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天地知
作者:李留申
雪后的蓝天异常明亮,我踏着晨曦匆匆赶往车站。今年,我要与家人过一个快快乐乐的团圆年。
跨入家门,妻子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我说,你可回来了!邻居家的小公主摔伤住进了医院,凡是在现场的人都要交钱。咱女儿也在场,怎么办?
别怕!先看一下情况。我抱起女儿走出了家门。
小公主是邻居家的小女,她的家人一贯横行乡里,霸道成性。
大街上,小公主的爸爸顺才和另外两名陌生人凶神恶煞般伫立着,小公主的奶奶姚氏与她的妈妈朱氏正在向乡邻们收钱。
哼!若来我家决不心慈手软。
下午,姚氏气势汹汹来到我家说:你女儿在场时间最长,应该交500元。
什么逻辑,要是50元立马兑现,我的手插进了腰包。
500元,少一分都不行!
做梦吧!我仰起头,双手背在腰后。
哼!不交钱绝对不行。
甘愿领教。
走着瞧!姚氏气呼呼地离开了。
怎么办?妻子盯着我说,要不……把钱送他家算了……
怕什么?这种事见得多了。我一面为妻壮胆,另一方面做最坏的打算。
第二天刚吃罢饭,五个年轻男子闯进家门,女儿急忙躲在她妈身后。
客人来了,快上菜。我起身吆喝一声。哗啦啦,酒菜摆满了一桌。
几位,请坐!
谁稀罕你的烂酒!一位大个子声似洪钟,唾星四溅。
另一位向我跨近一步说,我奶奶说你家不交钱?
奥!这位就是姚氏的长孙,号称东哥的地痞吧,响当当的地头蛇!
大胆!一男子声落手起,用力朝我脸打来。
不敢!我的身子一闪,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本可以折断它,但我只是顺势拉了他一把,那个男子差点来个狗啃屎。
谅你也不敢!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一尖嘴猴腮男手中的杯子落在地板上,为他的主人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快拿钱!
“刷”大个男一脚踏在椅子上。
“嗖”一把尖刀甩上桌面,恰好插在菜盘的缝隙里。
我右手伸进裤兜,面向东哥吐出一口白气,心想,死去吧你!左手大拇指用力掐一下中指上的戒指。
喂!东哥——大个男叫了一声,转脸吼道,快拿钱!
“哗——”高个男用力踏在了桌面上。茶水,酒水和菜汤漫过桌面往下淌;菜味,酒味,火药味,伴着邪风乱飞扬。
我右手一摆,五张百元钞票以扇形亮在大个男面前。他抢过钱说,你要加收200元。我摇了摇头,又懒洋洋地掏出200元。
胆敢乱说就割下你的舌头下酒!大个男把尖刀在我嘴前比划一下转身就走。
我取出手机要告知老朋友,但是,又立马把手机送回了口袋。
院子里,大个男接连按了三次手机,而后急步离去。
我怒视着一片狼藉的大厅,用颤抖的手端起茶杯坐在了平房顶,不远处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
拿到钱了吗?姚氏问到。
YES!
东哥呢?像是大个男的声音。
他没有去?
嗨!他只说了一句话就飞了,电话也打不通。
唉——!怎么鸦雀无声?我正在纳闷,又传来了声音。
不通!这孩子,整天就这样。
别管他,丢不了。——男高音。
东哥失踪的第二天,气势汹汹的几个人在姚氏的带领下闯入我家,劈头就问:东哥呢?
我能把他藏起来?我的手向两边伸开,摆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架式。
借你一个胆你也不敢!
姚氏的语气很重,好像我们有血海深仇一般。我看一眼顺才,他轻轻抓着头皮说,这孩子——此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心声外露。
第三天,一位警察与村长一起昂首阔步把我带到村部,村部里另两位警察在给姚氏宽心。等我站稳后一位警察冲着我喊:姓名?性别?年龄?住址?职业?
另一位做记录的警察说,问你的这些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我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另一位警察说,把东哥在你家的情况介绍一下。
我如实叙说了五个人在我家的所作所为。喔!几个人如泥塑木雕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一位警察问我,东哥呢?
我说,不知道。
“啪!”桌面挨了重重一掌。
少装蒜!
另一位距桌子稍远的警察右手伸开,向上举了一下说,如果你有东哥的任何消息,就立刻告诉我们。
我说,愿意配合。然后在他们的指点下,在笔录上签字,按下手印。随着一位警察的手势我离开了村部。顿时胸部郁闷痛胀难耐。好像要爆炸一样。真不知他们还会用什么损招儿来折磨我。
第四天清晨,姚氏携儿媳朱氏来到甘乐寺。大厅里,姚氏和朱氏向大师哭诉了东哥失踪一事。大师眼珠滚动一下随即闭上了双目。
请救救我呀,大师,没有了孙子我可怎么活呀——
“扑通!”姚氏跪在大师面前,朱氏也双膝跪地。
阿弥陀佛!解铃还须系铃人。女施主,请回吧。大师起身离开了大厅。
当天下午,姚氏拉着朱氏的手跪在我的面前,声泪俱下。
我孙儿失踪几天了,您发发慈悲,救救东哥吧。
别这样,我弯腰拉起姚氏和朱氏。
姚氏擦把泪说,您菩萨心肠就行行好吧。
他爸呢,我仰脸看着天花板。
朱氏快步离开我家,好像到大门口就把顺才拉了过来。顺才呆呆地站立着。
我说,你妈要我为你儿子卜上一课,你的意思呢?
那就算吧,只要有儿子的下落,你要多少钱都行。
700元,多一分都不要。
朱氏双手把钱送到我面前。我说,就放那里。
我微闭双目,沉思片刻,把十枚硬币递给顺才,又随意在地板上画一个圈。我说,你捧着硬币,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微闭双目,口中默念:我儿在哪里,请神圣指点。然后摇动硬币。说三遍,摇三下,随即把硬币洒入圈内。
顺才虔诚地祷告着,姚,朱氏的眼睛紧紧地咬住他的手,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顺才的两手猛然一松,十枚硬币落在圈内。其中有枚硬币在圈内跑了将近一圈,又原地自转一阵儿,猛然倒下。另一枚硬币在它的冲击下纵身跳起压在它的上面,还有两枚像挑担一样分在它的两边。另外六枚硬币在圈中间毫无规则地散落着。
我凝聚双目,右手猩指指着硬币比比画画,犹如公鸡啄食一般。
室内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我的身子剧烈一抖,猛然抬起头,两眼直逼顺才,用生硬的语言提出质问:你儿子素来与黑帮交往?
这个……他的眼睛扑闪闪眨个不停。
请如实回答。
他在外面所作所为从来不告诉家人。
你家与黑白两道都有过结,而这次的对手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
我稍微停顿,目光横扫他们三人。平时十分嚣张的顺才此时像得了紧猴症,浑身猛烈筛糠。
你看!我指向那四枚硬币。东哥快到国境线了,他的人身自由被严格限制。同时你看到它转了大半圈,又原地转上一阵才安稳下来,说明东哥不是直线到此,也说明他不好受。
孩子挨打没有?
受伤没有?姚氏和朱氏争先恐后地发问。我的手慢慢下落,拿开压在上面那枚硬币,又轻轻拿起下面那枚硬币放到鼻前用力吸了两下。我慢声慢语地说,东哥现在没有受伤,而且还有一点自由。
姚氏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嘴角微动两下,猛然张开的嘴又缓缓合上。
我把那枚硬币紧握在左手,右手猩指指向另外六枚硬币。
这六牧硬币上下左右都不成行,说明你家现在有六人乱作一团。而这三牧硬币像一张弓,弓背直向那四枚硬币,说明要去三人赎回东哥。
顺才抬起头说,可是……他现在……唉!怎么说呢。
我收拢双脚,正襟危坐,瞟一眼左手腕的表,右手猩指指向顺才的腰间。
你拨他的号码,我来通话。第一次电话没有打通,他三人弯下的腰又一起直起。我左手拇指捏一下中指上的“戒指”,重拨了号码。他三人又重新弯下了腰。
电话那端喂了一声。我说,是东哥吗?他问我是谁,怎么有他爸的电话。我说,我是你家的好邻居。你先告诉我,是不是在工厂做工?工厂的背后一座大山?山上是茂密的森林?至今仍枝繁叶茂?
他问我怎么知道,我说,你爸急。我把手机递了过去,同时伸过来三只手,顺才抓了过去,姚氏和朱氏也抽泣着说了两句,电话中断。我感觉手中的硬币热乎乎的,像出汗一样。
顺才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先生,既然孩子有了下落,请您念动真言,快叫他回来吧!
那么简单?
请先生明示。
我刚刚说过,要去三人赎回东哥。是赎!明白吗?这三人必须是每人带一万元,其中一人要有胆有识,足智多谋,巧言善辩,还要善于花钱,也就是说,该花时他从不吝啬,不该花时分文不出。
三个人面面相觑。
钱可以再生,而生命只有一次。我仿佛在自言自语。
顺才把目光转向我,用恳求的语气说,您一定要去!
6个春节都在外地,今年要过一个团圆年。我紧呼一口气,面带难色。
看在租宗的份上,你就去吧。
我瞟了顺才一眼。他昔日像一头怪兽,今日犹如病鸡。我的心不由揪了一下。我说,你找到这个人事情就成功了一半。我在家接应。
这······。他十分尴尬。
请回吧。我的左手摆动两下,心中的愤恨在翻腾。
大约抽一支香烟的功夫,顺才领来他的堂侄儿。看着那虎头虎脑,狼背熊腰的奸相,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愤怒顿时占据了心头。我对那人说,你在家帮你叔父准备十桌酒席,一来为归来的功臣接风,二来向众乡亲赎罪。
我?他憋的脸红脖子粗,好像还要说话,顺才摆手制止。说,听先生的话!他放下抬高了的肩膀,没精打采地扭动着虎头。
顺才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我说,赶快去找人吧,拖久了那里放假怎么办?
顺才哆嗦一下转身告辞,我的心不由颤动起来,好像要有事发生。
北方的冬季异常寒冷,人们把自己关在房内生火取暖。顺才独自在村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绝望和悲伤一起涌上心头——谁是真正的朋友?谁是真正的对头?谁还乐意为我卖命?过去的岁月真不知自己做了多少傻事。他抬起手真想给自己两记耳光。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中午,我拉着女儿的手,漫步在明亮的日光下。一位英姿勃发的后生迎面走来,我心中为之一亮,抢先搭话。原来,他叫金轩,离开大学校园同样是要过团圆年。我说,可否外出替顺才家办一件事?他说,我们两家有道难以逾越的沟壑。
我带着金轩回到家中,一杯清茶展开了话题。我说,你们仇恨的根源在哪里?
金轩迟疑一下说,我从广东带回一只小狗。那天,我带它外出溜达,小狗在路边撒尿被姚氏看到,她硬说应着她家大门——败家!顺才和东哥操起棍棒就要打狗,我抱起狗连声向他们道歉。可他们那肯罢休呀——顺才把狗夺过去,用力摔在马路上,乱棍交加。可怜我的爱狗,血洒马路,体无完肤。但他们仍不善罢甘休,硬逼着我们为他家祭宅子。我哪里咽下这口恶气!可是,爸妈说斗不过人家是要吃大亏的。我忍气吞声,双眼含泪为他家祭宅子,请求宽恕。
说到这里,金轩咬牙切齿。
我说,天赐良机,你要好好把握。
金轩会心一笑,点头答应。
刚送走金轩,顺才踏入我的家门。我问,人找到吗?
他摇头叹气说,难呀。
我说,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去了。顺才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
先生,请您帮忙!他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我瞪大眼睛呵斥,看你那怂样!男人膝下有黄金。
为了儿子,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个深沉的声音从地面传出,即可消失殆尽。
片刻,我说,你去请金轩出马,必将马到成功。
顺才说了一声谢谢,起身离去。我的心猛然一揪,一种负罪感涌上心头。
金轩一家三口人,外加两位串门的邻居,两男三女在大厅有说有笑气氛十分活跃。顺才的突然降临犹如高音喇叭突然断电,顿时鸦雀无声。一位邻居说,您有客人,我先回去了。另一位说,我也该走了。金轩的爸用力伸着懒腰,金轩的妈急忙收拾桌椅,用力扫地。顺才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不知所措。
你走错门了吧!金轩的妈用不冷不热的语气打开了僵局。
顺才说,不!我来——想请金轩为我家办一件事。
哎呀——!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你还是绕过我们吧!
顺才急急忙忙说,不是!我这次是诚心诚意的。先生说非金轩莫属。
金轩的爸说,金轩整日呆在学校,没有见过世面。万一事情办砸了,那麻烦就大了。你说是吧?
顺才头上冒汗,七窍生烟,怒火在体内翻腾,烧的他站立不稳。但为了儿子,他强压怒火,双手抱拳,生硬的说了声告辞,转身离去。金轩的爸妈顿时焦虑不安。
顺才又找到了我。我说,为了东哥,你要备下厚礼,厚着脸皮,再次登门恳求。他点头称是。顺才走后,我心中总感不踏实,决定先行一步,暗中与金轩的爸妈说明事情的缘由。
傍晚,我的突然拜访使他们收起了正在娱乐的扑克。谈话就从玩扑克开始,然后谈到我们居住的村庄。我说,要想在这里风光生存靠什么?钱!权!势力!可我们有什么?顺才家又为什么嚣张?上面有人当官,有权势撑腰,家中有几个臭钱,还有几员横眉竖目的彪型汉!为了少受欺凌,我们尽可能不得罪这些人。而这一次,我们既可以化敌为友,又可以伺机报复,还可以扩充自己的势力。上天赐予我们这么好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因为那只小狗······
那件事的确让人愤慨!难道这一次行动就那么单纯吗?
爸,妈,您放心,我已成竹在胸。
呵呵!我来给您拜个早年。
是顺才。我说,现在不方便见他。主人打开内室的门,把我关在房内。
顺才走进大厅,叮叮咚咚的响声不停,他笑呵呵地说,这是铁皮石斛,滋阴圣品,被誉为九大仙草之一。这是地地道道的猴头菇,产于黑龙江,被称为补益之王。这是长白山人参,重四两多呢。这是贵州茅台,精装的。这是正宗的武山乌鸡。这是专为学生准备的······
看您,来就来了,还这么破费。
顺才直起腰说,一家人,还客气什么?今后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顺才心中暗想,到那时,哼!我让你加倍偿还。
这次——顺才的声音小了许多。事成之后,我一定登门重谢。
金轩的妈慌忙生起了炉子,金轩的爸递过来热乎乎的茶水。
金轩说,请您放心,我一定拼上多年所学,尽自己所能。
呵呵,那就有劳你了。顺才拱手施礼,然后掏出一沓崭新的钞票,抓住金轩的手说,这是一万元,你带上。
这是何意?金轩瞪圆了大眼。
顺才连忙解释,别误会。先生说这次去办事的人每人都要带上一万元现金。先生说这是威力无比的糖衣炮弹。
嗯!先生真是高明。金轩竖起了大拇指。
顺才说,我还要去先生家,不打扰了。
听到他出门的声音,我急忙走入大厅。
您坐。金轩伸手示意。
不敢坐了。我伸手烤了一把火。金轩急忙说,请问,您也去吗?
我恨透了他家的所作所为,但此行在所难免,但愿我俩配合得天衣无缝。我与金轩耳语几句,金轩攥紧拳头说,请您放心,我一定配合。
我点了一下头说,好!那我就告辞了。
刚跨进我家的大门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跑到我身边的狗旺的一声钻进了狗窝。顺才和朱氏像主人一样把我迎进大厅。桌子上摆放着不属于我家,但现在又归我所用的食物。小女已经在品尝着说不清来路的食品。顺才焦急地说,您可回来了。
朱氏伸手擦了擦沙发,说,快坐下歇歇脚。
我微微一笑说,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顺才说,我来请您出山。
出山?我故作惊讶。
您放心,我不会让您白跑。顺才说话的语气很重。
我赶忙解释,你误会了。今年,是我计划多时的团圆年。
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顺才有些着急。更何况这次您是救我全家呀!要不,我给您跪下了。
别!别!我稍微停顿,继续说,那好!你赶快回去准备,最好是除夕夜还坐在这里。
顺才说,先谢谢您。他掏出一沓钱说,这个,您带上。
我接过钱说,金轩呢?
顺才说,金轩已经同意。另外,我想多带几个钱。
不!我的语气不容置疑。“三生万物”,这是圣人所训。我们三个人就带三万,一分钱也不能误差。
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了。
送走顺才夫妇,我低着头在大厅徘徊。妻说,看你,把我头都转大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俗话说,女人心,细如针。——为什么不与妻子商议?妻说,他们一家人现在挺可怜的。
这样的地痞村霸你也产生怜悯之心?人善遭人欺!
先生——,休息了吗?
顺才!好险啊。我攒紧妻子的手说,休息了,还有事吗?
我已经订好了车票,明早六点动身。
好家伙,正值美梦销魂时。我说,知道了。我抱起妻子进入卧室。
凌晨两点,我去了趟卫生间,再躺回床上,满脑子全是正义与邪恶较量的场面。我数数字,作“心肾之交“······越是折腾,那些场面越是清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迷迷糊糊游荡在公路上。一辆黑色奥迪吱呀一声停在我的身边,车上跳下两个黑衣人举辊就打,我转身猛跑,却一头撞在车体上晕了过去。我的魂魄飞离肉身,眼巴巴地看着挥舞棍棒之人。正在这时,一种悦耳的声音惊得我从空中坠下。声音又突然中止。
嗨!见鬼。
我从睡梦中惊醒,翻身抓住了手机。
嘭嘭!先生,早餐做好了。
啊,知道了!
先生,金轩病了。怎么办?
快去看医生呀!
我急速起床,跑到了诊所。金轩说,我起床后头昏眼花肚子痛。医生说,小毛病,很快就好。
经过一阵折腾,终于坐上了小车。随着汽笛长鸣,小车飞到了村外。吱呀一声,我猛然前倾——小车停在了路中央。
怎么搞的!顺才大声吼叫。
熄火了。连续启动几次没有成功,司机跳下车打开车头盖。当他再回到车内,两手像刚从酱缸里拔出,黑漆漆,黏糊糊。他胡乱擦了几下,迅速启动。刚行一程路,顺才惊叫,我的身份证!我说,再找一下。他说,是,忘桌子上了。咋办?我说,回去取呀!小车只好掉头。
当我们赶到车站时,本次列车已经停止检票。费了好多口舌才坐上列车。
列车平稳前行,我眯上了眼睛。金轩说,睡吧,但愿你做个好梦。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隆的巨响把我惊醒,身子猛烈撞击几下,失去了知觉。
当我再次醒来,睁眼看到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一位白衣天使瞪着眼睛说,你可醒了,已经三天了。
我惊讶地问,这是怎么了?
白衣天使说,你所乘坐的列车发生了故事,你被送到这里抢救。
我——可以起床吗?
白衣天使说,现在?那可不行!
为什么?
白衣天使说,因为你需要休息。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右腿骨折三处,左腿骨裂,肋骨断了三根,还有轻微脑震荡。
我的同伴呢?我突然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白衣天使说,你暂时还无法寻找。他拉一下我的棉被微笑着说,先好好养伤,我替你打听着。有消息马上告诉你。
我说了一声谢谢,又问,我家人知道吗?
白衣天使皱了一下眉头说,可能还没有通知家属吧。她看我一眼,又补充一句,我帮你问一下。
我的大脑嗡地一下,感觉神志模糊,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一个月后,金轩坐在了我的床边,看他右臂吊着绷带,左臂剩下一半,我的眼泪犹如泉水般涌了出来。他反而劝我,别伤心,已经这样了。
金轩拉住我的手说,别怕,现在的医学挺发达的。你看,我的头部,胸部连伤疤都不曾留下。
快让我看看。
金轩说,肋骨断了两根,头伤差点危及生命。
我哇的一声痛哭不止。都是我害了你。
金轩用诗人的口气说,往事犹如过眼烟云,失去的不必留恋。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双唇紧紧的含在嘴里。护士闻声而来,她说,你们是幸运的,有那么多人失去了生命。她转脸盯住了我,这里需要安静!我立马停止了吼叫。
我说,顺才呢?
金轩说,他也是不幸中的一员。他擦了一下眼泪接着说,家里炸开了锅,估计这两天家人就会赶到。我啊的一声晕了过去。
第二天,一个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把我惊醒,睁开眼,娇妻已扑到我的身边,眼泪和鼻涕浸到我的皮肤上。
朱氏说,还疼吗?
我说,只有心在隐隐作痛。
朱氏的脸抽动几下,眼泪哗地一下涌了出来。我的心不由得揉结在一起,有种从未有过的东西在肆无忌惮地运动。
朱氏开始抽泣,那声音发自内心出自鼻孔,有种压抑使人震撼。我伸手想拉她一把,说一句宽慰的话语。但是,我的手伸出去一半又缩了回来。
妻说,你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要不,会憋出病的。
朱氏没有哭。
第二天,金轩一家三口和朱氏向我辞行。金轩说,你要多休养些时日,我的课已经拉下不少,不能再陪伴你了。我含着眼泪一个劲地点头,模糊的双目送他们离去。突然,朱氏又折回,扑通一声,双膝跪在我的面前,声泪俱下。她说,现在只有你能救东哥了,求求您好人做到底吧。
妻子气势汹汹地说,我丈夫已经这样了,还怎么帮你!
只有先生有办法救我儿子,求您了,好人一定有好报的。
你给我出去!妻子伸手去推朱氏,朱氏抓起水果刀照准胸部就刺。妻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大喝一声,够了!朱氏抬头看看我,磕头如捣蒜,口中还不停地嘟囔,您的大恩大德这辈子无以回报,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我不耐烦地说,别说了,快走吧。
嗵的一声,妻坐在床角生闷气,我想开导几句,话到嘴边难以出唇。我知道妻子心地善良,要不然我才不会娶她做老婆呢。这几年我奔波在外,她在家孝敬老人,照看孩子,还要耕种田地。可是,我从没有听到她一句怨言。妻呀,真是对不起你。
又在想什么鬼点子。妻子瞪大了眼睛。
我十分严肃的说,医生说我的腿还要手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自由。
伤筋动骨100天嘛。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下永久的遗憾。
永久?顿时,撕心裂肺的难受让我喘不过气来。
庆幸的是不到100天,我竟然告别了白衣天使,亲自送妻子坐上了返程的列车。而我,却走向另一个方位。坐在车上,满脑子全是与老朋友会晤的种种版本。紧接着,曾经的往事蜂拥而至,驱之不去,挥之又来。
梨树湾的小方子考入县重点中学后他父亲丧生于车祸,肇事司机逃之夭夭。事发第三天,他母亲突发脑溢血。为治病借遍了亲戚邻居···我得知情况后送去20000元,并助小方子坐进了教室。还有沙堆里的亮仔,南星屯的阿东等等,都在我的资助下重新坐进了教室——为助失学儿童哗哗的钞票从我的手中飞出。
北街78岁的老大妈又浮现眼前。那年冬月,我钻入她的小屋,一股怪味扑鼻而来,简直让人窒息。老人坐在荒草铺就的烂床上,用黑烂的被子裹身,她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浑身直打哆嗦。我遍寻整个小屋,一把烂菜放在锅台上,一把黑乎乎的面粉在锅台的另一边,除此之外再没有可供充饥的食物。顿时,我的眼前模糊一片,急忙忙冲出了小屋。
当天,我送去了棉被,棉衣裤和粮油——为资助我所知道的孤寡贫困老人,那粮油衣物能够堆起一座小山。
当然,我讹诈的老板,富豪不计其数,同时还教训过无数“眼脑失聪”的人。
这次,我们三人的灾难,难道是上天对罪恶的惩罚?那么,金轩呢?难道他前生欠下了孽债?
验票了!
一声惊叫打断了我的思绪,我遍寻全身就是找不到它的踪迹——我明明是带着它上的车!
少装蒜!跟我们走一趟。
有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再补一张,给你们再集一份资。
我被带进一节装饰豪华的车箱。“啪”!桌面拍得像炸雷一般,一个瓮声瓮气地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竟敢偷打我的车!
手不疼吗?我的声音很小,他们还是听到了。那人用力提口气张开了嘴巴。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长方形纸片飘飘然落在面前。
哇!小淘气鬼,捉迷藏呀!我一声惊叫抓住了车票。
好小子,竟敢耍我。来人!两个赛张飞应声而入。我大喝一声,慢!我走近他双手伸进腰间,三个人操起棍棒把我围在了正当中。
“哗”!我的裤子脱落在地。我大声说,看!白衣天使把我送上本次列车——上次列车故事——咚——!我的声音很大,尾声高而长。
滚!
吆嗨!我偏不走,看你们怎样处置!我伸手捏住了那牧戒指,想向老朋友求援,大脑立刻又否定了自己。——要是惊动了老朋友,那将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麻烦。当初,我离开老朋友就是想过一种平平淡淡的生活。回想往事,真让人触目惊心。整日里打打杀杀,东奔西跑,躲躲藏藏,虽然说钞票大把抓,吃香又喝辣,可那毕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既然要重新做人,那就一定要改掉自己的牛脾气。
列车终于到站了,我站在蓝天下,深深地呼吸着异地的空气,心中充满了极大的矛盾。曾经的“辉煌”与当今的淡定在我脑海里齐驾并驱,让我难以驾奴。大难不死又回到这片热土,心中充满了万千思绪。
不远处,一张熟悉的面孔向我招手。放眼望去,八大金刚威风凛凛,四大天王虎视眈眈,三辆轿车金光灿灿。
好气派!我差点叫出声来。
我和老朋友同时迈开脚步,冲向对方,紧紧拥抱。微风吹动朋友的发稍轻拂我的脸面,痒痒的感觉在心窝游荡。
老朋友说,走!我为你洗尘接风。
我说,还有这个必要?老朋友瞪我一眼,我俩手拉手,前呼后拥步入酒楼。一阵狂欢后回到了“根据地”。我开始询问“小鬼”的下落,并商议带走他。
“啪”!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朋友说,为一个废物搞得你死去活来,值吗?
好重的见面礼呀。我紧握铁拳对准他的脸部愤然还击,拳到半路嘎然而止。
懦夫!一声高叫拳到面前,我的门牙当即掉下两颗。四大天王应声而出,把我围在了正中间。
带他去看医生!要痛痛快快潇洒一回。老朋友的话不容置疑,初次会面的场面又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天高云淡的晚上,我们三人刚到摩纱楼下,一行六人从天而降。其中一人说,这小子挺威武的。我用鄙视的目光看着他愤然道,管你屁事!嗖!一拳来到面前。我机灵一闪抓住他的手腕,顷刻间打成一团。
嘿嘿!打出来的朋友,见面礼还是拳击。
请!先回复牙齿,再去美容院,沐浴城。
我走在他们中间,满脑子的纠结和不安——再风流快活,我的心还能复原吗?
两天后,我竟然改变了摸样,自我感觉年轻了几岁。接下来是逛赌场,游荡夜总会,连续出入销魂的场所。整日里口流油水,大把消费,臂挎香玉,身随神护。醉生梦死,忘乎所以。
半个月后,收到妻子的信息:小女思你而哭泣。我啪的一掌打在脑门上,当即删掉信息,站在老朋友面前。
老朋友说,开心吗?我说,谢谢!让我终生难忘。
老朋友说,想家了?我说,八十岁老母身体欠佳。
啪!老朋友打开一个手提箱,崭新的伟人照占据了整个空间。老朋友说,拿去!人生苦短,绝不能亏了自己。
我伸手抓起几沓钱塞入腰间,向老朋友点头致谢。
怎么畏手畏脚?
朋友面前岂能贪婪!我做个鬼脸说,上次您送的礼物还充塞着账户呢。
老朋友再次张开双臂,我俩紧紧拥抱。
老朋友说,下次来我带你去看一项精美的杰作。我点了点头,两眼饱含热泪。
正在这时,一张轮椅停在面前,我不由一惊——轮椅上坐着我要寻找的人。他抬起头,泪流满面,双唇微动,
东哥!
老朋友说,那天,接到你的求援,弟兄们立刻向你靠拢。
什么,我们的朋友已经遍布天下?我把两个大拇指伸到老朋友面前。看到那牧戒指,我不由点了点头。嗯!这现代化通讯工具果然名不虚传。
朋友瞪了一眼东哥说,这狗仔,竟敢老虎头上蹭痒。本想废了他,又收到你的回复。可是,这狗仔,竟想从我的手上逃走!哼!一辆车仔代我改造了他。天意。
我说,就此告别吧。我再次与老朋友热情相拥,一种酸溜溜的感觉涌上心头。——如果再次遇到恶势力,我仍然向老朋友求援。
一位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推动了轮椅,另一位眉开眼笑的年轻人紧随我的身后。在热情地招呼声中我踏上了列车,向众人招手致意。
突然,我的腰间有一种异常的感觉,我伸手卡住了一个手腕。一位毛头仔呲牙咧嘴地向我求饶。我说,奉劝你尽快改邪归正,要是再让我撞上,绝非这么简单。这时,有几个后生挤了过来,我的左手嗖的一下插入裤袋。毛头仔示意他们走开,并苦苦向我求饶。我的手一松,几人急速跳下车去。哼!幸亏老朋友没有看到。
列车启动了,东哥不停的询问家中的情况,当问及他爸爸时,我说,你爸托我前来,他将为我们接风洗尘。东哥滚动眼珠,眉头紧皱,重重地吐出三个字:臭爸爸!
在长辈面前千万不要有不尊重的言行心理!作为人子,要时刻把感恩挂在心上。他的目光里充满了不满和愤怒。我说,上天是功过分明的。
列车终于在老家的土地上停止了轰鸣,时间是上午十点半。我跳下车,一股暖流包围着我。蔚蓝的天空有几朵奇形怪状的白云在悠悠飘荡,淡淡的清风轻拂我的脸面。突然,一块浓浓的乌云遮天蔽日,霎时搅乱了我的心房。轰隆隆一声巨响,豆大的水珠砸向大地。吱呀——一辆小车在不远处停止了疯狂,朱氏和司机跳下车向我俩扑来。
你可回来了,想死妈了!
妈——,东哥一声高叫伸开双臂,轮椅猛烈抖动。朱氏的眼珠瞪得像铜铃一般。
我说,在一次车祸中他下肢瘫痪。朱氏“啊”!的一声痛哭不止。泪水,雨水交织在一起。——我的命好苦呀!
几分淡淡的忧伤钻入心头,突然感到钻心的难受。
到家了。远远看到妻子拉着女儿在路边翘首相望,我跳下车抱住女儿使劲地亲吻,女儿笑,妻子笑,老妈也笑。我感觉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朱氏说,走吧,家里等着呢。
我望一眼妻子,那两潭清水般的眼睛分明是藏着期盼。四目相望,妻的眼睛脉脉含情,顿时,我的双手抖动,热血沸腾。恨不得抱起妻子,再把她抛向空中。
走吧,都等着呢。朱氏又在催促。我抱着女儿,妻子扶着老妈走进朱家大门。说话声,打趣声,傻笑声,切菜声,餐具撞击声,声声不绝于耳。一种慌乱的感觉悄然而至。
大叔,回来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哗的一下把我围了起来。
大兄弟,快坐下歇歇脚。
放眼望去,几乎全是乡邻乡亲,只有几个生面孔。啊!他们不负前约,宴请众乡邻,可是,乡亲们会原谅他们吗?
您去劝一下东哥吧,他哭得死去活来。姚氏用期盼的目光看着我。我拉住东哥站在顺才的灵位前,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昔日横行乡里,独霸一方的魔头眨眼间失去了踪迹,只留下臭名让世人唾骂。为什么不善待自己和他人,为什么不规划好自己的人生呢?
开饭了!
一声高叫打断了我的思绪,东哥拉住我入座主席。他连饮三杯酒说,我先喝为敬。大恩人,我敬你三杯!
我说,大恩人的心你一定要理解,大恩人的身体你更要关心。东哥迟疑了一下说,那就以茶代酒。
好!此计迎来满堂欢笑,拍手称快。紧接着,东哥向众乡邻逐一敬酒,本想相劝,为时已晚,他怀抱酒瓶嚎啕大哭,口中叽里呱啦的吐出无法听懂的醉语。
我悄然离开筵席,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早知今日果,何必当初因?人间善恶天地知,莫到报应后悔迟。
突然,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想哭,想笑,还想大声高叫。
两天后,我正在大厅逗小女玩耍,外面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叫门声。
有人在家吗?
是姚氏!还是那种泼妇的声音,只是与从前的味道大相径庭。妻子应声打开门,却被眼前的一帮人惊呆了。
大个男推着东哥,后面跟着几个人。东哥用沙哑的声音高叫,我来给您赔罪了!
是他们!——那天来我家收费的几个人。
扑通一声,东哥五体投地。另外几人紧跟着跪在我的面前。
快起来。我伸手去拉东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总装在心上。
东哥说,多谢您的宽宏大量。不过,您的恩情是一定要报答。几个人把大包小包的礼物放在我面前。
难道这就是报答吗?我抬高了声音。
不!您别误会。东哥用颤抖的声音说,那天真是对不起。
又来了!过去的已经成为历史,忘记它吧。
惭愧!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觉得不好意思问,可是,憋在心里难受。我以试探的语气说,那天,你怎么会突然失踪呢?
东哥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那天我急于出宫,匆匆忙忙赶到村后墙角处解放自己。一辆小车正好赶到我的身边放了一个大屁,我捡起一块砖恶狠狠的砸了过去,小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我挥舞铁拳为自己出气,不料那人手抬雾起,笼罩我脸,即可失去了知觉。当我醒来时,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折磨着我的身心。
啊!全明白了。我心中感慨,头脑微微点动。
多亏您神机妙算,救我出魔营。
我哪里有神算的本领!只是朋友告诉我已经捉到了小鬼,并把照片发给我。我心中连连称奇,嘴角微微抖动,一句话也说不出。心中暗想,真是善恶终有报,天地作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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