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还是101路公车,路却格外的长而陌生,新建的高楼大厦,闪烁的交通灯牌,柔软的路灯架太过整齐地列在道路两旁,下午时分它们都乖巧而又静默。公车一停一喘地前进着,似乎为这过于漫长的旅途和越来越拥挤的乘客感到精疲力尽,司机员却精神饱满、热情地招呼着人们往里再挤挤。也许要经过老城区吧,我渴望见到一些熟悉的景色,弯曲的小河没有我希望看到的身影,雪白瓷砖的校墙新养着青春的孩童,繁华的商业街不是我们一起去的那一处,到底都不是了,没有回忆的着点便没有理由缅怀。一个女人双手撑在前后两个座椅上把我圈在中间,上半身整个地压在我右侧的肩膀上,呼出的气息肆无忌惮地侵略着我的头皮,惹起一阵阵颤栗。我动动身子,在狭窄的座椅间斜成75°,右手又向外斜成35°拉着箱子。像风吹麦浪似的,她也跟着动起来,上半身折成45°,头就快要到我头上,嘴里嘟囔起:“哎呀,怎么嫩么挤嘛,不要再上人了嘛……”我看看前面的人,他们都背靠着座椅竖直地站立着,只有我的肩上还托着一副身躯……雾似乎越来越大了,又觉得是车窗太过污浊了,窗外的景物一应儿全看不见了,时间慢腾腾地踹着粗气,妈妈的电话打来,我却还在路上……远远地驶离陌生,开进熟悉的荒凉……

      坐在父亲的三轮车上,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给了这个久不归家的人应有的嘲笑和冷漠,一寸筋骨也不愿意放过。我转过头看着父亲,这位从未抛弃这片土地,永远恳切地对待他的事业的人,能不能给他以温暖的抚慰呢?我却差点泪流,因为他的鼻子那么的红,还吸吸嗒嗒着鼻。他的睫毛近乎凋落,没有投下阴影;他的眼睛皱缩在一起,那么微小而又昏黄的眼,似乎没办法细细地分出眼球与眼白,红血丝蔓延了仅剩的角落,嘴唇失去红润的光泽,泛着惨白,稀落的胡须随意地生着,也是昏黄的色彩,有些杂乱,反倒给了这张脸难以言明的生气,这才发现这张脸如此地瘦小了,什么时候呢?什么时候高大的父亲变得如此瘦小了呢?那常常挑起我们的肩在破旧的衣服里没有显出多少轮廓……我转过定在青衣上的眼,茫然地望着四周,尔禾谷在田野里低低的枯黄,一块一块地不太均匀的黄和着委顿的霜,低沉的雾裹着头发花白搐着拐杖的老人,一会儿又是寥落的杂乱的树,一会儿又是几户青瓦白房的人家,白色的鸭尾巴摇摆在青苔石墩前,鹅黄色的嘴向天仰着……墓碑在荒野间时时出现,放学的小孩朝我嬉笑摆出妖娆的姿势,是啊,无论这里的房子堆积多少柴草,石头长满青苔,柚子腐烂在地里,新鲜的生命同样毫不保留的给予了充沛的活力。

      电车显示屏上有一弧条的均匀分布的红色的小灯,开始熄灭了,我故作轻松地问父亲:“要没电了?”父亲也一直盯着显示屏,我们都有些慌张,路还有那么一程,中间还有不少需要攀爬的坡。父亲小心翼翼地调节着档位,借助下坡的力冲上坡,蓄着的力又加档上更陡的坡,小灯又灭了两盏,全然要看运气了啊,爸爸的眼这下更没有离了灯盘,连续的几个下坡节约了不少电,又一个陡峭的上坡小灯又灭了几盏,还剩三盏小灯了……我们都紧紧地盯着显示屏,心里盘算着要在那一段路准备下来推车,又一个上坡三盏灯全熄灭了……我的心陡然坠落,又一段平路,车向前滑行着,灯盘又亮起了,又是一个上坡,父亲只好加了档冲上去,我眼睁睁看着灯盘又全部熄灭,离家终于只有最后两个上坡了,又一段下坡路,灯又亮了起来,这个上坡车特别缓慢,总让我觉得立马就要往后滑去的恐惧始终占据在心头,还好爬过了这个坡来到一段平坦的路。我下了车减轻车的重量,将近80°的陡上坡,父亲加档使劲儿往前冲去,车子颤颤巍巍地疲累地登着坡,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失去力气跌落下来,我赶紧在后面压低身子,借脚下的力使劲地推着,总算成功地把车推进了院子……我和父亲相视一笑,都为躲过的一切感到庆幸。两只大狗狂吠着,他们总是很记仇的……父亲走在马路边捡回了一只白色的小狗狗,养了一个多月,脖子上的小铃铛叮叮作响,欢快地蹦来蹦去,我也只碰到了一下它的头,它似乎很快乐,明亮地眼眸是轻松愉快的。猫咪也不想我碰它,我一靠近,它就嫌弃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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