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奕的一句“我对令狐哥哥有信心”给本是惆怅的令狐公子带来了些澎拜,“既然选择回到了中土而不是留在扶桑过着安逸的日子,我就要得到京师的认同。我也是一个普通人,希望得到别人的欣赏和崇拜,尤其让我仰慕的人欣赏我、崇拜我。” 这个念头在令狐公子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就马上抑制着自己:“我怎么能这么肤浅呢?对这些虚名这么执着?”
当令狐过拉着小奕踏出兵部会同馆大门的时候,巳时刚到,小奕见那令狐过看似一脸的轻松以为他是胸有成竹,“令狐哥哥,看来你早有计划了?”
令狐过却扭脸说道:“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别说三天,三个月也查不出个萨尔浒内奸。”
小奕惊讶说道:“你可是答应了孙阁老啊?”
“我说力所能及之下帮忙,可现在根本无能为力啊。”
小奕顿有一种晕掉的感觉:“那你要去哪里?” “带你去吃进城时候说的烤羊肉。” 小奕正想责备令狐过吊儿郎当,忽然想令狐哥哥时常有些诡计,这样做必然有他的原因,于是也不追问,只是好奇说道:“令狐哥哥,为何在早上吃这么丰盛的大餐?”
说起早上,令狐公子貌似很不爽:“小奕妹妹,京师热闹不如江南,自永乐爷始就实行宵禁,一更三点禁止街上来往,直到五更三点才开放,所以若是游玩,只能留宿。” 刚说着留宿二字,看到小奕又想说什么“十年一觉扬州梦”之类的话似的,翻了下白眼:“京师早市五更复开,但店家们最晚二更就开始准备,烧饼、蒸饼,还有各色小吃羊头、肚肺、腰子、野兔、鸽子等野味肉禽都应有尽有,你更想不到的是咱们京师连螃蟹、河虾、蛤蜊等水味都有,所以这时候的肉禽是最新鲜的。本来我们刚进广渠门的时候正好美美吃一顿,却被这烦心事耽误了。而且啊,当日我在京师若玩个通宵达旦,清晨吃的才是正餐。” 口虽这么说,但令狐过的心里却想着京师三十七坊到底有多少卧虎藏龙。小奕看令狐哥哥一副心口不一的样子知道他应该在想法子于是也急步跟上,其实她天资聪颖,只是江湖阅历相对较浅,且对京师官场不甚了解,好些事情无需细问,只要一点就破。
就在孙承宗看着令狐过拉着小奕离开的背影,身后走来一人问道:“爷爷,这令狐过靠谱吗?”
孙承宗看着那人,眼神既严肃又慈和说道:“他会遇到很多挑战,也会遇到很多机遇,你好好盯着他、帮着他、防着他,必要时出手。”这个手字说得又慢又沉,顿了下,孙承宗又说道:“你去找兵马司合作。”
“兵马司?您相信信王?”
孙承宗叹口气说道:“我不敢说相信信王,但信王肯定和当日萨尔浒之战的间谍没有关系,因为那时候他还是个幼儿,至于其他事情将来再说啊,只希望大明能逃过一劫。”
南城兵马司堂的大桌上摆着一副巨大京师地图,每一个坊、每一条街、每一个衙门、每一座寺庙、甚至每一座规模府邸都密密麻麻被刻在上面。张林川和他的心腹手下围着桌子,听那小蕊说道:“京师内外城共有三十七坊,其中内城二十九坊,外城八坊,张大人说秦大人已经让内城兵马司以富商大贾家中失窃为由掘地三尺去搜索,但据小女子估计,柳阳和杨公子应在外城。其一,内城多是达官贵人,他们多半为了自个身家性命,不敢也不会得罪九千岁,至于东林党人早就被东厂密切监视,想收留杨之易怕是有这个胆也没这个能力。但是外城八坊,龙蛇混杂,正是掩饰的好地方;其二,柳阳凌晨出现在外城水关胡同,看似想把杨之易带出京城,只是被那东厂搅和而出不了城。从外城进入内城只有三个城门,即崇文门、正阳门和宣武门,但柳阳既然想着出城必不会回内城,再说若是他回内城,东厂和兵马司肯定看到。所以我大胆断定,柳阳带着杨之易藏在外八坊。”
众人一开始见那小蕊为一年轻女子,内心或有看不起之处,只是碍于其身份特殊,于是耐着性子听她发话,想不到一开口竟然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内心好生佩服:“果然是将门虎女”,拱手说道:“还请小姐指点迷津。”
小蕊也不客气,她坐在正座上,摇着个白色的扇子,甚是悠然自得说:“外城共有七门,即左安门、永定门、右边门、广宁门、西偏门、东偏门和广渠门。其中广渠门就只有一个瓮城,出城倒可以但若是想隐藏在那里,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左安门的路,南至西南城角,北接开阔田野,部分地里种着粮食,部分长满芦苇,看是藏身的好地方;永定门是京师往河北的交通要道,且城野汇集,盖有很多供外来客商歇脚的酒家旅馆,内外还有些寺庙如佑圣寺、南顶寺和海会寺,香火盛隆,每天通过永定桥的出入川流不息,若是出城,倒是个好渠道,只是永定门里有着天坛与先农坛,铺着御道,因此守卫甚严;右安门和左安门相似,为城野结合,适合藏身但出城未必合适;广宁门为外城唯一一座向西开的门,与广渠门相对。在外城只有两条石道,一条是连通永定门与正阳门,为皇帝去天坛和先农坛祭祀而铺设的御道,另一条就是由城外通往广宁门的道路,这是外城最为繁华之地。我看杨涟为官清廉,他的手下也会受其感染,应对烟花之地不在行。西偏门是北京外城西南端的小城门,盖有座三孔水门,使玉泉山在附近顺利分流注入通惠河,但这里冬春水量很少,被称为旱河,这条路行人不算多,若是贸然出城容易被人发现。东偏门也是座小城门,但却是链接大运河的北终点,是京城重要的客运和货运码头,好些南来北往的旅人都经东偏门码头入城,或是由此乘船南下,咱们京师的污水和雨水,大部分也是通过这里经通惠河、北运河入海。另外,东偏门设有水关让人从穿越城墙的涵洞进出,所以我估计今凌晨柳阳目的是想通过东偏门出城。”
张林川本来内心已有规划,听到小蕊的见解看是和其不谋而合,大为赞赏,于是带着手下根据外城七门八坊的分析去制定相应分配。蓟镇亲兵问小蕊:“小姐,他们都去搜索杨涟的儿子,咱们又如何行动?”
小蕊看着这些兵马司的人远离,用那不屑的语气说道:“让兵马司那些废物大张旗鼓去搜,最好把京城三十七坊闹个天翻地覆,好扰乱东厂。令狐公子在哪里?我们去跟着他。” 亲兵正想细问,但一看小蕊的脸色,就知道她生平自负不喜他人问,只要执行就好,于是也不再问,让人把她喜欢的白马牵来。
小蕊摇着白色的扇子,纤腰微步走出堂外,风一吹,腮边发丝拂面,橘红长裙飘开,眼眸慧黠转动,“令狐公子,我的好对手。”
南坡楼上,令狐过割着刚刚烤好的羊腿,盛在小奕盘子上,果然是未吃其物,先闻其香,肉香外焦内嫩,入口即化。令狐过给小奕斟酒:“全大掌柜这里有二十多种酒,出名的就有金花酒、秋白酒、三白酒、神曲酒、饼子酒、高烧酒、花蛇酒、羊羔酒、马奶酒、五香烧等,不过这次我请你喝的是杂粮酒。”
“你说的是咱四川的杂粮酒。” 小奕好是惊喜,想不到京师也可喝到自家的酒,看到杯里的酒清而不薄、厚而不浊,一尝居然绵甜爽净、醇浓甘香,顿时燃起她的思乡情怀。此时又上了一碟虾仁,小奕奔波了一晚甚是饥饿,于是夹起河虾尽情吃,吃剩最后一条很不好意思,对着令狐过说:“令狐哥哥,这虾鲜美得很,你要不要尝一下?” 令狐公子看着盘里的最后一条无奈笑了下,俯着头对着盘子品尝着。
“小奕妹妹,你不问我为何来这南坡楼吗?” 令狐过见小奕没有继续问,反而燃起他的好奇心。小奕却对着令狐过机灵笑了:“因为我相信令狐哥哥要找的人,会在这里出现。”
正好看到南坡楼大掌柜全熙在喝茶,这全熙颇会养生,每天一大早都会在自家酒楼喝壶上好的龙井,也顺便视察下生意和招呼达官贵人,今日被东厂一闹搞得心情很是郁闷,见到令狐过朝着他招手,赶紧挤出笑容:“令狐公子又带着个美女光临寒店啊,鄙人可是蓬荜生辉。”
看那小奕在笑,令狐过赶紧切入正题问全熙:“今日那刀客为何带着人来你家酒楼?”
全熙拍着双手,看是一脸无奈的样子:“在下也想知道这柳阳为何哪都不去,偏偏来我家酒楼?令狐公子,你看这不是拖累在下吗?本来这里生意兴隆,现在几乎空荡荡的。”
忽然间,外面天色大变,有如乌云翻墨,狂风四起。众人皆说近期这天象甚是奇怪,百年未遇,时常大白天的,就突然乌云隆隆,又时有暴风,卷起地上人物纷飞。“这大明历上从无这等怪事,百姓纷纷议论,莫非天示预警?更有甚者说什么改。。。”全熙的话到了嘴边,就赶紧喝了口茶不语。外面的这天象倒是让令狐过好奇不已,想起夜里在通州客栈听到商旅们讨论,本来还以为众人是酒后胡言乱语,想不到确真有其事,或许只有他的一位京城好友才能解答,只是目前忙着调查间谍一事,无暇理会其他。
“说不定觉得咱们烤的羊腿好吃,咱们酿的美酒好喝,咱们找的歌姬长得俊?” 全熙自嘲一番,便提着茶壶去冲水。
令狐过心想:“生意人就是生意人,这老全可是谨慎圆滑之辈,估计也套不出什么真话,不过他家的羊腿确实做得好吃。刚刚说歌姬长得俊?是哪一位啊?” 正想着,忽然间听到一女子说道:“还请小哥帮忙烤个羊腿,等奴家唱完小曲后带回去。” 抬头看,正见一黄衣女子带着个琴,双十年华,柳眉细眼,薄荷弱叶,虽不算沉鱼落雁,却自有一番秀丽气质,楚楚动人。
“羊腿、美酒、歌姬?” 令狐过突然觉得这句话好像意味深长,和全熙平时那油腻作风不同,于是他一边喝酒一边目不转睛盯着那女子。
那女子弹起一曲,“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自有痴儿女”。那娘儿的声音之动听有如黄鹂鸣翠柳,曲调之起伏则像珠帘落地,尤其唱到最后一段“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的时候,更是带着几分泪眼矇眬望着令狐公子这边。一曲终了,客人喝彩四起,都说这娘儿唱出了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意境。
令狐过忽然想着在他离开京师之前,也曾来过南坡楼虽不是常客,但也一个月来一两次,见过些卖唱女子,但好像没有这位黄衣女子,于是趁着店小二上菜的时候,拉着他问:“这卖唱女子之前好像没见过?全大掌柜哪里找来的?”
小二朝着令狐公子不怀好意笑了:“咋了?令狐公子也觉得这女子长得标致?想让小人介绍一下?”
看着旁边的小奕又想掩嘴偷笑,令狐过往小二手上塞了几个铜钱,这一下小奕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令狐哥哥真是好大方啊,看来小财不出,大财不入。”
令狐过不再理会小奕而是问道:“这黄衣是何人?你尽管说来听听。” 小二看到赏钱不由眉开眼笑说道:“令狐公子就是豪爽,果然是爱江山更爱美人。这女子芳名黄玉铃,河南信阳人,数月前来到南坡楼诉说河南天灾,于是带着老父来京师投亲,不巧亲属已搬离了京城,老父一病不起归天去了,盘缠用尽,恳求全大掌柜念在同乡份上,让她来这卖唱,先试一曲,果然琴艺声色了得,全大掌柜也是位古道热肠的人,于是就答应了她在这里卖唱。”
令狐公子看是纳闷问道:“一个长得标致的弱女子在京师无依无靠,出来风月场合卖唱,怎会没男子纳为小妾?就算没,也应该招蜂引蝶,一两个月就做了别人的相好啊,怎还会出来继续卖唱?” 正说着,冷不防吃了小奕一记粉拳:“令狐哥哥,你怎么能这样想人家呢?我看人家是个好女子,才不是你那些红粉知己。”
小二见此忍不住笑说:“令狐公子果然阅女无数。。。” 刚说出口就看到令狐公子那严峻的眼神不由打住,然后认真说道:“令狐公子说的没错,刚来的第三天,就遇到个地痞想调戏他,结果被那逃犯救了。”
“逃犯?你说的就是柳阳?”
“正是!这柳阳正好来南坡楼遇到这事,唉,不说了,免得全大掌柜骂我,大掌柜说,逃犯来我们南坡楼的事,不许说出去。” 说罢正要离开,却被令狐公子拉着:“那柳阳来了几次?” 小二见扯不过令狐过于是说道:“大约一个月来五六次,自从见到这女子就常来,隔两三天就来一次,只是杨大人出事后再也没有来过,直到那天要出城,经过咱们这里想打包几个羊腿和干粮,刚坐下就遇到东厂的人。”
“羊腿?” 令狐过问道。
“咱们家的羊腿在外城堪称一绝,那柳阳每次来这,都爱点羊腿,只是令狐公子您通常是在咱们酒家一开门的时候来,而柳阳则是送完杨大人去办公的时候才偷闲出来,所以令狐公子没见过柳阳。不说了,小的要忙了,不然全大掌柜真要骂我了。哎呀,那地痞又来了。”
此时一粗鲁男子叫着:“小美人,陪你柴大爷喝杯”。这男子长得一副黑厚猥琐样,獐头鼠目,脸如犬型,甚是恶心。 “这是本地一个赖皮劣绅叫柴焦犴,我们都叫他柴犬,专门欺善怕恶!”有酒客私道。这柴犬借着半醉,一看没酒了,甩飞那壶子,碎片正好溅到令狐过和旁桌一位公子之间,甚是恼人。这公子身后的几个随从正要上前骂话,却被那公子挥手止住,然后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喝酒。
那柴犬流着口水,目露淫光,摇摇摆摆走到歌姬身边,不由分说,熏臭的手要去摸歌姬脸,“来,小美人,现在没人护着你了吧,还不陪大爷快活快活。”
那歌姬见此无赖烂人,甩头转脸,不发一言,站立要走,小二忙哈腰,“柴大爷,黄小姐不胜酒力,也不善言辞,请多包涵。”话音未落,已被柴犬甩到一边,“本大爷爱咋就咋,再多管闲事,大爷剁死你们!上次那死贼犯坏了大爷的好事,今日大爷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眼看柴犬正要非礼,令狐过轻轻拿起一根筷子摆在桌上,手指一弹,那筷子居然像枝利箭似的鬼不知神不绝射进柴犬腿上,本来要摸那歌姬脸蛋的手突然捂着大腿,惨嚎一声,然后目露凶光似的看了四周,见那公子爷有些随从跟着,以为是公子爷的随从下的手,便一瘸一拐走到面前正开口叫骂,却被个虎背熊腰的随从一脚踢中其胯上,柴犬顿如杀猪似的痛嚎,另一个彪形随从抓着他的衣领,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直接扔出门外,那地痞如同条丧家之犬似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而呜鸣,围观的群众无不叫好:“你这地痞活该去死。”
“谢谢大侠、公子相救之恩,奴家黄玉铃拜见两位恩公。”那黄小姐弯身鞠躬答谢,细小却又不失标致的眼睛看是带着些情深似水、柔情脉脉的感觉,但令狐公子直觉这女子的眼眸闪烁不定,就像水潭里的漩涡似的漂浮不定、难以琢磨,尤其是这感恩之意,顿时燃起了令狐过的好奇,“她如何知道是我出的手?”二人双目对视,黄小姐不由自主低头落眼,一时无语。
还是那公子打开了僵局:“拔刀相助,见义勇为正是豪侠所为!相请不如偶遇,在下最喜结交朋友,看大侠也是性情中人,不如一起喝酒,一起风花雪月,畅谈人生?” 这公子年约十六七,身穿白袍锦衫,头扎布巾,唇如涂紫,笑容甚是亲切,眉宇间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贵气,但眼角却带着一丝鱼纹,不知是操心还是操劳以致十几岁的少年却有着和他年龄不匹配的沧桑。
令狐过、小奕和这公子一同坐上,此时小二热了壶酒,交给了黄小姐,黄小姐捧着酒上前给三位倒酒,然后举起杯温声说道:“奴家流落命运多舛,在此落脚,先后受这地痞凌辱,今日幸得两位恩公出手相救,否则奴家真是后果不堪设想。”说着眼角不由滴下几根精莹的眼泪,动容时正要再次下跪,小奕急忙迎来上去扶着她说道:“好妹妹,你就不要客气了,本是天涯沦落人,若是有人再欺负你,姐姐我一定为你出头。” 虽然小奕会武功,也非无依无靠,只是想起漂泊江湖未免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就在那黄小姐敬酒给令狐过的那刻,令狐公子的鼻子突然一酸,打了个喷嗤,这香味可真特别,他的鼻子一闻酒香,二闻花香,不由嘀咕说:“我被人欺负,谁替我出头?” 小奕扶起黄小姐笑道:“令狐哥哥不欺负人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谁还敢欺负你?”
“三位尽情饮用,奴家给诸位弹曲奏乐。”黄玉铃一躬身后直往前台弹起乐器。令狐公子一听居然弹的是十面埋伏,前端是文曲,用的是左手,节奏轻缓、抒情优美,细腻入微之情深入心中。
令狐过、小奕和公子互通姓名,这公子自称王信,原本祖籍淮中一带,先祖移居南京,后再来北京,走南闯北晃眼见已十多代也。
“好酒,这应该是西域葡萄酒吧?” 令狐过摸了下鼻子,但见杯中浓郁的酒散发着丰富的芳香,又带着些辛辣味,一喝果味显著,单宁柔和。
“大侠果是嗜酒中人,这是用取之西域在河之浒的葡萄,加上和田白玉造的坛子,酿了后藏了数年才出台的。” 小二说道。
“果真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王信拍手说道:“相传张骞通西域,发现西域一带酿造葡萄酒,经久不换,《史记》有说蒲陶为酒,久者数十年不败。后来传到中土,受到达官贵人喜爱,尤其魏文帝对葡萄酒更是了如指掌,说是甜味远胜中原米酒。至于唐太宗更是亲自种植以及监督酿造葡萄酒,《太平御览》说唐太宗酿的葡萄酒凡有八色,芳辛酷烈,味兼醍盅。可惜两宋不振,以致丝绸之路中断而西域美酒甚少输入。至于蒙元乃蛮夷出身,怎会品尝这葡萄美酒。直到我朝太祖高皇帝开天劈地,重整汉家江山,咱们中原百姓才能和西域往来,只是丝绸之路已无当年盛世,因此西域果酒虽美却不为流行,甚是可惜。” 说罢,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本是欢喜的脸似乎带着一丝壮志未酬的心气。
此时那黄小姐的《十面埋伏》已经弹到了武曲,使用右手而加大力度,琴音显得复杂多变、雄壮悲烈,娟娟细手更是将揉、挑、推、扫等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顿时大堂充满了肃杀之气。王信本来就在叹西域美酒因两宋沉沦、蒙元夺汉而失色,听到这《十面埋伏》的后半段,更是露出一丝凄凉之情。
令狐过见状举起酒杯说道:“王公子确是识酒之人,这葡萄酒在盛唐时候堪称酒之巅峰,尤其吴地一代更是把葡萄酒和将黄金所制的叵罗视为珍品,富贵人家甚至将其作为女子的嫁妆。李太白曾有诗言,蒲陶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当然啊,太白只求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
王信秒间就把带有戚然的神情收了起来,变回那个貌似玩世不恭的模样,举杯和令狐公子喝了起来。两人说起美酒佳肴、风花雪月,简直眉飞色舞,不亦乐乎,也无视小奕以及他人是否听得面红耳赤,甚是快意江湖。小奕看到令狐公子那神不守舍样子,像是把孙承宗托付的重任抛之脑后,又好气又好笑说道:“还真有些花痴不知进退,不思行侠仗义,这时候还在做花梦。”
“这军国大事非我等小辈所能悟解,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等今日在此相聚,可是缘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愁,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说是吗,令狐公子?”这王公子已喝得微醉站了起来,一个白面无须的小厮扶着王信,他对着令狐公子和小奕拱了下手,不等二人回礼,就将手中的扇子放在桌上,在随从护送下边走边曰:“且不说寻常百姓,自古帝皇也爱喝酒及美女。楚庄王好醇酒,常和臣子喝得酩酊大醉,连宠妃都被醉臣轻薄。汉武帝自称千古一人,曾曰,朕可三日无食,切不可三日无女人无美酒。令狐公子,你我甚是有缘,这把扇子就送给你,在下还有要事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看到王信的背影消失在眼里,令狐过一改脸上的嬉皮笑脸而变得严肃起来,他觉得这王信绝非简单的贪杯好酒、寻花问柳之辈,说的楚庄王和汉武帝可是雄才伟略的中兴之主,只是这公子语气甚急,看来是个急于求成的人。令狐过打开扇子一看,只见扇面画着一幅旭日东升,天地光明之图,落款是“王信”。在扶桑住久了,对中土字排倒有点上下左右不分,差点看错顺序。
话说黄衣女子又弹了一曲《凤求凰》,那曲声清越悠扬,飘入众人耳里,似乎在寻找应和之声。接着用那黄鹂般的歌喉唱着:“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那声音像是要把凤凰引来似的一起与之翩翩起舞,眼神看似意有所指却又余意未了。堂上客人无不拍手称快,都说这黄小姐琴艺比得上乐府的歌姬。
黄玉铃收拾了一下琴具,对着小二说道:“奴家刚刚受惊,胃好是寒痛,今日先告辞,还请小哥帮忙跟全大掌柜道个歉意。” 随后又是对着令狐过和小奕致谢,小奕赶紧上前拉着她的手说道:“妹妹要好好保重,若是有缘,咱们再会。”
那黄玉铃顿时流泪说道:“姐姐真是人美心善,不但没有嫌弃我这风尘女子,还这么关爱,可惜小奕姐姐看有急事要做似的,否则妹妹定和姐姐好好聊聊,希望小奕姐姐一路平安、心想事成。妹妹相信,会有机会和姐姐再次相见。” 二姝抱头细语几声,甚是不舍。
此时小二包着个大羊腿和壶酒,令狐过鼻子一嗅,应是羊羔酒。原来这全大掌柜酿有很多好酒,其中一味就是羊羔酒,据大掌柜说这酿法可是跟着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所说,用米一旦,肥羊七斤,曲十四两,杏仁一斤,同煮烂,连汁拌米,喝起来入口如羊羔之味甘色美,但由于这酒在蒙元之后就不再流行,加上本朝酒类众多,因此京师懂得喝这酒,尤其与羊腿一起喝的人,并非太多,令狐公子就是其中一个。
令狐公子右手对着黄玉铃回了下礼,左手掌心则托着面颊,眨了下眼,然后不再理会,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甚是逍遥自在。
看到那黄玉铃慢慢走向门外,小奕看着自斟自饮的令狐过笑问:“令狐哥哥,你不是一向既恋花草又爱蝶吗?为何今日自作清高?莫非令狐哥哥的自信被沈蓉蓉师太给摧毁了?” 虽然她看似取笑,但内心正等待令狐过说正事。直到那黄玉铃后跟离开酒楼,令狐过放下酒杯,快速提起剑,对着小奕说:“小奕妹妹,你不是老笑我追蜂逐蝶吗?今日我就带着你见识一下如何追蜂逐蝶。” 正走着,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着小奕说道:“说不定,蜂蝶还想着你去追她呢,这叫引凤来仪。”
小奕甚是聪明,马上明白令狐过的意思,“令狐哥哥,你觉得这黄小姐有故事?我们跟着她就能找到我们想要找的人?”
令狐过边走边说:“羊羔酒、烤羊腿,这么巧?还有她怎么知道是我出手救了她?怎么看出小奕姐姐有急事?十面埋伏、凤求凰,弹得真是悦耳动听。” 令狐公子还刻意把小奕姐姐这四个字说得油腔滑调,惹得小奕好是尴尬无语,这些天她总被令狐过叫做小奕妹妹,忽然被人叫做小奕姐姐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南坡楼对面的阁楼上,小蕊摇着扇子,紧紧盯着令狐公子的身影,红唇微微上扬,随后转身下楼甩了下乌黑细致的秀发,露出狡黠的笑容,“令狐公子,你真聪明,只可惜你遇到了比你更聪明的小蕊!”
(时间截止:五月初二巳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