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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5月的一天，天气凉爽十分怡人，就像在口里含了薄荷糖似的舒服。午饭后，我叫儿子带上户口本，一起去厂子弟校——新生入学报名。突然，车间调度在门外下面喊：“张会计。”
我应声出门，得知财务处要开会，只好让儿子带上户口本，叫上他外公，一起去学校报到注册。我则去开会。
工厂会计人员，第一次集中在厂生产会议室里，聆听财务处长林木彰的重要讲话：“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我们工厂紧跟党中央的步伐，深化改革，才是我们工厂的生存之道。而这次工厂改革的核心，就是要加强内部财务核算制度。这不是由我这个处长拍了一下脑壳就能说了算，而是由在座的大家一起说了算，是民主管理，跟以前的不一样。”
他激动起来，游离了讲稿说了一通这次改革在座各位会计的重要性；他语句跳跃，还有首长那种延长语言节拍：嗯、阿、嘛、哼贯穿其中，也许是他在思考后面要说的内容才这样的；他突然站了起来，像将军在前线指挥打仗那种气势不凡。
他有将军的个头，有颐指气使的官腔，有井田制的毛发，有横肉挤满面颊，有啤酒肚的胆量；皮鞋锃锃亮，香烟绕面前；现在他跟以前读电大时判若两人——以前普通的长相和衣着，纯粹一副劳动人民的形象；现在，他连说话的音质都官味十足，阿阿哼哼彰显了他的风度，连他的亲*戚都雨露均沾；他唯一没有改变的是眼睛和眼神，很另类，好像一颗黑纽扣，扣在了他眼凹里似的——据他说眼睛受过伤，是当时技校毕业后在翻砂车间，当造型工所赐。
“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这是我们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以前那种刮共产风，搞平均主义，违背马列毛。”他故意“咔”了一下，“嗯”了一个节拍，重新拾起讲稿向我们招示：“为了慎重起见，我特别去拜读了下马列毛的有关分配著述，都表达了一个共同的意思：‘砸烂大锅饭’。所以，伟人之所以是伟大的人，是因为他们有先见之明。用他们的思想火花，来照亮我们的改革之路。由于篇幅所限，我摘录了点下来——是重中之重的重点，就像我们读书考试那种重点的重点！请大家注意听好，这是关系到大家的切身利益。”
他又坐下来念稿子，生怕念错：“人类最基本的活动，是革命的生产斗争实践活动。物质资料的生产和消费资料的生产，这两大部门的生产必须保持平衡，社会主义的再生产才能顺利进行。”
他洋洋洒洒，翻了一篇又一篇讲稿，我们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物料和消料的生产，如果不尊重客观规律，就会发生经济危机；什么资本主义的分配，是劳动人民受剥削和压榨的分配......但我们还是耐着性子听，因为他是官头啊，是说一不二握有实权的官*头啊！会场纪律好得无法形容。
“当物质产品极大丰富的时候，才是按需分配。大家下去想一想，这个时候是属于什么社会呢？而我们的现阶段——我说的是当下、说的就是摸得着、看得到的眼前嘛——是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所以，‘按劳分配’是马列毛的分配原则。所以说呢，大家在下面车间，要搞好成本核算，才是对工厂的最大节约嘛！”
他端起茶杯汩汩喝了起来，很快有人给它倒上，放在旁边。他哼哼咔咔梳理了一会儿喉咙，声音格外宏亮，“‘开源节流’出效益。大家特别注意一下：这个效益就是经济效益，就是大家说的‘硬杠子’嘛——最终要分配给大家的硬杠子！当然啰，工厂也是少不了的哦：要正确处理国家和集体，集体和个人，个人与个人的关系，这就是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请大家想想看：没得母鸡，哪来的鸡蛋呢？”
“啪啪啪”！掌声雷动。大家像打了鸡血似的，异常兴奋——钱啊钱！。
“当然啰，谁‘节约’得多些，就分得多些。这就是‘按劳分配’的宗旨。谁违背了这个宗旨，谁就会遭到惩罚，被改*革的历史车轮碾的粉碎。”他很得意，盯着大家，“嗯、哼、锅里没得肉阿，碗里怎么会有肉呢？”
“对头！”下面有人接话。
大家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他惬意极了：“之前是方案试行，你们在下面干得不错。嗯、哼，从今天的现在开始，是方案的正式实施——你们在座的各位，不属于车间的人了，正式属于工厂财务处的人了，现在的财务处是工厂最大的处，有几十号人；但是呢，大家的劳动关系还是在车间。这样：有助于你们在下面搞好成本核算，对工厂负责，实事求是对车间进行成本管理和核算。这是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具体表现。”
突然，总会计师进来，跟他耳语后，就走了。
“上面来人了，是为我们工厂升级的事情：从科级单位正式上升到处级单位。这是改革给我们工厂带来的红利。只有改*革，才能走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这次还没讲完。”说到这里，林木彰的表情似乎有点遗憾，但又笑了，说他下次开会接着这次的来讲，便端着茶杯走了。
我们也走了，是闹哄哄地走的。我心里装着儿子，去了父母的家。父亲喜上眉梢，说儿子这次入学报名表现的很好，校主任还夸了他。儿子争着说他这次报名上学的表现。
老师问他有什么爱好？他说他会读书、会编故事。校主任把手里的一本杂志，翻开叫他念；他念得还通顺，在场的人为他喝彩、鼓掌；他就滔滔不绝地讲他编的故事：孙悟空与刘备、宋江如何如何打架，逗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就像我读书报名时回答老师的提问，说我的父亲每月关的饷：是“一块钱一张的几十张”的那种笑——喘粗气的笑！
我俩在父母家吃过晚饭，一回到家，他就编写他的故事，每天半小时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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