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元浴室

      因蜗居的小镇临近黄海，每年进入冬月，一波一波湿冷的空气从北方吹过来，夹杂着大海的鱼腥味，嗖嗖地剐蹭着脸颊。厚棉衣裏得再紧，也阻挡不了箭一般的冷气钻进体内，让人整天无所适从。自早至晚，小县城的人们都冻得像煮熟了的虾子，缩头夹脖，无处躲藏。

      在穿越整个县城的小阳河北侧，有座依托棉花加工厂而生存的廉价浴室，随着冬季的临近，开始热闹起来，成为贫民们沐浴取暖的最好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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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元的浴资，在这个充斥着铜臭味的世界里，恐怕绝无仅有了。县城虽小也不落俗套。命名为浴城的，一般都有最低消费，每人15元的标准，己普遍被市民们所接受。但对于收入较低的劳动人民来说，还是消费不起。洗一次澡的费用，能买上一斤多猪肉，够一家子吃一天的了。

      任何事物，存在着便有它的理由。消费的价位，表现出不一样的经营理念，也代表不同的服务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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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这座每天人声鼎沸的浴室，只能以三个字来形容：脏乱差。对于我来说，想在这里脱光了去洗澡，的确是需要很强大的勇气。但看着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们，脸上似乎都洋溢着一种满意感，而且不觉得卑微。那我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许第一次会很不适应，相信多来几次就会溶入其中。为了描述这座浴室的若干细节，不进去又怎知详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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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浴室，便能看到零散分布着为数不多的躺椅，估计都是其它浴城淘汰下来的，破旧不堪但外表还算整洁。由于洗澡的老年人较多，这些躺椅，稍为年轻的，一般不会轻易去占据，都是将衣服脱掉放在吊柜里。上了年纪或腿脚不便的，则可以将衣服脱在躺椅上，洗完澡就能在上面休息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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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不影响通行的地方，摆放着几个长条椅，作为对躺椅数量不足的补充。若洗澡的老年人太多，又没了躺椅可用时，可以用自己毛巾铺在条椅上面，坐着临时过度一下。这些椅子，是用长条形木头制作而成，中间都是镂空的，从那己发白了的木头颜色，与被腐蚀的程度来推算，肯定己用了好几十年，坐在上面非常“克”屁股。我宁愿站着穿衣服，也不可能去使用它。因为木条大多都变形弯曲着，生怕支撑不了我的体重。要不是钉子的坚强，肯定早就瘫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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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节约空间，外表己发黄发黑的用于放衣服柜子，都尽可能地吊在墙上。或许己修理过若干次，新旧不一的木板拼凑在一起，才勉强具备其功能。柜内因经常使用反而觉得很干净，并带着锁扣。交5元押金就可以领一把锁。但绝大部分人是省了锁柜子的环节，一脱一塞一关，便光不赤溜地去洗澡了。估计小偷也不可能来光顾，这里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可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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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一排带着暗锁的崭新吊柜，就显得十分刺眼了。那肯定是原来安放在这里的柜子，己坏到了无法维修的地步，老板才咬牙花钱买了一排新的。新柜子一般不优先投入使用，只有在老柜子因人多都用满了，老板娘才能发给你带有钢字码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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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较令人讨厌的是，那诸多横七竖八被剪掉头部的拖鞋随意扔在地上，想找到能穿的，且是一双，又是一般大小的，那得需花好长时间。绝大部分人，都是随便找上两只，那怕是一顺跑的鞋子，搭上去就往浴间里跑。因为浴池那里也是这样的，各式各样的拖鞋乱七八糟堆在一起，洗完了你得再次去挑选一下“心宜”鞋子。有密集恐惧症或其他心里障碍的人，是千万不可以入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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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衣室的墙角，随处可见的是烟头与小孩扔掉的食品包装袋、饮料瓶，以及废弃的袜子短裤等。乱扔垃圾是无法避免的，毕竟这类人群己习惯了随性。垃圾桶也被老板收走了，放在里面无疑占了地方，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好在那个辛劳的擦背工，会在他闲暇时间里来清扫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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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浴室虽脏，却脏在明处，总比大浴城那看不见的病毒干净！这理论是站得住脚的。

      那些高大尚的浴场，座椅上的大毛巾与提供给客人洗澡的小毛巾，都是洗衣工厂提供的，有病没病的人使用过后，都混在一起洗，并苍白得让人心悸。为了利润，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肯定不会用洗衣粉或洗衣液来处理这些毛巾，说不定使用着某种化工原料来洗涤。杀菌消毒更是不可能，烘干了事。这也包括从休息室到浴池的过道上所必须要穿上的浴衣。因为过道那里有不少位妖娆且穿着极少衣服的按摩女在招揽生意，你是不能像在小浴室那样，裸着身体满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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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节约用水，其实为了追求更高的利润。大浴城都装上了水循环系统，每天视营业状况决定是否换水，不换或换上一半水，再放入次氯酸钙，或硫酸铜，钙离子会使水更容易显绿色，让你觉得浴水清澈明亮。实际上这水己不知道有多少人洗过了，想想也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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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无从知晓，经营这座小浴室的老板，是靠什么养活他的家人的。据县物价局2017年公布的价格信息，服务业用水每吨是2.85元。兑的是热电厂的蒸汽，调和到能够洗澡的温度，怎么也得3.5元一吨吧？淋浴头出水量很大，冲起来蛮爽。一位客人淋浴一次，用多少水我没去测量过，但肯定是要用不少水的，女性就更多了。且每天都会将一大池水放干洗净，第二天再放满新水，老实巴交的搓背工可以证明这一事实。因客人们不去考量水质，所以不用担心老板加了什么化工原料。作为职工浴室，临近的工厂，应该对此有所补贴吧，否则老板一家子穷得连喝西北风的份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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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里，你若无所事事，泡上半天澡，也不用多花半毛钱，冲8遍淋浴也可以，完全凭着良心来用水。一般人冲完都会及时关掉水龙头，若忘了，临近的人也会迅速去关掉无人使用的淋浴头。大家似乎都在努力地帮助老板来省点水钱，这一现象在任何经营场所都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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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几次沐浴，我渐渐地被这里很多的现象所吸引。这里的人们朴实地让我诧异，他们可以相互使用洗漱用品，甚至共用毛巾与刮胡刀。人多了的时候，衣服也可以脱下堆在一起。他们相互帮忙搓背，光不赤溜地打闹着。人多淋浴喷头不够用了，大家都会主动缩短冲洗时间，明显加快了节奏。大家相互交替着使用淋浴头，尊敬与谦让在这里随处可见。这才叫人群，这才是人类应有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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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门的右手边有个房间，门始终是关着的，但有男女进进出出，我感到很好奇。有一次洗完澡，步进了那个房间，这里放的是调水温大铁罐，惊讶的发现，大平台与墙上，放满与挂满了若干的洗澡蓝。这些洗澡用品，都是常来洗澡的人们在这里的，取存靠自己，也没人乱拿乱用，老板是不收保管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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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浴室内部唯一的管理人员，就是那擦背师傅了。闲时赤裸裸地躺在他专有的席位上，将手机调成《映山红》歌曲播放着，用满是茶叶垢的水杯，品尝着混沌的茶水。

      17点是他的晚餐时间，自带的餐盒里，正常是鸡蛋的洐生品，不是炒就是蒸，难得吃回炒肉丝。有人打趣地问他:你干的是体力活，应该用红烧肉拖拖的。他笑着：哪吃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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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贫，所以俭。估计目前很多人都是这种生存状态。到处是舍不得吃穿的人群。2018年国统局出了个数据，说人均月收入己达9000元之多。这数字对老百姓来说无疑是吃惊的，纷纷表示拖了国家的后腿。所幸的是他们没多余的钱，用来交有线电视费或买流量上网读新闻。再说也没这观赏时事政治的时间与闲情，劳作了一天，只能洗洗睡觉。

      即便是每月有9000元多收入的人群，也不敢放肆地去消费。在各项保障都还不键全的国度，没有点积蓄，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不安全的。小孩子读一个大学，便用去你小半生的积蓄。买套房便花光几代人的资产了，有的还要背上银行债务。到了老年，若不幸得了一场病，那所有的钱都得乖乖地上交给医院，然后赤条条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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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春节前夕，习惯了洗干净迎新年的人们，都会去浴城泡澡搓背，洗去一年的灰尘。当然，此时浴资是翻倍的。有钱人擦完背还要修脚打奶给小费，答谢一下为他尽心尽职服务过的小人物。

      腊月初十，便是沐浴行业商定统一上涨浴资的时间关口。县城里的所有浴城，不论大小，都视日常的营业状况，幅度不一的涨起价来。不涨是不行的，有抢同行客源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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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初八，这个小浴室也随行就市地在门口挂上了块小黑板，上书通知：自腊月初十至正月二十一，停止使用澡票，一律以现金结付，望相互转告！但没写上具体的金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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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洗澡时，相互搓着背的人们，在议论着涨价的事情：用票每次是2元，停止用澡票，需交现金3元！竟然没有翻倍。这老板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于是有人顺便问了一下正在奋力帮一位老人搓着背的擦背工：你的涨价幅度是多少？他笑着说，我是要涨一倍的，10元，你们就爱擦不擦吧！随后他又解释道：送打浴盐或打鲜奶。呵呵，等于没涨价。满是汗珠的脸庞，透出一丝无奈。

      是的，去这座浴室洗澡的，能花费13元洗一次澡的人，毕竟很有限。在这中华民族千年传统的节日期间，他用增加服务项目来换取更多的收益，无可厚非。比起其他浴城，仍至旅游、运输、烟酒、副食品等行业，利用节日而坐地起价，要良心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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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元钱的价位，不知道能支撑着这座小浴室往下走多久。它的存在与红火，或许是在影射着某些说不出口社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