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神赋》第112章、鸿门宴

在永琰满月宴的那天,往来于圆明园行宫的车马络绎不绝,内外却显得格外宁静。
某些事情的发生,似乎被预知了。
清晨散朝后,永琪走出勤政亲贤殿不远,身后传来一声:“王爷请留步。”
永琪回头看,原来是军机大臣纳延泰,问:“不知大人有何赐教?”
纳延泰向永琪行了礼,答道:“不敢当,微臣确有一事,想请王爷助臣一臂之力。”
永琪笑道:“大人请讲。”
“皇上多年亲政爱民,走到哪里都以国事为先,是臣等都钦佩不已,可自打香妃入宫,皇上宠爱香妃,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尤其上次带香妃南下游山玩水,皇上只顾着讨美人欢心,臣派人快马送去军机要务的折子,多日才得以批复,险些误了大事。如今皇上竟为此一人,不惜顶撞太后,当面责难皇后、漠视皇嗣,甚至一怒之下,几乎驱逐六宫妃嫔。这不由得让臣想起唐明皇的杨贵妃,实乃红颜祸水,微臣与几位同僚上奏要求处置香妃,皇上却多日置之不理,臣等无奈,意欲效仿先贤,在今晚的宴席上以死相谏,王爷如今等同皇上长子,微臣请求王爷做群臣之首,共劝皇上,处死妖妃,匡扶社稷!”
永琪听罢,心中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可是纳延泰说的如此慷慨激昂,永琪一时之间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在他们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
永琪、纳延泰这才发现,原来是观保,就站在他们附近。
永琪尊称了句:“岳父!”
观保笑向纳延泰说:“侍郎大人如此忧国忧民,实在令在下钦佩不已。”
纳延泰笑道:“御史大人过奖了,为国分忧是臣子的本分,只是我等人微言轻,还需讨王爷的示下。”
观保道:“尊兄方才说,皇上多年勤政,如今沉湎女色,犹如唐明皇与杨贵妃,要效仿先贤,劝谏皇上赐死香妃。那尊兄应该知道,唐玄宗赐死杨贵妃之后,政局如何?这唐玄宗还没死呢,太子李亨便即位成了唐肃宗。尊兄莫不是想教唆荣郡王效仿唐肃宗吧?”
纳延泰吃了一惊,忙长跪在地,向永琪道:“王爷,臣绝无此意,请王爷明查。”
永琪扶起纳延泰,笑道:“大人乃是我大清之栋梁,永琪岂可多疑?只是这般劝谏,不由得动荡人心,永琪出头,难免让皇阿玛疑心为逼宫之举,还请大人体谅!”
纳延泰不好再劝,只得自行告辞。
永琪拱手作揖拜观保道:“多谢岳父为永琪解围。”
观保笑道:“王爷折煞老臣了。不过,臣想得到王爷一句实话,关于此事,王爷是否要参与其中?”
永琪答道:“不敢欺瞒岳父,小婿以为,香妃无罪,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都是皇阿玛的一厢情愿,所以,我想救香妃一命。”
观保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王爷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多管闲事。”
永琪道:“小婿不能看着无罪之人无辜枉死,难道岳父希望永琪见死不救、袖手旁观吗?”
观保冷笑一声,道:“王爷要怎么做,老臣自然管不了。老臣只想提醒王爷一句,王爷现在并非独身一人,若要引火烧身,切勿连累家小。”
说罢,观保拂袖而去。
永琪知道观保一向直来直去,但还是没想到直接到这个程度,原来观保方才来解围,仅仅是为了懿泽。
如此一想,他心里还挺凉的。
对于晚宴可能会发生的事,永琪实在不太有把握,他想来想去,能想到最好的办法,还是在事情没发生之前,去求乾隆改变主意。
永琪没有回家,掉头走向四宜书屋,还没走多远,他就被一只胳膊挡住了,抬头一看,原来是福灵安。
福灵安道:“皇上不会放掉香妃,王爷还是不要去碰壁了。”
永琪固执的说:“不!我要告诉他,群臣将在晚宴上共谏赐死香妃,他如果现在放掉香妃,还来得及救香妃一命。”
福灵安道:“皇上已经知道此事了,王爷无需通风报信。”
永琪不解的问:“既然皇阿玛都知道,为什么要看着香妃去送死?”
福灵安答道:“王爷所说的这些群臣,多半应该是太后的人。太后要跟皇上打仗,还要打的人尽皆知,皇上如果提前送走香妃,就是怯懦之举,等同于认输,皇上是一国之君,你认为他会这样做吗?”
“可是,现在太后居于优势地位,如果群臣逼死了香妃,皇阿玛还是等于打了败仗,还是会颜面扫地。但是,如果香妃不死,群臣没有退路,就只能奋勇向前,那整个大清朝都要被搅得动荡不安了!”永琪充满了焦虑,想着晚上可能发生的事,只觉得进退两难。
福灵安答道:“所以,你得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让皇上不失尊严,还得让大臣们有退路。”
永琪问:“哪有两全之策?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福灵安笑道:“如果今晚真的因此起哄,王爷不如让嫱格格劝香妃当场自尽,皇上只要没下令赐死香妃,就不失尊严,朝臣们看香妃已死,自然善罢甘休。”
永琪听了,一时气恼极了,斥责福灵安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思前虑后的奔忙,就是因为不想让香妃枉死,你竟然让她自尽?我真是白认识你了!”
永琪气冲冲的离开了,福灵安只是淡淡一笑。
永琪又来到了杏花春馆前的菜圃,见到了胡嫱,没精打采的说:“我很无能,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恐怕都要发生了,我一件事也阻止不了。”
“那不是你的错……”胡嫱温柔的望着永琪的眼睛,笑道:“我倒想了一个想法,或可一试。”
永琪激动的问:“你有什么办法?你快说!”
胡嫱望着永琪,低声说:“你看现在,每个宫门来来往往的车辆都不少,侍卫们例行检查,用不了多久,就会感到疲倦。到了今晚,车马只会更多,而且黑灯瞎火看不清,侍卫们会更懈怠。今日的晚宴,我会劝香妃别出门,等到合适的时候,让她扮成丫鬟,随和嘉公主出宫。你的人在外面接应,中途多换几次车,把香妃送出城外,然后就再也别回来了。”
永琪惊诧的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偷偷的帮香妃逃出去?”
胡嫱点点头。
永琪迟疑着,道:“这个办法,乍一听觉得可行,但是,太后曾经明令过香妃今晚必须到场,你却让香妃从头到尾都不露面,岂不是惹人生疑?”
胡嫱想了想,又说:“如果非要香妃露面,那也只能是个‘假香妃’,大臣们大多只是远远看到过香妃一两次,不好分辨,只要身形相合,风格相似,就算不能蒙混过关,也能撑到香妃离开。”
永琪又顾虑道:“大臣们坐的远,的确难以分辨,可是后妃呢?香妃的位置就在众妃嫔之间,她们会不认得香妃的模样?”
胡嫱低头沉思,她刚才只想到是大臣们要杀香妃,竟然忽略了随行的一众后妃。
永琪环顾四周,只觉得骄阳似火,烧的心中焦躁不安。
胡嫱随即又琢磨出一计,向永琪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看到香妃那天吗?她蒙着面纱,在一群回族婢女的环绕中,不停的舞动着,整个过程中,你有看清过她的脸吗?”
永琪有些疑心的看着胡嫱,问:“你的意思是……今晚让‘假香妃’献舞?这个人与香妃身形相合、风格相似、还会跳香妃的舞,你说的……是你自己吗?”
“还有更合适的人吗?”胡嫱轻轻的笑了笑。
永琪心疼的说:“你又要为了别人以身试险。”
胡嫱甜甜一笑,问:“你还不是一样?”
永琪看着胡嫱,心里酸极了、痛极了。
“反正……我在宫里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也没有谁会想要我的命。而且,我相信,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死。”胡嫱说着话,就轻轻的靠在了永琪的肩膀上。
这次,永琪没有推开胡嫱。
他不自觉的伸开双臂,将胡嫱抱在怀中,却说了一句:“嫱儿,我注定会对不起你,我许不了你未来,你知道吗?”
“我的命,卑微如草芥,低贱似蝼蚁,能活着就很好,我只看得到此刻的欢愉,哪里还会想得出什么未来?”胡嫱的声音很低沉,眼泪一滴一滴、啪嗒啪嗒的落在永琪的胸口上。
听胡嫱这样说,永琪的心都被揉碎了,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是如此的楚楚可怜,却又如此的勇敢、如此的善良。
夕阳落山后,来行宫的车马果然乌央乌央排成队,侍卫们根本不及细查,后面的车队便又堵住了宫门,盘查的侍卫们疲惫不堪,为了加快速度,渐渐就放松了规矩。
在蓬岛瑶台,胡嫱为茜琳准备了与琅玦的侍女一样的衣服。
茜琳心中毛毛的,问:“这样真的可以吗?”
琅玦道:“你就别婆婆妈妈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宫里的人了,本来就可以自由出入,你扮作我的丫头,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我不放心胡嫱。”茜琳握住胡嫱的手,说:“你为我做了太多事,如今又要为了我铤而走险,我就这样一走了之,给你丢下一个烂摊子,你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呢?”
胡嫱摇了摇头,笑道:“这里没有人要杀我,但是有一群人要杀你,你如果不走,今晚十有八九会送命。如果你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孩子了。”
提起自己的孩子,茜琳不由得潸然泪下,一入宫门深似海,茜琳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焉能不想?
胡嫱催促茜琳道:“快换衣服走吧,就这会儿人最多,你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琅玦也催促着茜琳换上了婢女的衣服,忙忙的推茜琳离开。
胡嫱又交待琅玦说:“记得,一定要走藻园门,那里今晚当值负责巡察的人是我哥哥,他会帮你们的。”
琅玦点点头,又忙推茜琳离开。
茜琳两眼垂泪,跟着琅玦走了出去。走到门前,茜琳又回头看了胡嫱一眼,胡嫱甜甜一笑,茜琳含泪跨出了门。
这里,胡嫱穿上了茜琳的舞裙,戴上面纱,安静的坐在殿内,等待着应该出去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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