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二三事

     

        我上学挺晚,父母常年出门在外,快八岁了,每天仍和小伙伴从村东头野到村西头,完全没有上学的意识。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午,奶奶从外边回来,忽然问我和二妹:“想读书不?”读书,嘿,听着怪新鲜,应该比那些玩腻的游戏有趣,于是我俩异口同声回答:“想!” 那天奶奶便带着我和六岁的二妹去学校报了名,从此踏进了学校的大门。

        学校是我们村子四公里外的三面坡小学,那时候的班主任还是我爸的同窗邹老师,长得白白净净,瘦瘦高高,喜欢穿件白衬衫,外套件褐色针织背心,斯斯文文的模样,脾气也挺温和,教我们数学。

        回想一年级的学习状态,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学了些什么,考了多少分,全没个印象。那时候的心思,不在学习,全放在上学途中的诸类有趣事上了。

        入学后,收获了不少同路上学的小伙伴,课余生活也变得丰富多彩——春天约着爬高山,摘杜鹃,打蕨菜,挖折耳根;夏天下河堵河塘子洗澡,捞蝌蚪,摘桃子,采白地莓;秋天捡柿花,打拐枣;冬天刨萝卜,画霜花……虽进了学堂,丝毫没有感受到什么刻板教条的束缚,依然延续着未入学时无忧无虑的快乐。

        将兴趣从玩乐转移到学习是二年级上册了。那时候,因着建火电厂,老校区被夷为平地,新校区又还在建设当中,便搬迁到了车田的临时学校。说是学校,其实就是一栋民居大瓦房,左侧厢房的最后一间,便是我们二年级。这是间四十平米左右的小屋,进门右侧唯一一扇窗让黑板完全挡住,仅前门进些光,在昼犹昏,便于屋顶吊了盏小灯,昏黄的灯光,照着教室里高高低低并排靠右的六行木板桌,左侧留作出入通道。桌下是灰土地,虽已被踩得板板实实,仍凹凸不平,晴天里倒也还好,逢上暴雨天,汇聚在屋后阳沟里的水一起渗进来,地面上的一个个土坑便喝了个饱,满溢而出,肆意横流。大雨后跨进门槛,常见着这样的情景——几位同学佝偻着腰,拿把小铲子,围着水坑铲水,旁边放着的水桶里,多半已装了大半桶黑黄的泥水。且这坑边的泥土到底不够硬实,一夜雨水的浸泡早使它变得松软黏糊,加之顽皮的同学们在上边进进又出出,几个来回,它便彻底泥泞得如同三月间插秧的田,黏得满鞋底都是。           

      但就是在这里,我的学习意识开始萌芽,并迅速生长起来。大概源于二年级的那次语文作业,老师要求完成课本上的一篇看图写童话作文,那正是对童话爱不释手的日子,便来了兴致,一口气写了个长长的童话,不曾想,这童话,竟受到了语文老师的大加赞赏,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在学校受到表扬,那些代表着认可的话仿佛初春的第一缕阳光,照得我浑身暖意洋洋,一条活泼的小溪在我的心涧流淌起来。

        为了继续受到表扬,把这份清风拂面般的美好感觉留住,我开始认认真真完成每节课的生字,一笔一划,写得规规整整。周末里,也不再到处疯跑疯玩,每天早早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写作业,那时家里没有书桌,就把书摊在一根高凳子上,蹲在院子里算算术,默古诗,写日记,那一年期末,我破天荒地考了双科满分,在外多年的父母,刚好也在那年春节回来了,还带回了三妹、小妹,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弟弟,把这个喜讯告诉父母后,他们神情里流露出的喜悦与自豪让我暗暗下定决心,今后要更加勤奋,此后的小学生涯里,我的成绩再没掉出班级前二,并把这股学习劲头持续到了今天。

        在土瓦房上课的日子,我们家也拆迁暂住到离学校更远的外婆家,每天上学要走一个半小时,家里便给我们每人五角钱,在学校解决午饭。每天第四节下课铃一响,同学们便飞也似的朝同一个目标奔去——土瓦房主人家的油炸洋芋锅。这锅架在堂屋左侧的窗户下,锅边用铝丝扎成的滤油网上,已堆了尖尖的一座洋芋小山,一根根炸得金黄,散发出的那股油香味,几乎要把同学们肚里的馋虫勾出来了。一毛钱三根,主人家才用细竹签串上,同学们立马把捏在手里的零钱,往桌上收钱的鞋盒子里一扔,接过洋芋串,放在酱油缸里淋一遍,再换到一旁的辣椒盘里,刷上一层喷香辣椒面,之后,便一边小口品尝着这人间美味,一边逛到院坝里,看小伙伴们玩跳房子捞石子儿的游戏去了。

        三年级的时候,新学校终于建成,去学校的路,大半沿铁路而行,上学途中,常会遇到些专门运煤到外地去的货车,我的家乡虽然盛产煤,但开采仍有严格限制,购买价格也不菲,因而买煤于普通老百姓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勤俭节约的父母,常于各个落煤的角落拾煤,从煤厂的水渠、拉煤车经过的马路上铲回了不少煤。我和妹妹们也经常会帮着家里收集煤,时时在上下学的铁路上捡拉煤车掉下来的煤块。有段时间,经过镇上的拉煤火车出奇多,时有落煤,每天我们都能捡到一大袋子。那几日,每天上学前我和妹妹们都会准备好一个塑料袋,一边朝学校走,一边目光如炬地搜索着铁轨两侧的落煤,待放学回到家里,总有满满一袋子的收获,正在忙着家务的父母亲见了定要大大夸赞一番,于是,小小的幸福和成就便像烟花一般在我和妹妹们心底绽开了。

        沿铁路上学的那几年,火车渐逐提速,常听说或眼见着些火车碾死人的事。撞死的人中,好一些是河南河北来电厂务工的异乡人,无人认领,铁道部门便给尸体拍了照片,贴在铁路显眼处,以便亲友前来寻人。大清早,顶着晴天迎着暖阳开开心心朝学校走去,在经过隧道洞口或者某个路边电线杆时,不经意抬头间,猝不及防,一两张血淋淋的死亡照已闯入你的视线,所谓触目惊心,大概描绘的就是我和妹妹们当时的心情,我们常被吓得大叫一声,飞也似地逃到前路上去。这样的事发生了四五次,每一次都把我们这些女孩子吓得不轻,此前,我仅听过村里一些老人病死,从未亲眼目睹,也不曾经历过亲人逝世,所以关于人的生死,不甚了解,也没有太多感受,但几经“惊魂”照片事件后,那几位亡者的惨状,把残酷的死亡现实生生摆在眼前,掀起了我小小心湖里的波澜——这人,说不定昨天都还好好的,吃得下睡得香,就过了个铁路,一瞬间就没了,闭了气息,失了音容笑貌,最后连那身躯壳也将从这世界消殒而去。细细想来,生命,何其脆弱,一瞬无意,便归了尘土,而世事,又何其无常,稍不经心,便换了轨迹。

        白日飞驰,恰似离箭,十多年已悠然而去,走在曾经的上学路上,回首往事,太多的童梦已然飞远,昨日之日确不可留,但也并不是了无痕迹——正是千千万万个昨天的我,铸就了今天的我,千千万万个今天的我,依然要对未来怀着希望,去经历,去见识,去感受,一步步向前,去靠近理想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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