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馆

2018年的夏季，我还在南方打工。工作的压力与苦恼时时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的连续跳槽及四处流浪的酸楚，期间还偶尔遇到过种种风险，以至于后来终于使自己“坚定”地在这个小镇里又工作和生活了这么多年。生儿育女，买不起房子，依然在流浪。

为了给儿子找一所小学，我费尽了周折。总算找到了，而又时时担心他在校内和校外的情况。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儿子小学一年级完毕，放了暑假，就是这年的夏季，媳妇说给儿子上跆拳道班吧，想想以往的经历及现在，还有强健体魄的需要，就同意了。

周六和周日这两天，我带儿子去观摩并报了名交了钱，他们就如火如荼地练了起来。教练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姓蒋，显得英俊挺拔、威武神气，很有一副“会家子”的样子。头发有一寸多长，根根直立，别有个性。这些六七岁的小孩，穿着颜色一致的免费送的跆拳道服装，排成一队，喊声震天，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很像那么回事。教练接待我们的时候，我看到报名的只有七八个孩子，有点犹豫，这时进来了一个颇有姿色的女生带领一个孩子来报名，他们没有犹豫就直接交了钱挑了服装穿好，站入了队伍。我也不再犹豫，坚信学员会越来越多。

办完手续，家长们站在一边观摩。我坐在墙根的长凳上，看小孩子们练习，一个个稚嫩的身子，稚嫩的拳头，练得让人发笑，练了一会儿就满头是汗了。这时，那女生也来坐在长凳上了，我和她打招呼并没话找话地聊天，原来她是孩子的姐姐。弟弟幼儿园的时候练过一阵，这是第二回练。教练让家长留下联系方式，我才知道她叫细枝，老家就在本地。她爸妈工作杂事太多，她负责来接送弟弟。

我观摩了这两天，觉得儿子应该可以学到一些东西，就放了心。这两天和一些家长们稍微认识了，当然蒋教练也和家长们都认识了。他还建了一个微信群，家长们都加入，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沟通。周一至周五我在厂里上班，负责接送儿子的任务自然落在媳妇身上。大约在那个周三的晚上，我下班回家，媳妇做好了饭菜，儿子似乎变得好动了，在租房里踢踢打打的。大家一起吃饭时，媳妇说，今天有人去那跆拳道馆踢馆了，由于那两个人看到学生只有十多个，没有踢。

我有些惊诧了，因为这事之前是没有预想过的。首先我考虑到的是自家的利益，那武馆真的被踢了，儿子再去哪里学呢？这一片方圆几公里的地方，据我所知就只有这一家跆拳道馆。我们家交通工具太落后，只有这一辆上班用的破旧的电动自行车，跑远点儿，就没电了，只有靠脚力。况且上班的工厂离家里也有几公里，一来一回消耗了一半的电。我们不禁对那踢馆的人都产生了怨恨的感觉。我们也勉励儿子，好好学，将来保护武馆，免得被踢。但他好像还没入门，这不是笑话吗？我又想到，自己在工厂打工，不也是有压力的吗？做不好也要受到老板派的干部的奚落和排斥。再努力也要讲人情和关系。唉！这环境就是这个样子的。

大约又过了两周的样子。我见儿子这两周学了不少功夫，在我面前演示，打出的拳头很有力，小小孩童，不可小视。媳妇也没有再提起踢馆的事，以为那事情可能就没有了。踢馆的情节只是在以前看过的影视剧或武侠小说里出现过，现实毕竟是现实嘛，哪里会有呢？

那几天，南方的这天气显出了本来的面貌了。台风来了，大雨不定时、没预兆地乱砸一通，每一通的时间长短不一，间隙间还有零星的雨。那天上午，媳妇打电话说，你去接小孩吧，雨太大了。我们都知道我那破旧电动车新装了一个能挡风雨的像老鹰尾巴一样的伞，很结实。我看了下时间，离儿子下课还有半个小时，于是我向科长请了一会儿假，科长是刚换来的女科长，她同意了我的请假要求。

那跆拳道馆是在那栋楼的五楼。我把电动车锁在楼下，看时间离下课还有十多分钟，家长是允许早到的，于是我乘电梯去五楼。可是那天电梯坏了，也许因为有台风的缘故吧。我准备从楼梯爬上去，这时看到了细枝，她也是来接弟弟的。我觉得这女生比第一次见的时候要漂亮一些。她的姿色在女人里应该是中上等吧，这是我这几十年阅历后的比较。她的肌肤很白，很热情，眼睛也有神。我发现这一天她擦了口红，眼睫毛也做了修饰。她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当得知电梯坏了时，便和我一起爬楼梯。

我们气喘吁吁地爬到五楼，进了门，就感觉气氛有点儿不对劲。孩子们整齐地排成一排，站在墙根，中间有几个大人，孩子们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他们，非常安静。蒋教练和两人站在一边，另两人站在另一边。我立即猜到应该是有人来踢馆了。我找到儿子，站在他身前，似乎想保护他。细枝也找到了弟弟，她神色有点儿紧张地盯着场里面的人。

也许之前蒋教练已简略地作过己方人物介绍，站在他那边的胖子和瘦子可能是他找来的同门师兄弟来助拳，我们来晚了没有听到。只见那胖子师兄和对方一人立成了格斗的姿势，两人立即拳来脚往地斗起来。我不懂跆拳道，所以看不出门道。只见他们伸拳，出腿，弹跳，动作敏捷，嘴里时不时发出叫声，但不像电影里见过的那样。两人打得难分难解。练武场的场地开阔，灯光明亮，地板是碧绿的泡沫板铺就，摔倒地上也不会很痛。这时窗外又哗哗地下起大暴雨来了。我本想带儿子提前离开，但鉴于大雨滂沱，决定多待一会儿。那胖子师兄身手敏捷，可能力气大过对方，突然抱起对方的大腿，把那人扔倒在地。按他们的规矩，可能就是输了，应该灰头土脸地走人，踢不成馆子了。可是另一人走了上来，要和那胖子师兄再比试，这时那瘦子师弟走上来，两人接上了手。瘦子师弟明显不是那人的对手，几个回合，就倒在地上并在地上拍了三拳，也许这是他们认输的动作。这时蒋教练出手了。

蒋教练的身手如何，我是不知道的。只是以前被媳妇撺掇让儿子学跆拳道，没有考虑过这个。这是关系到孩子的师傅的考验，大家都屏气凝神，格外地认真看着。刚完的比赛应该是平手，因为双方各有一人倒在地下。这一场的比赛可能就关系到最终的胜负，可能关系到武馆被不被踢的问题了。只见蒋教练立好格斗的姿势，嘴里大吼一声，威风凛凛。他的吼声浑厚响亮，使我想起来孩子们练武时的吼声，可能这是他的风格，也要求他的弟子们如此。对方也立了格斗姿势，两人就纠缠格斗起来。蒋教练立即使起鸳鸯连环腿，这一招式在电影里见过，煞是好看。蒋教练的腿踢得很高，似乎专打对方的脸部，只听得风声呼呼，立即听到了孩子们的喝彩之声，而对方却一一避开。我们都很盼望蒋教练再使出什么绝招，哪怕十分好看的招式也行，让孩子们佩服，让他们以后死心塌地地跟他学。我看到了细枝的脸上呈现着喜悦的颜色，或者说倾慕的颜色，我觉得这个没有太大的必要，功夫怎么样是以胜败来定的，有时候不能以过程来定。

两人的格斗没有几分钟就见端倪了。蒋教练的招式好看、正宗，但他已明显处于下风。一会儿他腿上中了一拳，一会儿他身上中了一脚，而对方却浑然没有被殴。但他依然表现了顽强的毅力。他的毅力只是让格斗的时间持续得久点。大约持续了两分钟，蒋教练被对方掀倒在地。按规矩他应该认输了，然而他一个鲤鱼打挺，站立起来像没事一样。孩子们都敛声闭气了，有的还赞叹这“鲤鱼打挺”。我看到细枝的脸上有些焦急的神情。我们都想含糊，就算刚才的一幕没有发生吧，我们都希望格斗是从新开始的，下面应该会有不一样的情况发生。

蒋教练吼了一声，上前和对方撕扯在一起，看上去不似跆拳道的招数。然而情况还是与我们所希望的相反，只见蒋教练时时挨打，处处被揍，甚至身上的跆拳道服装都扯破了几处，看得出他不服输的性格，没几分钟，对方又用同样的招式把他掀倒在地。然而这次对方没有容他再“鲤鱼打挺”，直接把他摁在了地上。大家都认为对方会把蒋教练摁在地上狠狠地教训一顿，所以小孩们都吓得叫了起来。这时我看到细枝从人群中跑出来，她带着哭腔向他们跑去，还没有见她拉对方，那人已经站了起来，让在了一边。细枝却俯身抱住了蒋教练。而蒋教练却有一些羞愧，细枝也立即有些羞愧了。这一情况我和孩子们都惊讶和害羞了。我们看到的情景是，失败的英雄竟然在失败的时候赢得美人，格斗能赢得爱情，叫人不可思议。剩下的情景是青年男女情感现场倾泻留下的尴尬。武场变情场了。

对方的两人见这情况，整理了衣服，就走了，不再踢馆子。可能我理解错了，所谓踢馆子就是和对方教练武师比武而已。胜了就是要对方明白，技艺不行就不要误人子弟。我后来还打听到这个小镇里还有几家新开的跆拳道馆，他们刚开始招收学员。

蒋教练的比武失败，并没有影响我把儿子继续托付给他学艺的想法。虽然有的家长在那微信群里发出了格斗的视频，视频上蒋教练被踹的细节活灵活现。但我想，我应该是早看准了符合我儿子走的路应该是文路，而不是武路。目前我只是想让他强健体魄而已。然而第二天，媳妇去接儿子回来后告诉我，细枝的弟弟说什么也不愿在那里学了，哭闹着坚决不去了，可能要去改换另外一家跆拳道馆吧。

201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