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13

                                 都是俗人

                              ——往事知多少之李贺

李贺是唐朝诗人中的另类。

史料记载,李贺“体形细瘦,通眉长爪”,像一个老道士,或者一个外星人。

除了模样古怪奇特外,李贺还体弱多病,拢共活了26年。

孟子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孟子的意思不外乎是,老天爷越是亏待虐待你,说明他越在乎器重你,准备让你去担当“服务天下,拯救苍生”的大任,以李贺又丑又病的先天条件看,老天爷是要血命地在乎他,器重他。

李商隐在《李贺小传》中有言“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意思是说,李贺英年早逝,是因为天帝盖了一座白玉楼,召他去为楼写记。由是说,老天爷是真心地器重李贺,不但要他“服务天下,拯救苍生”,还要他“服务天上,拯救神仙”,如此超级超级超超级的任务在身,袖哥终于明白了李贺为何那么“特立独行”。

李贺被喻为“诗鬼”,诗风空灵诡异,意象跳跃,语言奇峭,善于描写想像中的神鬼世界,借此抒发怀才不遇的愤懑和对民生疾苦的悲愤,其诗中使用频次最高的字,分别是“老”、“寒”、“断”、 “愁”、“死”——

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奉觞客长寿。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折门前柳。

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无人识。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坐呜呃。

——李贺《致酒行》

袖哥觉得这首《致酒行》基本能代表李贺诗的特点,其常用的五大高频词出现了三个。

《致酒行》属于李贺的名作之一,毛主席在《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诗中有一句“一唱雄鸡天下白”,便是演化于此诗的“雄鸡一声天下白”。当然,除了“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四句外,就算中文系的学生也没几个熟悉《致酒行》全诗的。

有如许多人知晓“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却不熟悉全诗《李凭箜篌引》;知晓“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却不熟悉《金铜仙人辞汉歌》。就算李贺的成名代表作《雁门太守行》,除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也没多少中文系学生能记住整诗。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李贺《雁门太守行》

句火诗不火,此种现象虽然不单是发生李贺一人身上,可在李贺这里尤其明显。作为一个被推崇为与李白、杜甫、王维齐名的大家,或是号称屈原、李白之后第三个浪漫主义诗人,自己的名作不火,确实是件很丢份的事,也是一件让人心生疑窦的事情。

袖哥不认为李贺是一个伟大的诗人,唐朝诗人排行榜能不能挤进TOP10,还得两说,其跟李白、杜甫绝然不是一个分量,更不能跟屈原等量齐观。只能说李贺的诗受屈原、李白、杜甫影响较大,顶多算是屈、李、杜的学生或徒子徒孙,身份如此,水平亦如此。除了受屈、李、杜诗的影响,李贺诗受古乐府和宫体诗影响也颇大,采众家所长,熔炼一炉,为己所用,从而形成自己的风格,李贺便是如此成长起来的。

钱钟书评价李贺:“长吉(李贺的字)穿幽入仄,惨淡经营,都在修辞设色,举凡谋篇命意,均落第二义。”也就是说,李贺做诗最注重字句的雕琢,而不是谋篇布局。在李商隐的《李贺小传》里,李贺母亲说儿子李贺的诗都是“呕出心乃已”,可见李贺的诗多是雕琢及锤炼之作,往往耗时费神,正如李贺在《南园十三首·其六》诗中所言“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

或许正因为想象过于奇谲,语言过于奇峭,创新过于刻意,导致李贺诗烟火气不足,语言晦涩不明,且缺少连贯完整的意象,不容易被普罗大众接受,阻遏了人们的阅读兴趣。另外,诗词歌赋一类抒情文,不同于公文、论文或故事性文学,其上乘佳品多为一气呵成之作,而反复锤炼之作往往流于普通了。

这些大概就是李贺整诗不火的原因吧。

而后人之所以推崇李贺,多是看重李贺另辟蹊径的“鬼仙”诗风,以及因此自成一派别的文学地位。“诗鬼”李贺以“鬼眼看世界“的鬼才独步诗坛,自成一派,这其中有客观原因,更有主观努力。

别看李贺体弱多病,长相奇特;也别说李贺仕途坷坎,只干了三年的奉礼郎,官秩是低的不能再低的从九品,但是李贺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可以说在求名求仕方面李贺还是蛮精明的——

其一,李贺成年于中唐时期,有如盛唐诗坛一样,中唐诗坛一样明星荟萃——白居易、刘禹锡、元稹、贾岛、张祜、韩愈、柳宗元等等,其中白居易和刘禹锡都是唐朝诗坛排名TOP10的大人物。想必李贺心知肚明,以自己的本领,要想突围而出,扬名立万,只能另辟蹊径,于是受屈、李、杜诗风和古乐府影响颇深的李贺,融众家之长于一炉,开唐代“鬼神”诗风先河,自成一派大师,便是一件很有头脑的事。

其二,李贺一直强调其“宗室王孙”身份,态度郑重其事,一丝不苟,大唐皇室的远支后人多了去了,未见过像李贺这么重视强调的。其实,李贺“宗室王孙”的根,不过是唐高祖李渊的叔父李亮(大郑王),李贺时代大郑王一支早已没落,尤其说李贺祖上是不是大郑王的嫡脉,还得另说。由此说李贺贪慕虚荣也好,说他拉大旗做虎皮也罢,反正“宗室王孙”的身份果真给李贺带来了很大好处,比如他那个奉礼郎的小官,就是通过“宗室王孙”的身份以门荫入仕的,而不是通过科举获得的。还有,李贺能获得韩愈、皇甫湜、杜牧等一些名宿的认可支持,除了才华外,多少也跟他宣扬的“宗室王孙”身份有关。

凡事有利必有弊。精明之人多是务实之人,人太务实容易目光短浅,只计眼前。李贺登第入仕梦碎,跟他的精明短视不无关系。事情发生在唐宪宗元和四年(即809年)前后,李贺成名作《雁门太守行》给他带来些许名气,之后通过他的积极运作,招来韩愈与皇甫湜的登门造访,名动文坛。那时,元稹由四川调到东都洛阳御史台工作,近水楼台之便,闻名造访李贺,李贺听过门人的汇报,很是轻蔑地说:“明经及第,何事看李贺?”

元稹十五岁(即793年)时便以明经擢第。进士和明经为唐代报考最多两个科目,二者相比,进士科难,文人们也更看重进士科,因此李贺便以此说事。尽管当时李贺既不是进士身份,也未明经擢第,但是他的表现就那么清高,那么扯淡。

李贺如此蔑视元稹,绝不是文人相轻,以及恃才轻狂的原由,而是李贺所谓的政治计算。表面看是明经、进士孰轻孰重之事,实际上那时元稹为监察御史,锋芒毕露,刚在四川得罪了权贵,被调到洛阳,亦不招人喜欢,受人排挤,李贺拒不见元稹,应该是基于“官场站队“的充分考量而做出的决定。

810年初冬,21岁的李贺参加河南尹房式主持的河南府试,作《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并闰月》,并一举考中,等年底再赴长安参加省试,即进士科考试。就在这个当口,元稹借自己监察御史的身份,以李贺父名“晋肃”、“晋”与“进”犯嫌名,按规制李贺不能参加进士科考试,于是李贺功败垂成,抑郁终生。

虽然史料中多说元稹的不是,但是李贺就真的冤枉吗?别忘了,李贺与元稹结梁子,是李贺轻蔑在先。

其实,别看李贺一副“鬼相“,满腹“鬼话“,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他心里却务实的很,对于功名利禄的渴望和追逐,与普通平常人一样流俗和热切,甚至有过之而无及。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李贺《南园十三首·其五》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李贺《马诗二十三首·其五》

自己的两首名作,已然将李贺一生不渝的心思展露无遗。所以说,李贺这个“诗鬼”其实很俗,而且还鬼精鬼精的,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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