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关街16号

                                                      细草

        这是故乡县城最古老的一条商业街,石板路,老瓦房,南北不过百十米。穿过老街尽头的一条土窄巷,就能看见白杨林外涣涣流淌的母亲河——汉江。

        牛队有时候会走过这条街,农人牵着它们,清脆的牛铃叮当作响。有一天下午牛群快要经过的时候,我和润英姐抓起街头鞋匠兵娃的小鞋钉穿在几小块橘子皮上把它们洒向街面,我们嘻嘻哈哈地躲进西关街16号的老屋,偷偷观察牛的反应。一头牛走过去、三头牛走过去、第四头牛的蹄子,不偏不倚正好踏在了一片橘皮上。“哞……”随着牛的一声吼叫,我清楚地看见了它抬起的牛蹄,颤抖的身体,还有泪汪汪的眼睛。弥漫而来的罪恶感里,我伸手摸向自己的脚掌,我的心撕裂般的疼了起来。

        润英姐租了我家的门面,在西关街16号门前的老榆树下面卖布。她瘦弱而活泼,我在和她玩的时候经常会出神地想:我要是有她这么苗条和自由该多好!有段时间,我们学校要求每个学生要积极投身到灭四害的队伍中,隔三岔五要交10根老鼠尾巴。为了帮我完成任务,父亲做了一只老鼠笼子,放在了后院的天井里。我恨死这些老鼠了。那天,润英姐一边帮我剪老鼠尾巴,一边笑着问我,“跃静,你长大了想找个什么样子的男朋友呀?”我咬牙切齿地喊:“拿笔来!”紧接着,我飞快地在纸上画了一个手揣文件夹高高大大国字脸戴眼镜的男生,再恶狠狠地往文件夹上使劲添上“灭鼠专家”四个大字,扭过头对她说,“看吧,这就是我以后想找的男朋友!”

        天暖和的时候,外婆会打开西关街16号所有的木门板,迎接燕子们的到来。每年春天,燕子们都会在老屋的房梁上筑巢,生下一窝小鸟,唧唧啾啾热热闹闹地过它们的小日子。这时节,我们的小鸡囡等过了21个日夜也破壳而出了,外婆把小鸡捧起来给我,它们鹅黄、柔软、细腻的羽毛贴着我手掌,小小的、尖尖的、红红的嘴巴轻轻啄着我的掌心,弄得我直痒痒。外婆把老母鸡小心翼翼地抱出“产房”,把它放到满满一碗米跟前,喃喃自语道:“吃吧吃吧,你受累了,你有功!”

        青瓷大碗茶,香甜的醪糟麻花,西关街16号常常挤满了歇脚的食客,南来北往的人渐渐知道外婆有一手做醪糟的好手艺。闲暇之余,我也会帮着外婆打理她的生意,或者独自倚着门楣望着天空的云想事情。汉江就在不远处,朵朵浪花拍打着江堤;打鱼人端着一篓子鱼虾在街上叫卖;打羊奶的张爷爷摁着自行车铃骑了过来;汤锅里的甲鱼在渐热的水里嘣嘣儿跳,慢慢没了声响,满屋子沉浸着鲜香浓郁的味道;漂亮的梅表姐开始有了自己的秘密,我替她保存了她收到的第一件信物—她同车间的男同事送给她的一枚精巧的孔雀胸针。

        在西关街16号,我就这样生活了14年。

        多年以后的一个除夕,我在凌晨零点万户千家的爆竹声里走过西关街,走进西关街16号。绚烂的烟花霰落在老屋的上空,蓝布衣襟的外婆坐在炭火盆边一边烤火一边卤着腊肉和豆干,烟火映红了她布满皱纹的脸,沧桑而又安详。 一别多年,当我逐渐了解世间冷暖不过如风过耳,生老病死 、爱 、别离 、怨憎会 、求不得乃是人生常态,我还会不自觉地走回西关街16号,什么都不想说,也不用说,只是静静倚在外婆的肩头一会儿,释怀辞别。

        外婆永远离开我以后,房屋改造,我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老屋了。前不久回故乡,我和润英姐偶遇在西关街16号门前,满头白发的润英姐依然瘦弱苗条,她每天还在卖布,却是早已换了地方。我们彼此搂着肩膀流着眼泪笑道,时间过的真快,几十年一晃过去,大家都快老了。我指着身边的人对润英说“姐,你看,这就是我孩子他爸,和我当年画的高高大大国字脸戴眼镜的模样错的不太多,只不过,他不是开灭鼠药的,是给人开药的。”

          一轮明月挂在西关街16号的屋檐上,汉江潮涌过来,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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