负数,一种是盲目愤怒的人,另一种是精虫上脑的。

西门庆没有精虫上脑,他本身就是个精虫。王婆嗅着这久违的大傻子味,灵魂都要颤抖了。

真他娘的香啊。

且说西门庆回到家中,整个人陷入了极度癫狂的单相思状态,行为恍恍惚惚。月娘暗自心痛:一定是卓二姐过世,老公过度悲伤。唉,命啊。

第二天一大早,王婆推开门就发现西门庆在附近溜达了,心中赞叹:果然是个敬业的好流氓。西门庆直奔茶摊而来,从战略眼光来看,这里是潜伏的最佳地点。

虽然作为县里的富甲豪绅,跑茶摊打探良家妇人的消息,未免吃相太难看。可为了楼上那个美女,他顾不得那么多。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王婆作为那女子的邻居定是知道的。

可是王婆一直躲在里屋煽火烧水,就是不出来。西门庆纳闷了,这老婆子怎么啦,平时不理她追着给我介绍老婆,今天想问个话,倒像个乌龟不出壳了。

王婆正在里屋暗暗祈祷,「小色狼赶紧向我打探消息吧!来吧!来吧!」既要赚他的钱还要他求着你赚,王婆牢牢地掌握着主动权。

西门庆终于耐不住性子,「干娘,你对面的房子是谁家的?」

「它的主人是卖熟食的,你猜。」王婆走了出来。

「卖枣糕徐三?」西门庆想那小子还算俊俏。

「不是」

「卖馉饳的李三?」暗道,这人的话,那小娘子有点亏了。

「不是。」

「啊?!不会是花胳膊刘小二吧」西门庆心中有点痛,苍天呀,美人嫁给他着实可惜了。

「不是。」

西门庆一颗心放下了,「干娘我实在猜不出了。」

王婆悠悠道:「是卖烧饼的武大郎。」

噗!西门庆差点吐血,奶奶的,要是花胳膊刘小二多好啊,我心理还能平衡些!西门庆想想自己老婆,想想武大郎的老婆,顿觉人生无比的操蛋,愤愤道:他家中小娘子倒是个美人胚!

王婆笑道:自古骏马多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月老就喜欢这么搭配。话未说完西门庆已经冲出茶棚,他心中激恼气愤,想到武大郎与那美人同房的画面,直感到眼睛有异样的感受,辣啊!辣眼睛啊!

两个时辰后,西门庆又颠回来了,「干娘,听说对面的炊饼做得很好吃,我想给家里买上四五十个。」(原文:他家如法做得好炊饼,我要问他买四五十个拿的家去)王婆心道小兔崽子想进去想疯了,你要是自己把事做成了,老娘还挣个屁钱啊。便佯作不解道:「你买烧饼等他从街上回来直接买,用不着上门上户吧?」

西门庆被噎了回去,做了个想明白了的表情:「也对哈。」吃了一会茶,起身又出去了。先往东,又折回来往西走,反反复复七八趟。(原文:他在门前踅过东,看一看,又转西去,又复一复,一连走了七八遍)

王婆嗑着瓜子,笑眯眯地看着,心道这般与公狗发情有何区别,且与你磨一磨,早晚出不了我的手心。

西门庆又大踏步朝茶棚走来,王婆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火候到了。

果不其然,西门庆走进来,笑着从身上拿出一两银子(600 元)给了王婆,「干娘这是茶钱。」王婆接过放进兜里,抓得死死的,心里掩不住地笑:「这是不是给多了?用不着这么多!」西门庆道:「干娘收着就行。」

虽然两人没有谈任何交易的事,但是都已心知肚明。钱款到账,王婆问道:「大官人你有心事吧?」

西门庆道:「干娘你猜对了,我前日见了对面楼上的小娘子一面,那次之后我的魂就给她收了,茶不思饭不想,干娘你有什么手段帮我……」

王婆心说这人犯了单相思还真有点生活不能自理的症状,笑道:「老身自三十六岁没了丈夫,这种事做了几十年了,交给我便是。」

西门庆:「干娘若做成这件事,我封上十两银子(6000 元)给你做棺材本。」

十两银子一入耳,王婆立刻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便是多么粗的皮条也能拉得虎虎生风。「我先给你讲下她的底细。」王婆将小潘的个人情况和盘托出,然后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将她调出来,这事需要你配合。」

「怎么做?」西门庆跃跃欲试。

「只要你出钱买匹蓝绸就可以了,」王婆突然脑中一闪,便来了一条揩油的门路,随即紧接着说道:「哦,还需一匹白绸、一匹白绢,再用十两好绵。都假装是你送我做衣服的料子。」

西门庆心道假装完了不他妈就你的了吗?不过他懒得顾及这些了,答应照办。

王婆笑道:「准备好这些,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西门庆听了大喜,转身出门以豹的速度跑着去买布料去了。

西门庆刚一转身,王婆的脸如便陷入阴沉,这个老骗子开始干活了。方才她表现得沉稳自信,都是装腔作势给西门庆看的,一顿操作稳如狗,心里瑟瑟在发抖啊。

不是她王婆本事不济,实在是这赚钱的机会来得忒突然,时间紧迫。王婆哪知道今天西门庆要挨叉竿砸呀。她是骗子,又不是神算子。为了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王婆兵行险着,应下了西门庆。

但短期办成此事谈何容易!一老太太,跑邻居家哐哐砸门,告诉漂亮女邻居,别在家猫着了,出去找男人吧!即便是潘金莲也会骂她老不正经,撵她出门。

若事搞砸了,西门庆饶不了她。那西门庆不只是清河县的流氓头子,更是有名的奸商。你从他身上占便宜,怎么吃的让你怎么吐出来。

但见王婆低头沉思,眼珠滴溜溜乱转,口中念叨着:「潘驴邓小闲,潘驴邓小闲……」眼中寒光一闪,干瘪的嘴角透出笑意:「这事得这么办。」

02 娘子,这位是西门大官人

在王婆眼里,偷情无异于打一场打仗。为了给西门庆一个交代,她紧急备战,闷头考虑着即将开始的行动细节。忽然间,她发觉自己漏算了一环,一个近乎怒目金刚的影像如夜空里的电闪雷鸣一般,猝然闯入她的脑海。

武松!

王婆心里翻了个个儿,财迷了心窍,怎么把他给忘了!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万一我给他哥哥戴绿帽子的事传出去,武松可是清河县的都头,他能饶了我?

王婆顿感一阵「耗子给猫当三陪」的恐怖袭来,挣钱不要命呀!

恍惚间,一个声音传入耳中,「呵呵,王干娘今日生意可好?」这一声问候倒是让王婆心里一哆嗦,说话的那人正是挑着担子上街的武大郎。

王婆做贼心虚,醒了神望着大郎,尬笑道:「哦,大郎,这么早回来了?」

「我娘子让我早回。」武大郎憨厚地笑着,两人对视的一刹那,外人看来,场景是那么的温馨。

武大郎转身走向家门,王婆微笑的脸瞬间成了霜打的茄子。武松够令她恐怖的了,这武大郎防得还这么严!她这才想起,前些日子武大郎一直晚出早归,那俊俏媳妇也不似以前在门口招摇。这两天,武大郎倒是上街早了。情况很复杂,还得小心谨慎呐。

话说第二日清晨,武大郎上街不久,王婆进了他的家中。一见小潘的面,王婆连连叹气。

小潘好奇地问道:「干娘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我老了,儿子在外不知死活,今天难得碰到一个财主大官人,他见我可怜就给我一套布料做送终的衣服。」

「干娘这是好事啊!」

「是啊,我本想趁着吉日做出来,哪知道裁缝为难我,一拖再拖,啊,欺负我这善良人哪。」(明朝人做衣服都要看日子,如果是破日会不吉利。)

小潘笑了:「这有什么呀,我最近闲着,如不嫌弃我帮你做吧。」

进套了!王婆大喜,「娘子帮我做再好不过了,那明天你就到我家吧。」

小潘转身找来历日查看,突然说道:「干娘,明天我去不了。明天是破日,不适合做寿衣。」

王婆的脸咔的一下僵住了,心道我真倒霉,得个便宜还是个大凶的日子。「那后日呢?」

「后日也不好。」

王婆急了,「破日就破日吧,其实我挺喜欢破日做寿衣的。」心想我嘴怎么这么欠啊。算了,只要骗得她过去,什么都好说。

哪知小潘突然来了一句:「干娘将衣服拿过来做吧。」王婆脸上云淡风轻,说道:「在你家做也行,只是我如果过来,店里没人看着容易丢东西,唉,这——」

小潘道:「那明天我去你家里。」

王婆看了一眼小潘,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

等的就是这句。

且说转过天来,傍晚时分,武大郎自街上卖炊饼回来,临近家门口,打眼一瞧,潘金莲刚刚回来正在门口那掀门帘。大郎心里有些纳闷,多少天金莲没出过门,她这是去哪了呢?若是提前有事,怎的没与我打招呼?

大郎心里想着,人也到了近前。两口子一起进了门。等两人近在咫尺,武大郎看清楚小潘的脸,登时发觉不对劲。

小潘的脸色虽是微红,却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一点,与她朝夕相处的武大郎非常确定。

武大郎的心里敲起了小鼓,他个儿矮,但智商不低啊。老婆那一抹绯红的脸色必然与她去的地方有关。

「去哪了?」武大郎问道,作为夫妻,这么问无可厚非。

小潘淡然说道:「去帮王干娘量做寿衣了,忙到中午我还没做饭,她请我吃了些酒菜。」

武大郎是个实在人,立刻看出这里面有问题,「老婆,你不该吃她的,咱也有用着人家的时候,占那便宜干啥。远亲不如近邻呐!直接回家买些点心,能花多少钱?你明天再去时,带些钱,买些酒菜,咱也回请她一顿,免得失了礼数。」

此时,王婆正慢悠悠收拾茶摊,武大郎的态度和反应她早猜了个七八,武家的第一层防御线已经突破。接下来的行动,王婆要更加小心谨慎,因为那个时代,刁奸者(引诱通奸)杖责一百。《水浒传》中的一百杀威棒其实就是杖刑(法律上源自宋太祖的折杖法)。当然,对于通奸犯,朝廷特别照顾,生怕他们不长记性,规定受刑时必须拔掉裤子和内衣。也就是说,大板子啪啪打在皮肉上,皮开肉绽,有青紫,有血污,受刑人嗷嗷叫得似杀猪,要的就是这个刺激。(《大明律》中规定奸罪须去衣受刑)。

对于王婆这种老朽的人来说,上了刑场,就等于进了灵堂。

重重压力如滔滔巨浪拍击着王婆的心理防线,她无权无势的一个个老太婆,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她?深夜,昏暗的灯光里,王婆孤独地做着布鞋,蓦然间说了句她跟人讲过无数遍的那句话:「棺材本有着落啦!」(关于王婆的棺材本,《金瓶梅》原著中有数次细节)

多么令人生怜的话语,如果此时近距离看王婆的面部表情,会发现她的眼神了透着一丝冰冷的贪婪和狡黠。

王婆没有棺材本?去看一看宋明之时的社会养老福利,除去战乱时代,宋朝的养老福利在历史上排头把交椅。王婆所在的宋徽宗一朝,皇帝亲自下令,五十岁以上的鳏寡孤独之人可进国家的福利院(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后来国家负担过重,改为了六十岁,其福利为一天发一升米、十文钱,要是能活到八十,朝廷额外增加柴米,万一九十岁还活着,每天多加二十文钱的小菜,冬夏皆发放衣物。

至于丧葬,也是国家置办,朝廷提供公墓,葬礼所需用品以及祭品。

明朝同样有养济院和施棺局等机构,《金瓶梅》有人推测成书于嘉靖年,在嘉靖十一年,朝廷明确规定流落到京城的无家可归者(包括孤寡老人)全部由京城养济院收养。

有人会说毕竟王婆她穷啊,这话可得小声说,若是被王婆听到,以她性子必然会说:「你都穷得快吃土了,还跑来笑话老身!小哔崽子……」王婆她真不缺钱,《金瓶梅》中写得明明白白,媒婆保媒、牙婆贩卖人口、卖婆倒卖物品、拉皮条,这四项业务哪个是赔钱的?何况王婆又是清河县的业务骨干,数十年如一日,工作起来就不顾家(原文:积年通殷勤,做媒婆,做卖婆,做牙婆,又会收小的,也会抱腰,又善放刁)。这种人不是大富,但多少会积下一笔小财。只是老妖婆不显山不露水,容易迷惑他人。既然可做三姑六婆,又有一笔小的家资,王婆为何冒着受刑罚的风险对武松的家人下手?

答案只有一个:梦想。

好比一个死性不改的惯偷盗窃,一个恃强凌弱的恶人抢劫,这时如果劝他好好做人,他们会充满愤怒和鄙夷的嘲笑,「有这捞钱的门道,我学你下苦力气,傻了吧你?」「我不都是为了生活吗,还有别的活路吗?」

王婆的梦想就是害人发横财。这种人信仰「纸里包得住火」,事发前自信满满,「放心吧,神不知鬼不觉。」事发后凄惨懊悔,顿足捶胸,鬼哭狼嚎,「我再也不敢啦!」

第三天王婆去请小潘之时遇到了武大郎,「干娘,谢谢你为我家娘子准备酒菜。」

王婆笑得比谁都尴尬,「应该的,不客气。应该的。」心中暗想,今天的酒菜让你后悔一辈子。

决定成败的一天,来了。

这天中午,西门庆穿上锦衣华服,身上带了五两银子(三千元),拿着洒金川扇,一路上精神亢奋,嘚嘚瑟瑟来到了王婆家门口。

他在门口发出了带着激动颤音的问候声:「王干娘在家吗?」

王婆等待多时,当着小潘自言自语道:「谁来找我呀?」出了门,假装欢喜:「哎呀,是大官人呀,快请里面坐。」

西门庆一进屋先看到了小潘,瞬间成了热血男人,心跳加速,脸上发烫,身上发热,哪儿哪儿都热!如果他是一条狗,早蹲地上伸长舌头散热了。王婆向小潘介绍道:「这个就是送老身布料的大官人。」小潘放下针线,做了个万福的姿势。王婆又对西门庆道:「这是我的邻居,来帮我做衣服的。」

潘金莲抬头与西门庆对视,遇上他火辣辣的眼神,想要躲避,偏又想迎上去看;想要看,又觉得失了淑女风范。她犹豫的目光收了回去,继续做针线活。眼中虽是针线活,心里又尽是身旁的男人,小潘怕被看出心思,强行将注意力放在针线活上,暗中想道:「王干娘买的布料真帅,哎呀,我瞎想什么呢!莫乱了手头的活,叫人笑话,幸亏我这线缝得绵密、高大、英俊……」

西门庆痴痴盯着潘金莲看,目光带着炽热的火焰。他的身体快被欲火烧干啦!再拖下去就成木乃伊啦!可毕竟人生初见,再怎么淫荡也得装正人君子,这两种情感推着他上前拿起了小潘做的衣服。爱屋及乌,小潘身体接触的每一样东西,都被西门庆打上了冲动的烙印,恨不得捧到脸上亲他个百八十遍。

「娘子好针线,神仙一般的手段!」

小潘低头笑了:「官人别笑话我了。」

眼前情形,王婆尽收眼底。她已经用「潘驴邓小闲」的潘字诀攻破了潘金莲第一道心理防线。

何谓「潘字诀」?各位想想,一个家庭主妇为何出轨?

为了繁荣市场经济?可能性不大。

为了丈夫和公婆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可行性不大。

为了让孩子有个美好的童年,让他做个国家栋梁?糊弄鬼去吧。

有的可能说,我婚姻不幸福,所以出轨。难道说,只要一出轨,夫妻的婚姻就幸福圆满了?那不是在苦难的基础上,又加了一层背叛和伤害吗?离婚后再找爱人,才算尊重彼此感情的做法吧。

出轨的原因,无非是获取更多的财色和放纵欲乐。所以想击溃潘金莲,自然要潘安之貌,色字当头了。

当然,仅仅这一步,那是远远不够的。潘金莲出于自身安全,对这个陌生男人还有提防之心,西门庆这时候敢动手动脚,搞不好事情闹大了要见官。

时不我待,王婆迅速展开第二波攻势,祭出潘金莲梦想中的「安全感」。

03 一个皮条客的自我修养

此时的王婆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于潘金莲来说,西门庆是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宋明两朝均是礼教严苛至极,出于习俗和矜持,她断然不会主动交流。要在短短几个时辰内,让这两人在床上光着膀子赤膊相见、卿卿我我,东京汴梁城变戏法的也玩不了啊。

幸亏,西门庆开口了。「王干娘,既是衣物置办妥了,我也就放心了。我打此路过,看看你还有什么需要的。」

王婆忙接过话茬,「大官人慈悲心肠,老身已是感激不尽,哪敢再麻烦大官人。」

西门庆又贪恋地看了潘金莲一眼,「既如此,王干娘,我先告辞了。」

西门庆嘴上说着要走,脚下却情不自禁地难以挪步。

王婆暗道你这是要走的样子吗,你这是要死在这儿啊。怕他露了相,忙上前一把拖住西门庆的袖子(古人衣袖宽大),「大官人,好不容易来一趟,为何急着走。你仗义疏财,这般走了,旁人还不道老身是薄情寡义之人!且坐一坐,待老身奉上茶水。」

西门庆故作为难地坐下,看了看潘金莲,直接步入正题,「干娘,不敢动问,这是谁家宅上娘子?」

王婆狡黠的眼神望向西门庆,道:「你猜。」

西门庆无辜又真诚地说道:「小人如何猜得出。」

这两个装模作样的骗子好似一对活宝,一个捧一个逗,看似日常寒暄,目的只有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拉近关系,让西门庆与潘金莲熟识。

那样潘金莲就会放下对陌生男人的警惕和排斥,甚至会有一定程度的信任。有了这些,即便事情搞砸了,说上两句告饶的话,出于面子和熟人情感上的纠葛,潘金莲也不会声张。(官方数据显示,有的地区强奸案中熟人作案的概率高达 92%,最少的地区也接近 50%)

人就是这样容易麻醉自己。遇上再黑心的人,只要对方披上一层关系外衣,或亲或友,或故旧,或新交,他就觉得有安全感了。

说王婆话锋一转,意指潘金莲,道:「还是让大官人知道吧。你那日从屋檐下走,打你打得正好。」

西门庆像地主家的傻儿子开悟了一般,「哎呀,是那天在门首叉竿打了我的?就是不知是哪家娘子?」

这气氛造得恰到好处,逼得潘金莲想不说话也不行了,「那日奴家不小心冲撞了,官人莫怪。」

西门庆心中似突然长了摇头晃脑的狗尾巴草,又似开了一朵大喇叭花,啊!她终于主动跟我说话啦!忙回应道:「小人不敢。」

王婆在旁迅速补位,「就是这位呀,呵呵,隔壁的武大娘子。」

西门庆彬彬有礼,「原来如此,小人失瞻了(古时客套话,失于瞻仰拜候)。」

要说不要脸,还得看西门大官人,一个老婆刚死了,两个忠心耿耿的老婆守空房,他跑别人媳妇面前装起了绅士。暖男嘛。两三千年了,不断有女人沦陷于此,前赴后继,矢志不移。

只是,潘金莲又沉默不言了。西门庆狂热的心有些焦躁,人家不接招咋办?

王婆焉能坐视不管!不要以为隔壁老王死了就偷不了情,还有我隔壁王婆!

王婆道:「娘子你认得这位官人吗?」

小潘道:「不识得。」

王婆放出了筹谋已久的大招,「这位官人是咱县里的有钱人,知县老爷和他来往,叫他西门大官人!县门前有他的药材铺,家中钱过北斗,米烂成仓,黄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放光的是宝,也有犀牛上的角,大象口中压,他家……」王婆这话看似闲聊之语,却是一把诛心的剑。自打潘金莲搬到县门前,王婆就如一条阴险的恶狼,早摸了她的底,从她的言行中嗅出了她内心的腐烂之气。

在她九岁,还只是个黄口小儿的时候,就被卖了做一家人的口粮。她那时是个孩子,也向往着美好的未来。但她的未来是奴婢,是培养成供人享乐的工具。

十五岁总算逃出生天,女子及笄之年,也想择佳偶,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也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只是潘妈妈不想再过苦日子,三十两!三十两呐!卖了她!

十八岁,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少女思春在所难免,小潘像歌里唱的那样,深情地呼唤:「谁是我的新郎?」六十岁的猥琐张大户回唱着,「我是你的新郎!哎嗨嗨」。

初恋、初吻、外带初夜全踏马送出去了。而对于普通人来说,那种纯洁、热烈又正大光明的情爱,在潘金莲那里成了偷情,她与张大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为了长久占有她,张大户将他许配给武大郎。屈服于张大户的财势,武大郎闷声做绿毛龟。

她已经二十五岁了(《金瓶梅》载,属龙,正月初九丑时生),总觉得命运被恶鬼缠缚一样,身心流浪,随波逐流,苦不堪言。她渴望获得一种力量,能够免我惊、免我苦、免我颠沛流离,而她无比坚定地认为,那份力量就是金钱。

当然,以潘金莲的处境和天性,她无法认识到给她带来痛苦的是人,不是金钱。

金钱如工具,刀,可杀人,可救人。古人常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果潘妈妈、武大郎不为钱出卖良心,如果王招宣、张大户不仗着财势践踏他人的人生,潘金莲的命运会有良好改观,甚至改变。

但潘金莲如夏日之虫,不相信世间有冰,偶尔听到的戏文和书本上的说辞又太遥远,无力唤醒她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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