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

南方的雪,来的有些预兆。隔夜的风急,晨起的天空如黄昏暮色,只是一个打盹的时间,簌簌的雪花就开始下落。老家的门前大多都会种有松柏,倒不是说欣赏它的气节。村里的人不懂这些东西,一是觉得好看,二是可以镇宅。上了年纪的松柏熬过了岁月的更替,在雪落的时候​便显得脆弱不堪。它势必是知道雪要来的消息,所以做好了弯腰的准备。风一吹,惊起寒鸦数只,它们的羽毛留不住雪,一年四季都是这般黝黑的颜色。就好像旧时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汉子,黝黑的肌肤,那时见得多觉得习以为常,如今想起来,异常的亲切。

在村子里,入了冬,天气就寒了。南方的十二月和北方相比,更加湿冷,所以晚上钻进湿漉漉的棉被里是一种煎熬,晨起时再穿上那湿冷的棉袄又是一种折磨。​儿童对这种变化表现最为直接,我那时晚上不想睡觉,清晨不想起来,喜欢贪睡这个毛病,兴许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一般,在天气尚好的时候。每户人家总会把被子拿出来晒一晒,这不约而同的默契,如今想来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熟悉感。我那时也不会闲着,为了安稳的度过这一个冬天,棉被下面还要铺上一层稻草。用袋子将干哄哄的稻草装好,悉数铺满床上。夜里,背下柔软,还能闻到稻草特有的香气,亲切异常。我有时会想起我幼年去牛棚喂牛的场景,入眼是黄土堆成的简陋棚子,上面堆满了稻草,为了御寒,又在围墙上面堆了一层又一层的黄泥。那老墙总是一副看上去要倒的样子,可前几年我去看还依然屹立在那边。只不过上面的斑驳愈发深刻了。当时我赶着牛进了棚子里,把捆好的稻草打散,那头老牛就安静地站在棚子边低着头,一口一口慢慢地咀嚼着。我在外面等了一会,天就开始下雪,当时就用的我垫在身下这般的稻草。这画面有些梦幻,以致我想起我的幼时,一提及这些,我总能想到那个白雪皑皑的世界,天和地眉发皆白,少年就站在棚外张望,老牛低着头咀嚼,好像它一低头,世界就换了新的颜色。

那个时候没有空调这种现在普遍的物件,家家都备着桶子。到了变冷的季节,平日里闲置的桶子就被翻出来了,清洗干净,在还有阳光的日子里晒一晒。​桶子都是用木头一块一块堆起来的,最后上一层漆,防止老化。我小时候在上面留了很多痕迹,有刚学的拼音还有无脸的妖怪,有时细心观察,能看到树木原来的纹理,我作这样一些发现时,这些树木的春天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而如今,它们又要度过一个冬天,等来的下一个季节不知它们是感到熟悉还是陌生。

一般用来盛火的都是用泥烧制的土盆,也有用铜炉的,但极少,只是这几年日益多了。燃料通常是用米粟脱壳之后留下来的粗糠,再撒上一层木屑。从火灶里扒出还未燃尽的秸秆铺在上面,用脚踩踏地严严实实。我以前搬这个的时候不得要领,因此摔坏了几个这样的物件,往往一犯错就少不了一顿打。以致现在想起这些东西都有些发憷,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容易冒失的毛病不是没有原因的,在小时候没有得到正确的疏导,加上往后的日子还算顺利,细小的问题积少成多,久而久之就害了这样的坏习惯。

在农村,冬日里的活动不算太多,若是雪下得太深,连走街串巷的拜访也开始少了。一家人唯一的活动就是坐在“桶子里”,看电视或者玩纸牌。我记忆里一直存在的那台黑白电视,很久就不见了。而周二的定时停台,更让枯燥的日子变得无味。母亲在坐着的时候,总是在织毛衣,或者做新鞋。她的手很巧,我几个堂弟堂妹身上穿的都有她的手笔。我记得那段时间“小李飞刀”这部剧很火,我的关注点在哪我现在也记得不是太清。只是偶尔回忆起那几个画面,便觉得时间带走了大多数的美好记忆,后知后觉里让这些美好愈发深沉。我那段日子里关于父亲的记忆很少,可能是时间太久,真的忘却,也有可能是他一直在外面务工,临过年的时候才回来。我也没有主动询问的意思,我的父亲是一个聪明人,我写东西的本事算是遗传他的。他的心思细腻,我怕我一问他就知道了我的心事。我至今不愿意跟父亲谈及这些琐碎地小事,是因为我觉得太过矫情。如果说我和我母亲之间的感情像水一样柔和,那么我的父亲更像是一座深沉的大山。他身上的每一个脉络都在关注着跟他至亲至爱的人,可是他也不会表达,这一点我也像他。我能清楚地感知到他其实是知道我的处境的,但他更希望我自己解决这些问题。这让我很感动,因为我觉得我从来不算是孤单一个人。

听说江北的风一起,江南这边山和水最先知道。然后瓦上添了新霜,楹边就开始换了旧联。我怀念那时候的花鸟虫鱼,世情冷暖。我为此作了无数个怀旧片段,也无法让失去的一些东西变得清晰。人间十二月的大雪,年年来迟,三月的杏花不开,向晚的冷风吹不走料峭的炊烟。我觉得万般情绪和物是人非都开始在冬日作了个了结,我写了一篇不算完美的序,时间自行唱着绝句,来年就是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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