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装不知道,你舍不得我

直到此时北京还是没有下第一场春雨。


第二天早上,老师发来消息:小野,有个新项目要开工了,一起弄起来吧。小野盯了天花板思索了很久很久,偶然间,一块墙皮脱落,正好掉在他的大脚趾的指甲盖上。那一刻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地了。他回复,不了老师,我准备找个班上了。小野发完消息,放下手机去洗漱。


洗脸的时候,望着哗哗的流水,小野终于想到用这样一句话来作为故事的开头:直到此时北京还是没有下第一场春雨。


出门闲逛是找灵感最好的方式,其次是受一次情伤,再其次是没钱的时候。小野一直这么排的原因很简单,就是痛苦的程度。用痛苦最轻的方式来找寻灵感,算是在艰难的创作中自保自爱的最佳选择了,然而生活给他开了个小玩笑。六天前,女友和他分手了。三天前,跟了一年半的剧本项目也泡汤了,一分钱也没捞到。这样毫无防备坠入窘境的状况,小野在各种北漂沪漂或者深漂广漂甚至纽漂伦漂见过不少,道听途说不如眼见为实,眼见为实不如感同身受。项目黄了以后小野在家里躺了很久,感觉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大脑无法思考。终于第三天他决定出门,到外面走一走,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要讲究矛盾冲突,人物动机要丰富饱满让观众信服,但戏终归是戏,这趟出门说是散散心都很牵强。


有时出门只是不想在原地待了,并不是要想去哪儿。小野在备忘录里写下这么一句,然后在河边的椅子坐下了。


毕业四年了,这是小野一次感觉到这么空虚无助。刚毕业的时候,经济压力,父母的压力,压力太大带来的压力,各种东西涌上头来难以支撑。那时好在年轻,感觉有无限精力,怎么失败都能爬起来。所以人家怎么说,自己还是怎么做,虽然不知道怎么叫行,但也许自己就行了呢?但现在,感觉所有的东西都在消失,一点点地逝去。创作的激情,对生活的热爱,对未来的憧憬。这不是从最近几天的人生挫折才开始的,是长久的慢性症状。小野安慰自己这点遭遇,相比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来说已经算好的了,虽然这么想的时候总会有少年时读鲁迅在脑海里幻想的阿Q形象冒出来,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对自己透露着意味深长的神色与微笑。曾几何时,小野为了结交人脉而硬着头皮参加的那些毫无作用的酒局里,被问到最多的客套话就是,你一个苏州人为什么不去上海而来北京?小野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是苏州市里的,而是底下一个镇上的。他们那个地方其实不太习惯叫自己苏州人,张家港人是张家港人,昆山人是昆山人,泾渭分明,不好乱叫的。当然小镇已经很不错了,从小身边认识的那些人要么留在本地,要么去了上海,家里条件好的就去了国外,感觉过得都挺好的。他来北京也许是为了文艺梦想,也许是那时候发育比较晚还在青春叛逆期,要走一条和身边人都不一样的路显得自己厉害?或者,干脆是没得选?李野在亮马河边的椅子上晒着太阳,平静地看着平静的湖面。一个整下午过去了,他最终还是没想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关于为什么来北京,我给忘了,更可惜的是,连什么时候忘的也给忘了。李野在备忘录写下这么一句。


小野的笔名叫路易,因为他的名字的缩写是XY,也象征着希望自己人生的道路能够越走越容易。但事实是,路的确可能会越走越容易,但要找到那条对的路却要花上一辈子。现在想来,小野觉得同样是LY,自己应该叫路遥,也难怪成功的作家总有先见之明,失败的创作者只有各种各样的后见之悟。


大概一年半以前,小野还在某影视公司当剧本审核,每天过目各种千奇百怪的剧本。偶尔有亮眼吸睛的作品,但由于各种问题通过不了,就觉得可惜。反倒有一些离谱的作品,七改八改,别样生彩,还真能成。那工作干了一段时间,他自己觉得掌握了一些规律,觉得自己也行了,于是写了一个短片剧本,给一位相熟的老师过目。老师说,老实讲,挺好的,你干审核屈才了。这话就像种子一样埋在了小野心里。小野跃跃欲试但还是心怀疑虑。他想,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九年前,再其次是八年前,再再其次……


没过多久,老师又来找,说要买下这个本,虽然钱不多,但也许说,可以长期合作。小野的疑问句在那时成了过去式,正好觉得工作干到头了,虽然领导对自己很不错,但人不能老呆在舒适区,没有成长。拿了一笔剧本费以后他决定辞职。辞职前,领导说,你要三思而后行,现在工作不好找。小野说,不是工作不好找,是好工作不好找。领导说,下家开得一定很高吧。小野说,你看,咱们就聊不到一块去。领导说,良药苦口啊。小野说,我也没病啊。领导说,我是看咱们关系好才这么说的。小野说,这么说的话,咱们的关系确实还算可以。领导说,有空一起喝酒。小野说,有空一定,但不一定有空啊。两人哈哈笑,彼此不再多说。


出来以后,老师确实很照顾,带着小野参与了一位导演筹备的新作,据说表现好还能挂上名。这对新来说很重要。可一旦深入进去,对各种需求反复修改,简直要命。今天写的明天就推翻,明天写的后天又重来,一眼望不到头,进度条也没有。每当自己觉得受不了的时候,小野看着那位老师身形消瘦烟不离手的样子,又觉得于心不忍。


他问老师,老师,这么辛苦,您这么长时间是怎么挺下来的?老师左手捏着香烟眺望远方陷入沉默的思考,仿佛在回忆什么难以启齿的沉重过往。良久,他终于清了清烟嗓说,一个字,然后伸出右手的食指说,挺。小野愣了一秒,叹了口气讲,挺好。老师拍拍他的肩膀,对啊,不仅要挺好,还得要挺住才行。小野抿嘴,要是挺不住了怎么办?老师还是伸出右手的食指。小野说,挺不住了还要挺啊?老师说,我是说,只有天知道了。小野顺着老师被烟雾熏得有些发黑的手指,看向没有云彩的深蓝色天空。小野说,我看过一部电影,里边有句台词说,天空是不会给你答案的。老师说,什么电影,我怎么没看过?


第二天,小野决定要找工作了。他在手机上下了各种求职App,一开始也想过要离开北京,但总觉得现在不是时候。无论是家人怎么看自己还是自己怎么看自己,以及回去到底干什么。但在这之前,他还是想先见几个人。首先是女友,叫前女友更准确一点。他还想再挽回一下。关于这段关系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感觉不知道怎么讲起,也明白基本没戏了,但还是愿意尝试一下。这挺像他现在的生活状态。


他们约了下班时间在二环里的一个咖啡馆见面,过去的路上小野一直在回想和她的过去。钟小晴,小野现在一想起她的名字还是觉得心里有点难过。但转念想,感到难过就真的过不去了吗,还是能过去的,只是过程有点难过。钟小晴目前在某新型互联网娱乐公司做运营主管,聪明善良,工作很忙。他们之前在网上认识,那时钟小晴还有空在网上写点小说,两人从互相欣赏到在一起自然而然。但最后怎么成这样了呢,小野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这好像也不是谁的错。


小野到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晴站在门口刷着手机。小野走过去,像第一次见面说,不好意思啊我又迟到。钟小晴也看到小野了,收起手机笑着说,不早就习惯了,进去吧。小野点头,跟在后面。到里面坐下,小晴又拿出手机打字发消息,说,我这有点工作在处理,不耽误聊天,你点吧。小野扫了桌上的二维码问,晚上你能喝咖啡吗,睡不着吧。小晴说,喝不喝都睡不着呀,喝吧。小野点了两杯卡布奇诺以后放下手机,环顾周围,说这里环境还可以啊。小晴点完发送消息,也放下手机说,你就别绕弯子了,找我见面有啥事呢。小野把身体坐直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小晴看着小野说,先说好啊,聊天归聊天,别聊感情的事,咱们不可能啦。小野啊的一声,尴尬笑笑,说,你还是原来那样子啊,单刀直入。小晴说,不是呀,你这时候再找我,难道是跟我谈宇宙的未来吗。小野说,也是,也是,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没有理清。小晴说,哪些事呢,我帮你剪一剪。


小野嗯啊了一会,说,你看,我知道你晚上不吃饭的,不然我就约你吃晚饭了。小晴点头。小野又嗯啊了一下,我其实也不是想说这些的。小晴依然看着他。小野说,我就是搞不懂,咱们俩为啥不能在一起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嘛。小晴说,你看,不要这样子想问题,感情的事情不是能强求的,感觉没有了,就没有了嘛,这个那天和你说了的,你也是同意的。小野说,就这么果断啊,我当时其实是假装无所谓,但有些事可能......小晴说,我是知道你性格的,这样对咱们双方都好。如果我也犹犹豫豫,对咱俩都是一种消耗,你应该朝前看。小野说,是朝前看还是朝钱看呢?小晴说,这时候讲谐音梗很没劲诶,我可是很认真的。小野点头说,是,哎可是,是。小晴没接话,低头看了眼手机,回了句收到。


这时候服务员把咖啡送来了,小野只顾着一口一口喝。小晴放下手机,想了下说,我随便问你一句啊,你难道真觉得是你做得不好,所以我们才分开?小野放下杯子,想了一下,不然呢。小晴喝了一口咖啡,态度还是可以的,愿你以后能找个好人家。小野苦笑,说,嗐,你这说啥呢,你哪里不好吗。小晴问,你那个剧本项目怎么样了,做了一年多了,我一直劝你赶紧停掉,那玩意是个无底洞。小野说,还在做呢,挺好的。钟小晴看了小野一眼,话我说过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其实你还是找个工作会好一点。小野说,每次都感觉是在被上课,哈哈哈。小晴说,我没有想给你上课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好过一点。你要不想听,我可以不讲。小野说,你还是可以多讲一些的,之前在一起的时候觉得不耐烦,现在听不够。小晴说,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油腻起来了。小野说,我和时代脱节了吗,感觉这台词挺小清新的啊。


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外面还是有些干冷。小野跟在小晴后面,说,怎么感觉你走出去的速度总是比我要快一些。小晴回头,你是指哪方面?小野说,方方面面。小晴说,是你走得太慢了吧。两个人站在外面等车,寒风吹过,一阵沉默。野掏出烟,递给小晴,她没接。小野也没抽,又放回去了。小晴说,我们最好以后少见面吧。小野点头说,是啊。小晴看了眼手机,说,我车快到了,最后你有什么话想说吗。小野吸了一口北京春夜的干燥冷空气,说,我饿了。小晴笑了,说,赶紧回家点外卖吧。小野点点头,对了,那要不.....小晴说,不要啦,晚上还有个会要开。小野说,行,一直没问过你晚上不会饿吗。小晴说,我开始学做饭了,你也照顾好自己,拜拜。小野目送钟小晴上车离开,自己叫的车还堵在路上。他抬头看黑色的夜空,分不清是天上的星星还是眼里的星星,只有肚子在咕咕叫。


小野第二天醒来,准备要见第二个人,他的前领导成哥。就是离职前劝他三思的那位。其实自己混成这样,挺不想让他知道的,但在万念俱灰的那几天,小野几乎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想来想去,还是和成哥说了。成哥说最近忙,约好晚上见面,带他去个局。小野对此犹豫再三,想到刚来北京的时候那些酒局有些发憷,但还是答应了。


地址不是很远,小野骑车就到了。成哥领他进包厢,有几位已经喝起来了,小野找了空位坐下。成哥招呼大家,这我兄弟,小李,以前和我干过,现在自己单干了,很有才华的年轻人。来你跟大家打个招呼。小野喉咙发紧,张嘴低头说,大家好,我是小李,多多指教。然后坐下来,眼睛望着成哥。成哥说你们继续喝,我和我兄弟聊聊。


成哥拿了瓶酒给小野倒上,说,先喝,说完自己拿着瓶子直接往嘴里倒。小野这才发现成哥脸已经喝红了。小野跟了一口说,我就不吃了我吃过了。成哥拍拍小野说,你这个情况我都知道了,最近怎么样?小野又喝了一口酒,说我准备找工作了。成哥说,我先说好啊,我是避免误会,你别误会,你想回来不太可能了,其他的我可以帮你。小野说,不会的,我自己会找。成哥说,钱还够用?小野说,够用够用。成哥说,还写吗?小野说,还写。成哥说,你写的东西我其实都看过,哥干这行也有好多年了,不算个前辈也算有点经验,在这我不是你前领导,我就是一老哥,我就一个意见。小野说,您说。成哥说,少些个人表达,你那点事,没人关心。说真的,比如,你把你这几年或者这几天的经历,写成一个小说或者故事,就算你现在写出花来,就算有人愿意给你发表,受众也有限,明白吗。更何况搞什么电影创作,你没受过科班训练,你也没有那个机遇,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知道吧。小野沉默不响,又喝了两口酒,这才发现自己喝的是红酒,看了一眼酒瓶上写的都是英文,劲还挺大的,没一会就冲上来了。成哥看小野在发愣,又拍了拍他,握着小野的手说,答应哥,别再搞什么创作了,好好生活,安心做事,我也和你一样年少轻狂过,我他妈当时还接过xx和xxx的项目呢,最后怎么说,人还是得回到自己应该回到的轨道上,你说对不对。小野点头,说嗯,对,我知道。成哥继续说,你可能以为我喝多了,但我告诉你,我没有,我不是喝醉了才说自己没喝醉,我想和你说,你,就是说,哎那谁,你干嘛去,走干嘛。成哥说了一半,看到有人要走,拦着人家说再喝点,对方说自己有事情,成哥还是扥着人家,结果好几人上来把成哥拉开,架到旁边休息了。小野站在旁边,不知道怎么弄,旁边一个中年人说,没事的,我们照看他,小伙子抽烟吗?小野想接,想想又算了,说戒了。中年人把烟放到自己嘴上,然后掏出手机,说不简单啊,能戒烟的都是狠人,来,年轻人,咱们扫个码,认识认识,听说你很有才华。小野掏出手机加了一下微信,假装收到一条消息,说,哎,我现在还有点急事,实在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中年人点点头说,行,慢点啊,对了你喝酒了吧,要我给你找个代驾吗?小野说不用了,我骑车来的。


出来以后,夜里的空气前所未有地格外清新,甚至还有一丝干热的暖意。北京的春风总是告诉你生活又开始了,它从不撒谎只是真诚的欺骗。


小野骑上车回家,没到一半,就在路边吐了。空腹喝酒,胃在翻涌,身体发沉腿发软。他想到,喝酒骑自行车,算不算酒驾呢?这句话可以记下来。结果手机没拿稳,啪嗒,摔碎了一个角,捡起来的时候后面被堵住的车突然摁了一下喇叭,吓得一个机灵,回过头来,小野感觉酒醒了一半。就这样天旋地转,也不知道怎么到家的。夜里小野醒来过一次,迷迷糊糊躺在床上,看到好友请求里中年人的微信,名叫云淡风轻。他把手机扔在一边,闭上眼睛,没点通过。


第二天起来已经是下午了,酒醒差不多,小野来到雍和宫附近的一家店,去找武师傅。这是一家卖礼佛用品和手工木雕的胡同小店。武师傅说,小年轻,咱俩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姓名。小野说,小野。武师傅说,这名好,读快了,就是烈,多少度啊。小野说,这个得百度吧。武师傅问,今天怎么想起来到我这儿,上次给你女朋友的木雕可以吧?小野说,有个老朋友要离开北京了,想再送一个。武师傅说,这几年走的人确实还真不少,想刻什么字?小野想了一下说,似锦前程。武师傅说,确定?小野说,那我再想一下吧,好好上路怎么样?武师傅说,您这是给什么人啊。小野说,还是叫云淡风轻吧。武师傅稍微皱了下眉头,说,怎么刻我的微信昵称啊。李野望着武师傅装满浓茶冒着热气的陶瓷杯,说,这也许一种美丽的巧合吧。


顺着雍和宫往北走,两三百米,就是地坛公园南门。小野见到了刚下车的瑶哥。瑶哥是搞设计的女生,主业设计副业创作漫画。以前小野要做公众号找设计认识的她,后来熟悉起来,算是隔三差五聊聊人生的朋友。小野把木雕送给瑶哥,她拿过来说,轻风淡云,好意境啊。小野说,这么读也行。


这时候柳絮还没有纷飞,冬天的寒意渐渐散去,一切都是逐渐有生机的模样。小野问,你在家那边找到工作了吗。瑶哥说,我一个画画的,在哪儿都能画啊,北京房租和各种费用太累赘了,导致我必须要找一个工资很高的主业才能安心画自己想画的,但是这个工资就注定了耗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小野说,我懂的,你是后天走对吧。瑶哥说,我是昨天和你说的后天走。小野说,那就是明天,明天你是否还会记得我。瑶哥说,怎么还唱起来了?你过得咋样呢。小野说,我的事,不提也罢,永远没改进。瑶哥说,起码你的自省意识比我遇到的大部分男生要好一些。小野说,自省了又不改进,自省不就是扯淡吗。


两人从在地坛公园从南走到北,从东走到西,最后坐在椅子上。小野问,你回家,你那谁怎么办?瑶哥说,她找其他人了呗,不聊这个,你不是在写东西吗,最近在写啥。小野说,我在想把自己这段时间记下来,写成散小说那种。瑶哥说,挺好啊,完成得怎么样了。小野说,还没写,有点不想写了。我觉得自己这点芝麻小事不值得书写,没人爱看。瑶哥说,那你要写什么。小野说,我写了一个另一个故事的开头,给你看看吧。说完,他掏出手机。


“刘宝国一生最怕麻烦,他的生命停留在二十六周岁生日这一天。他和我们说,自己曾经有无数的梦想等着他实现,但是他不仅一样都没实现,甚至未曾实践。他说,真不想让自己的死给你们带来这么多人生思考,从而奋发改变自己的生活,你们简直赚翻,而我命搭进去了。我也想做一个深受感动的旁观者啊,没想到主角是我自己。一辈子没当过主角,终于当了一回,就他妈是绝唱。别劝我和解,更别以为我会欣慰,我奉劝你们都好好活,带着我那份愤懑和后悔,而不是祝福,我可不想到死了还违心地假装坦然。”


瑶哥看完没有说话,小野在等她评价。这时候周围树木上的鸟叫声起伏,一阵暖风吹过。


瑶哥说,写得挺好的,下次别写了。小野愣住。瑶哥笑,跟你开玩笑的,你不知道吗这是网上的一个梗。小野跟着笑,你也会玩这套。瑶哥说,我是说写得挺不好的,下次别写了。小野不响。瑶哥说,我这也是在开玩笑。小野说,你真是个小可爱。瑶哥站起来,拿着小木雕说,行了,我得回去啦。小野说,谢谢你的鼓励啊。瑶哥说,不要和我客气,谢谢你的云淡风轻。小野说,下次我应该送你一个沙雕。瑶哥说,下次啊,你就别送人家雕了。


出了地坛公园,小野扫了车骑回家,路过小店和武师傅打声招呼。武师傅说,对方满意吗。小野说,就一个小东西,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武师傅说,没有不满意就是满意,欢迎下次再来。小野说,是啊,再来就是下次了。


顺着二环路往东骑行的路上,小野耳机里放着张艾嘉的《春望》和林生祥的《肚财的朋友》。尽管随机播放已经切到其他歌曲,但脑海里还是那句“春天在遥远里向我们招手。”背景音乐是轻快的小弹曲,它们在脑海里奇妙地混搭了。


太阳渐渐落山,但小野回家的方向看不到夕阳,只能见到天光一点点变暗。路上的车渐渐多起来,环线开始拥堵。小野忘了今天是星期几,只看到树在偷绿,风还是干巴巴的。每隔几秒,就有人从身边超车,大部分是只留下渐行渐小背影的外卖小哥。


夜里,小野用上了落灰很久的蓝牙音箱,伴着歌一个人对着窗户抽烟发呆。他感到总有很多往事浮现在眼前,想找人说话却总词不达意。语言是有限度的,意图是无法被理解的,说什么都会显得矫情。关上窗,拿玻璃杯用威士忌兑可乐,一副死到临头的自得其乐。暖气片在发热,电脑上放着李安的《制造伍德斯托克》。小野瘫倒在床上盘算,卡里余额只有四位数,房租交完应该更不剩多少了吧。


这时候,父亲打来语音电话。父亲问,最近忙什么呢?小野说,忙上班啊。父亲说,上班忙不忙啊。小野说,上班忙啊。父亲说,我怎么前两天还看你王者荣耀上午上线呢?小野说,我是在摸鱼,你不也一样。父亲说,不行就回家找个工作干吧。小野说,我干得还好好的呢,你呢,怎么样。父亲说,公司快倒闭了,这个年纪,不好找工作。小野说,哎。父亲说,别哎了,我还没哎呢,你在忙啥。小野说,没忙啥,你呢。父亲说,我打排位赛,连输几把,星星都掉没了,你妈出去散步要回来了,先这样。小野说,先这样。


挂了电话以后蓝牙音箱突然没声了,可能太久没用坏了吧。小野想,如果从一开始就用不了多好,非要能用一会,给人一点希望,结果酝酿感情刚到状态的时候,给停了。他从床上爬起来,对着电脑上的空白文档继续发呆。什么想写的也想不起来,想写的也就写不出来。刷起朋友圈,看到成哥转发了好几条这个编剧那个导演的项目进展情况,配文都是好话,结尾都是大拇指,有时还用感叹号。这一刻他好像有点能理解成哥了,但感觉自己暂时还不愿意成为成哥。也许人人都讨厌过成哥,但也许人人都会成为成哥。但其实成哥人很好,真诚又善良,只是有点不太能喝。


第二天早上,老师发来消息:小野,有个新项目要开工了,一起弄起来吧。小野盯了天花板思索了很久很久,偶然间,一块墙皮脱落,正好掉在他的大脚趾的指甲盖上。那一刻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地了。他回复,不了老师,我准备找个班上了。小野发完消息,放下手机去洗漱。


洗脸的时候,望着哗哗的流水,小野终于想到用这样一句话来作为故事的开头:直到此时北京还是没有下第一场春雨。小野坐在亮马桥的河边抽烟,吹着干燥中有点冷又不太冷的风。他一边放空思想,一边缩紧脖子,观察着过路的人,想象他们是谁,他们来自哪,他们有过怎样的故事。亮马河南侧这一片是使馆区,到处是大使馆,再过几百米就是三里屯,老外很多。隔三差五能看到拖家带口推着婴儿车说着不知道哪国语言反正不是英语的外国人,谈笑风生神情飞舞地路过,这样的大多是白老外。黑人老外不论男女走路都更加轻盈,相比之下,白老外就显得步子沉一点。但在这方面,黑老外再轻盈也总比不上健步如飞的退休大爷大妈,他们走路姿态宛如蜻蜓点水,掠影浮萍,就像是为了走路而走路,否则就要腾地起飞奔向太空地心引力也拦不住。旁边脚踩N标运动鞋跑过的气喘吁吁的年轻人也无法和这种轻松自如岁月淡然的气质相提并论。这不是给姿态以岁月,而是给岁月以姿态。午后阳光此刻照耀下来,小野在这一刻突然发现自己是周围环境里最暮气沉沉的那一个,他今年刚好二十六。


南风辉


文 /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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