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南方依旧冷的够呛,入夜之后寒气更是嚣张,直往人骨缝里钻。新年刚过,即使这座不怎么发达的小镇此时已找不着白天热闹的痕迹,沉静的夜色里偶尔还是会炸起七零八落的鞭炮声。无关节日,只关乎人们那颗因团圆而兴高采烈的心。
“妈,去哪啊这是。”一米八出头的祁年坐在祁妈开的小绵羊后座,佝偻着背,问出口的话裹挟在白雾里,被远远地甩在车后。祁年见自家老母亲听不清,便把套着头盔的头凑到身前人的肩上又大声问了一遍,换来祁妈一句怒吼:“死小子说话这么大声干嘛!”
“您这不是听不见嘛!”祁年异常委屈。
“去寺庙,找住持给你问点事儿。”祁妈才懒得管这傻儿子委屈不委屈。
“啊?”祁年惊了。要知道祁妈年轻的时候是个狠角色,曾经指着家里的神台豪情万丈地对祁年说“要不是你爸信这玩意儿我早就把它清理出家门了”,怎么这会儿信起佛来了?别是被什么传销啊邪教啊给坑了吧?而且,“我们这儿哪里有寺庙啊?我就出去读了两年大学不至于连家附近盖了个寺庙也不知道吧?”
说这话的时候祁年还是有点落寞的。虽然他读的大学不算远,也就三个小时的高铁车程,但他也只有寒暑假和国庆黄金周才有空回来,而且回了家也都是闭门不出,顶多出去和朋友聚聚或者去外婆家坐坐,确实错过了很多家乡的变化。
“行了行了你去了不就知道了。”祁妈拐了个弯,小绵羊突突突地下坡了。
小镇路灯不多,隔个十来米才有一盏附在人家居民楼墙面上的白灯,但纵使夜色晦暗,祁年还是一下子认出了这条路:“这不是我上小学时候走的路嘛!寺庙不都建在山上吗怎么在这边啊?”祁年别过头去,望向另一个方向——那边才有山,是一串盘亘在小镇边缘的低矮山丘。
“谁说寺庙一定要建在山上的?你这成见有点深啊。”
“……”祁年很是心累。
祁年索性不说话了,专心思考着这究竟怎么一回事。祁妈不是那种容易受坑蒙拐骗的人,毕竟祁年亲眼见证了祁妈整蛊电信诈骗份子、大战赖皮淘宝卖家,虽说上了年纪但也还有在工作,不至于跟社会脱节。难道那什么住持真的有如此广大的神通,以至于征服了他那放荡不羁的亲妈?
不过话又说回来,宗教什么的其实信一下倒也没什么,祁年也不打算因为这事儿去跟他妈理论。他一直觉得有信仰不是件什么坏事,起码心中有敬畏,做事也自然会有个度,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死后下地狱被拔舌。只要做好自己,别把自己的宗教观强加到不信教的人身上,信教不信教都是好人一个。至于这位住持是不是骗子就另外再说,不是最好,如果是,那就由他祁年来代表自家老母亲执行正义吧。
想到这儿,幻想系青年祁年就开始脑补自己如何和住持斗智斗勇,最后将对方扭送进派出所,然后被警察叔叔一脸嘉奖地拍肩;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怎样在嘉奖仪式上致辞,怎样面对媒体的采访。直到一个熟悉的建筑物滑过眼角,他才一下子惊醒。
祁妈还真的把他带到他小时候读的小学来了。
“下车。”祁妈停下小绵羊,拔出了车钥匙。
“妈这哪儿有寺庙啊,只有一个祠堂……吧……”祁年长腿一翻下了车,凭着记忆四处张望,正要笃定这附近根本没有寺庙,却隐约感到了一丝违和感。
他们小学旁边有座祠堂,是祁姓的,多年来缺乏修缮打理,很是老旧,后来祁年出去市里读重点高中了也就没怎么来这边了,只听说祠堂翻新了用来做老人活动中心,但眼下的违和感,用翻新来解释似乎过于勉强了。
倒不是说建筑本身被改造得怎样了,祠堂还是那座祠堂,就一个三进院子,但祁年总觉得就是哪里不对劲,就好像一个水果看起来是橘子,剥开皮来却是柚子一样,有种很怪异的中和感。他隐约觉得,这栋建筑物不应该像这样立在这儿。
而且,这不还是祠堂吗,怎么妈把它叫做寺庙了呢?
祁年心里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这种预感在他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也出现过,那时他正在上课,后来祁爸跟老师请了个假把他带走了——他的太奶奶去世了。
祁妈已经抬脚准备跨过门槛了,回头一看自家儿子愣在原地,皱眉低声唤道:“祁年!干啥呢你。”
“……啊,我手机响了,妈您先进去。”祁年作势去口袋里掏手机。祁妈知道他总是开振动模式,不疑有他,自己先进门去了。
祁年有点不知所措,他甚至有点后悔让祁妈先进去了,早知道随便编个肚子疼之类的理由一起回家更好。不过现在说也不晚,他正准备追上去开口,突然身后响起一些动静。
“谁?”祁年有些紧张,连忙回头。
来者是一位僧人,不知为何祁年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可以肯定这就是祁妈提到的那位住持。他双眼微阖,双手拢进宽大的袖口里,走路看起来像是在飘,一点重心交移的感觉都没有,只有衣袂摩擦的唦唦声提醒着祁年他面对着的是一个活物。
住持目不斜视地朝寺庙门口走来,祁年都以为他是要直接进去了,谁知他突然停在祁年面前,开口问道:“不知施主是否有空入寺赐教?”
祁年奇道:“赐教什么?我可不懂佛经。”
“就聊一聊……施主对信仰的看法如何?”
祁年没忍住,“嘿”了一声。
看来还真有点玄机在里头,不愧是征服了老妈的人。祁年笑了笑,跟在住持后面进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