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里,对小金来说,只能算半次热身,他边飞边数数,没等扇够二十下翅膀,就到达了目的地。
老耄栗说的一点不差,五角形的大石头就立在一颗大枫树的树根处。此时这里热闹极了,好像在开一场重要的大会,好几十条蚯蚓趴在石头上,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
小金不好打断别人,就在一边等待着,在杂乱的声音中,他听到了“小心”“钓鱼”“下雨”“喘口气”等等词语,不过,还没明白大会的内容,一只蚯蚓就发现了他。
小金连忙介绍自己:“你好,我是来送信的。”
“你好!”
不是一只蚯蚓在说话,而是几十条蚯蚓全说话了,而且,你从没听过这么整齐划一的声音。
“谁是小蚯的表弟?”小金问。
“我就是啊。”
这次,依然是几十只蚯蚓一起说话,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全是小蚯的表弟。
小金糊涂了,因为小蚯从没跟自己说过,他有几十个表弟——那一点点泥土,是给其中一只,还是平均分配呢?
当然,小金还没相信蚯蚓们的话,作为信使,自己有必要确认收信人的身份。
但他得抓紧时间,几十只蚯蚓都用一模一样的期盼目光看着他,凑得近的几只,开始用鼻子闻他腿上的泥土。
“咳咳,稍等一下,我有一个问题。”小金说,“你叫什么名字?”
“安蚯!”
第一只蚯蚓报上名字,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安蚯一。”
“安蚯二。”
“安蚯三。”
一直到第二十五只。
“安蚯二十四。”
这名字真好记,小金虽然分不清谁是谁,但可以随便喊出任意一只蚯蚓的名字。
“我明白了,原来你们是亲兄弟啊。”小金点点头。
安蚯却摇摇头:“不,你不明白,我们不是亲兄弟,我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
小金一头雾水。
“这说来话长。”安蚯一解释道,“有一天啊,安蚯不小心把自己摔成了两截,我就诞生了。”
“同理,有一天,安蚯一不小心把自己摔成了两截,我就诞生了。”安蚯二说。
“同理,有一天,安蚯二把自己摔成了两截。”安蚯三说。
“同理。”
“同理。”
幸好大家诞生的原因一致,简略回答即可,不然等安蚯二十四说完,五分钟就过去了。
这是小金在行程日记里找不到的知识,原来并不是所有生命的诞生方式都和蛋壳有关。
“我放心啦。”他说,“请收下信件吧。”
安蚯细细地咀嚼泥土。
“我有点听不清表哥的话。”他说。
“抱歉,是泥土太干了,我路上不顺利。”小金说。
“不过我还是能揣测出来的。”安蚯说,他转向自己的“分身”们,大声宣布:“雨季要来了,表哥提醒我们小心,钻出泥土透气的时候,别被钓鱼的人抓走了。”
“好的好的好的——”
回应声此起彼伏。
“别吵——我还没说完。”安蚯大声制止大家,但最后一句“好的”依然在半分钟后才结束。
“在这儿开个会真够难的。”小金想。
“还有——”安蚯接着说,“如果想透气,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比如——”包含这段话的泥土估计很干了,他咀嚼了半天才读出来,“比如——老鸦沟。”
不是所有蚯蚓都愿意背井离乡,所以立刻有很多质疑声冒了出来。
“我不想去!”“听着就很远。”“为什么?”“为什么?”——最多的话就是“为什么”。
“肃静!”安蚯拿出了领袖的威严,震慑住了“分身”们,接着,他把剩下的话都读了出来,“因为那里有沼泽保护,是钓鱼人不愿踏足之地,泥土滋润,营养丰富,朋友众多——这些是龟老爷亲口告诉我的,他有很多亲戚住在那儿,所以不会错。赶在雨季来临之前,快些动身吧,以免葬身鱼腹。念好。”
安蚯咀嚼并吞咽下最后一点泥土,做出了最终决定。
“我们要去!”
从安蚯一到安蚯二十四,蚯蚓们迅速交换了一下意见。
“怎么去?”安蚯一提问道,“表哥在信里说了吗?”
“这个——我不知道,估计没有。”安蚯说。
小金提醒他:“把信再看一遍。”
“你不懂,小鸟,用泥土写信的最大坏处,就是不能看两遍。”安蚯说,“我的肚子已经把它们消化了。”
“好吧。”
安蚯试着抛出了一个主意:“虽然老鸦沟听着很远,但能有多远呢?咱们钻过去就行了。”
“这哪行?”安蚯十二立刻给否决了,“地下可不好辨别方向,要是钻到农田里,就麻烦了。”
“对啊,钓鱼人最爱在田里找鱼饵。”
“的确不是个好办法。”安蚯自我反省,“那么——从地面爬过去好点吧?看——”
安蚯的脑袋指向天空,乌云正卷动着、汇聚着,把太阳遮了大半去。小金感到了丝丝凉意。
“太阳没了,恐怕要下很久的雨。”安蚯说。
“我看也不行。”
说话的是安蚯二十一,他似乎很害怕。
“雨不会一直下,太阳总会出现,哪怕只有几分钟,要是咱们恰好爬到了硬地面,钻不到土里的话——”
安蚯低下头,他又如何不知道呢,酷热的阳光比钓鱼人更可怕。
所有蚯蚓一筹莫展,小金觉得自己该走了,但又不想走,他为自己是否该帮助蚯蚓们犹豫了很久,因为他不确定是不是能做到。
最终,小金还是说了:“恰好,我的下一站就是老鸦沟——”
二十五只蚯蚓的小脑袋瓜一齐转向了小金,无比期盼的目光让小金倍感压力。
“你能带我们过去吗?”安蚯问,“万分感谢!”
“我当然愿意帮忙。”小金说,“但我的爪子太小,难以抓起你所有同伴。”
“那我们只能就此分别了。”安蚯二十四大哭道。
蚯蚓们沉浸在悲痛中,小金感到非常为难,但安蚯依然是冷静的。
“这对蚯蚓来说不是难事,咱们可不是圆滚滚的甲虫。”安蚯说,“小鸟,我需要一个指挥台。”
小金把安蚯衔在嘴中,他的头和尾巴悬在半空。剩下的二十四只蚯蚓分成两组,头尾相连,强壮的安蚯五和安蚯九各自承担了最困难的任务——用身子缠住了小金的爪子——要知道,他们拉住了整整十一个同伴!
“行吗?”安蚯问小金。
小金振动起了翅膀,缓慢而平稳地升空,这就是最好的回答,他甚至觉得仍有余力。
“棒极了小鸟!”安蚯赞扬道。
小金从树冠的缝隙中飞出去,来到了森林上空,以免蚯蚓们撞到叶子。
“我的皮肤被风吹得干燥了,咳咳,有点儿难受。”安蚯十八说,“但真的太值得了,我时常想象,自己能到天上飞一飞,前提是不被鸟儿吃掉。”
“是啊——”
此话引来了一连串的共鸣,小金觉得有点吵闹,眨了眨眼睛。
“肃静!”安蚯立刻命令道,“飞行员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蚯蚓们意识到了失态,不再说话,只静静地欣赏风景。当时间过去了十分钟,当枫树变得稀少,当蚯蚓们口干舌燥、疲惫乏力的时候,下方出现了一片黑泥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