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从军行》:那个复员老兵悲伤的泪水,透过千年历史滚滚而下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望,泪落沾我衣。

这首诗的主人公是一位老兵,一位复员回乡的老兵。

老兵有多老?诗里写得明白,“十五从军行,八十始得归”。十五岁出去当兵,复原回来时已经八十!“人生七十古来稀”,六十五年的军旅生涯,居然还能以八十高龄活着回来,也算是一个奇迹。

在这六十五年间,老兵到底经历了什么,诗中一个字都没提,亲爱的读者您尽管想象去吧。

重要的是,我回来了!诗歌就从这里开始写起。

老兵虽然心里明白,家里父母应该是早就去世了,兄弟姐妹怕也是寥落无几,但侄辈们总还在吧?尽管他们可能不太认识我。

心里这样想的时候,乡道那边正好走过来一个乡里人,老兵急忙迎上去,说出口的话甚至有点结结巴巴:我,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乡里人弄清楚眼前这个老兵身份后,用手指给老兵——你往那边看,那松柏下面,坟茔相连的地方,就是你家!

尽管有心理准备,老兵听了乡人的回答,还是有点发懵:家里居然一个人也没剩下!

设想好的抱头痛哭,设想好的秉烛夜话,统统都用不上了。

老兵用力定了定神,迈着有点迟缓的脚步,走向那个在梦里复习了千万遍,眼前却只剩断壁残垣所谓家的所在。

但见“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看到有人过来,只见一只兔子嗖的一下从原先的狗洞钻了进去,一只野鸡被惊得扑楞着翅膀从屋梁上飞起。院子中间长出了庄稼,水井边则长满葵菜。大自然的生机勃勃衬托出的是人丁的零落,这真是一道残酷的风景。

老兵绕着老房子遗址缓缓走了一圈,然后在井台上坐下来。坐够了,老兵站起来开始做饭——这些都不在话下,一个人长期在外已经养成了老兵超强的生活自理能力。何况做饭的材料是现成的:“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割下院子中野谷舂去壳做成饭,采来井边野葵做成菜。

不到一个小时,简单而富有农家特色的饭菜就好了,尝一下,同小时候妈妈做的饭菜是一样的味道,老兵不由心里泛起一丝得意。他像小时候一样,习惯性喊道:开饭了!

喊完才发觉,院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根本就没有小时候妈妈那种略带夸张的回应声。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世界上最令人悲伤的事,莫过于我做好饭菜,却不知道跟谁一起分享。

至此,一直表现得还算平静满头白发的老兵,再也控制不住感情,“出门东向望,泪落沾我衣”,积蓄六十多年的泪水冲破闸门,滚滚而下。

有人说,战争是人类最大的瘟疫,因为它吞没了不计其数的人的生命,耗尽了许多人的青春,制造了一场又一场人间悲剧。

这首诗当然可以看成是对战争的一种控诉。

汪曾祺在散文《葵·薤》中评价这首诗:

诗写得平淡而真实,没有一句迸出呼天抢地的激情,但是惨切沉痛,触目惊心。词句也明白如话,不事雕饰,真不像是两千多年前的人写出的作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也完全能读懂。我未从过军,接触这首诗的时候,也还没有经过长久的乱离,但是不止一次为这首诗流了泪。

然而,我觉得,老兵泪水中当然包含有对战争造成的亲人死别的悲伤,但也应该有作为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对于时间残酷性的认识——家里的亲人,有可能熬过了战争,却熬不过时间。八十岁的老兵,活成了一个哲人。

如果能够穿越到老兵生活的时代,我愿意陪这个孤独的老兵坐一会儿,抽一支烟,喝两杯酒,拍一拍他的肩膀,然后走开。我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我知道他的忧伤有多重。

在这样的时刻,所有的话语都嫌太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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