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间尤物 》

                          第三章

这个城市初秋的夜风很凉，天空昏沉，我感觉胸口很闷，我抱住胳膊，感觉浑身冰冷。

我回头去望程澈住的那栋楼，看到天上布满了乌云，那栋楼和那些相似的楼群一起立在乌云下，气压出奇地低。

要下雨了吗。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但心脏却依旧跳个不停。耳边是车辆接连呼啸而过的声音，我别无选择，我必须把手机拿回来。

如果这期间程澈给李蜜丝的账号发消息，那一切就无法解释了。如果他知道了我的秘密，我的诅咒就永远无法被解除，然后被他忘得一干二尽。可是，我不是看开了吗，而且我为什么要去在意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能否记住我。

我捂住头，又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方向，下了狠心，快步折回去。

门开了。

程澈站在门后，他垂首站着，我侧身挤进屋子，心虚地不敢去看他的脸：“不好意思，我的手机

落下了。”我赶紧跑到卧室，却发现本该放着手机的位置空空如也。我心中猛地一慌。我站起身，努力搜索着四周，脑子里迅速回忆着自己到底把它放在了哪里。

“别找了，在这里。”身后传来程澈有些沙哑的声音。我回过头，看到他倚靠着门框站着。宽松的家居服挂在身上，他的头发还没干，湿漉漉地遮在眼睛前，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那一刻不知怎么的，心中莫名泛起一阵苦涩。我的手机静静躺在他的手里，我起身，赶紧拿过手机，仓促说了声谢谢，想要快步离去。下一秒，我的胳膊被身后的男人拉住。程澈抓住我胳膊的力气很大，害得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滴答，滴答。我能听见钟表行走的声音。

“留下把脸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吧。”他轻声说。

房间里安静极了，我看到他那只雪白的猫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又毫无声息地跳到了茶几上。它静静坐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像一个冷漠的局外看客。

我回过神来后努力挣脱他的手，冷冷道：“不需要。”但男人没有放手的意思，我多次挣脱未果，胳膊被他抓得生疼。我烦躁地皱着眉回头看向男人，对上的那一双幽深的眼睛却让我心中一惊。他的眼睛就像最幽暗的湖，沉寂，冷静。在被我抓住一丝准瞬即逝的痛苦后又再次恢复平静。

“把伤口处理下。”他又说了一遍。我觉得好笑。

“松手。”我的语气不含任何感情。

男人的眉毛又促起三分，下一秒，他竟然稍加用力，轻易将我按在了墙上。

“你疯了？”后背撞到墙面，我怒极反笑。

我们的脸离得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沐浴后好闻的香味儿。他的手很冰，就像他此刻看我的眼神那样冰冷。

“我疯了？”他轻声反问：“有些时候我也觉得，我可能确实快疯了。”眼前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从眉眼到嘴唇。在我眼里，他就像在努力想在我的脸上寻找出什么答案，目光之炙热让我不安。

我想起了我在玻璃窗上倒映的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我感觉自己像一只站在聚光灯下被万人注视正在蜕皮的丑陋虫子。

我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热了起来。

“你放心，我不知道你是谁。”他声音沙哑。

我虽然完全听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但我的心跳骤然快了几下。我继续努力挣扎，但眼前这个男人和没多久前与我缠绵的温柔男人判若两人。我被不由分说地禁锢在这里，他没给我一丝一毫的逃跑机会。他很高，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属于成年男性的气场和压迫感让我知道自己完全不是对手。

轰隆隆 ———

窗外竟然打雷了。

“你当然知道我是谁，我是李蜜丝给你找的小姐。程先生，现在时间到了，我要回家了，请您把手松开。”我故作淡然，声音出奇地冷漠。只是出乎我自己意料的是，我说话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一定是因为我的声带已经开始变了。

听我说完，他禁锢我双手的力道渐渐小了，最后放开了我。我看向自己的手腕，上面赫然被这个男人抓得留下了红印。

“对不起。”他淡淡说。

我没说一句话，夺过手机，拉开房门。

“等等。”他按住门，再次叫住了我。

我烦躁地回过头，感觉眼泪快从眼眶里溜出来了，我咬牙切齿地问：“怎么，程先生，我这幅样子您还没看够吗？”他沉默着从玄关取出一物，递到了我的手里：

“外面下雨了。”

他望着我的眼睛，声音稳而低沉：“要带上伞。”

我叫李蜜丝。以前他们都说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对待感情轻浮无情的人。我不想辩解什么，因为确实如此。我想对我任何人都没有爱。

很小时就没有父母，因为性格的孤僻上学时也没有交到什么真正的朋友。我不觉得谁能真的爱我。我也不想有爱，不能有爱，我如今我这副鬼样子也没有能力去爱谁。

很多年前的我每天清晨就开始面对的是一张陌生的脸。每天驱动着一具陌生的身体，一张口是陌生的声音，仿佛从里到外都翻新了。但有趣只是一时，恒久的混乱，带给人的是最痛苦的无奈。

我逃似的跌跌撞撞跑回了家里，冲进卫生间，去看卫生间镜子里自己的脸。

12点已过，镜子里是个陌生的女人。

脸上还没褪干净的皮肤还挂在脸上，新生的皮肤甚至比上一层更加白皙细腻。大大小小的死皮挂在脸上，鼻梁，眼睛，嘴唇。全身的骨骼伴随着疼痛都在变化，锁骨的形状都看得出更加突出。疼痛刺激我的神经，使我的心在一瞬之间突然揪在了一起。我抄起手边的香水瓶，泄愤般“砰”地一声用力砸在镜子上。玻璃的碎片飞溅，划过了我的脸颊，最终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镜子从中心裂开，彻底将我的样子扭曲。破碎的镜子里我多了几双眼睛，轮廓早已分崩离析。浓烈的香气冲进大脑，那味道甜得发苦，一瞬间熏得我头晕目眩。

我扶住洗手台，呆呆望着手中破碎的容器，接着抬手用手腕蹭了蹭脸上的水渍。

我看到了手腕上被程澈留下的红痕上，有血的橘红色。

窗外的雨很大，喧闹极了。

叮  ———

手机亮了，是几条新闻。

我这时才想起来看手机上的消息。

几条新闻下，赫然是程澈发给李蜜丝的消息。

“睡了吗。”

11:08分，他看到了。

———  那是我把手机落在他卧室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