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日不用上工,吃了早饭,老杨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竟然睡着了。
这时大门“咣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惊把他从睡梦中扯了回来。当他看见妻子手里攥着个空袋子,气呼呼地从外面回来,好奇地问:“不是去逛商场了吗?这么早就买回了了?”
老杨揉着眼,惊魂未定地瞅着媳妇寻求答案。
突然,杨妻绷紧的脸上有泪滑下了来。她将手上的袋子朝老杨扔去,一边哭一边骂:“大骗子,将别人的同情心踩在脚底下。”
“呜呜,你就是个傻缺,什么人的话都信。别人把你卖了你还得帮人数钱。”
媳妇这一闹,老杨彻底清醒了。当他听着媳妇把前后的事儿一说,脑袋也大了。自己竟然上了那小子的当了。看来这钱真他妈不该借。他抬起手掌,朝着自己的脸上扇了俩耳瓜。
小张啊小张,你小子给我等着,我他娘的自己的老婆孩子不管把钱借给你,你倒好,让你老婆拿着去买首饰,你他妈还有心吗?狼的心都没有你黑。
老杨坐在沙发上,看着老婆抹眼泪发牢骚,竟然无力反驳,他觉得自己是罪人是傻瓜蛋,让人来回的当个毛球耍。越想越窝囊,越想越来气。
他迅速地摸起旁边的电话,按下了那个已背的滚瓜烂熟的号码。
电话响了一阵子才有人接。那头的人似乎很忙也有些烦,刚点开通话就喊了起来:“谁啊,不知道我很忙啊!”
电话接通了,一个熟悉声音传进耳膜,老杨握着电话的手哆嗦了几下。在这之前,他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亲切悦耳,今天怎么都觉得刺耳,他突然开始厌倦怕听到这个声音了,因为每次只要他一开口,能说的话题除了借钱,还是借钱。
“喂喂,不说话我可挂了,这是闲大了没事干吧!”小张嘴里嘟囔着,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你母亲的病好了吗?我想去看看他老人家。”
“是,是杨哥啊!我没听出是你,这又换了电话了?”小张并没有顺着老杨的话往下接,嘴里结巴着尽捡些没用的说。
电话里,老杨察觉了小张的异样,但这想法一瞬间就飞过去了。因为工作性质的不同,老杨练就了一双顺风耳,尽管电话那头声响轻微,哗啦哗啦像流水潺潺的声音,又像沙石碰撞一起地响声。但他还是听清了。
他控制不住地往那上面想,但仅如蜻蜓点水似的突然就飞走了。
“杨哥,要是,要是没啥事我就挂了,挺忙的呢!”
“喂,喂,你个兔崽子,我话还没说完呢!”老杨在这头扯着嗓子大吼大叫,电话那头儿却没人回答他。
“收拾收拾洗洗脸,咱俩过去一趟。看看这家伙的老娘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
“如果看了老太太根本就没有病,那你赶紧去追着他把钱要回来。”杨妻抹了一把脸冲着老杨说。
等老杨载着妻子,走了三十多里地来到小张乡下的母亲家已是中午了。街上此时很少有人走动,村庄上空炊烟袅袅盘,白色的烟雾缠绵交错,像编织的一张白色的大网,把整个的村庄罩在里面。
从一户人家敞开的大门朝里望去,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外套,敞开的衣襟里,露出里面一件有些年头黄褐色的毛线衣,两条裤脚沾满了泥巴,看这样子是刚从地里出来。此时她正蹲在园子里摘着面前的一堆小白菜。
摩托车地马达声惊醒了老太太,她抬起身子朝着大门望去。一看是老杨两口子,笑容迅速爬上眼颊。
“吆,是小杨啊,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老太太拍打着手上的泥土,将两只手又往裤子两侧擦了擦,咧着嘴朝着老杨喊着。
“干妈,您老人家可好?我们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您。”
“好着哩!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你瞧我,能吃能睡一点儿毛病没有,在我们蔬菜大棚里,就连三四十岁的小年轻都比不过我呢!”
老太太就像个话痨,看到来人有点小兴奋。她讲话声音爽朗人也健谈,像是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似的。看得出她是真心地疼爱老杨这个干儿子。看到他们来,一个劲儿地吵吵着要去外头买点吃的招待他们。
趁着老太太去倒水的空,杨妻拽了拽老杨的衣角朝他努着嘴巴。
“干妈,你老这段日子没进城吗?我那兄弟回来看过你没?”
“我都一把年纪了老是进城干嘛?小张好久没回来了,我记得上次回来还是两个月之前,我给他扯了些菜杀了一只鸡,带了一些蛋子。那次走了就没再回来。
“哎,这小子有了媳妇也不想我这个老婆子了。我好像听东屋的大壮子说在西城见过他来着。看我的这脑子不好使了,老是忘了,好像也不是大壮说的,狗子吗?要不就是草凌说的。”
老太太八成是想儿子了,坐在那里喋喋不休着。老杨两夫妻是听明白了,老太太没生病也没去看医生,看来小张借钱是另有隐私了。
西城,西城,老杨坐在板凳上嘴里小声地念着这两个字。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国字脸迅速拧巴在一起,夹裹着一丝丝的痛。
西城,不就是小张父亲早年出事的那个地方吗?他竟然去了那里!
其实,他很小的时候就和小张认了干兄弟,说到底是从他们的父辈一代结的缘。那时候他的父亲是队里的会计,而小张的父亲是集体企业的一名推销员。
小张的父亲,经常去前进村推销他们厂子里的农耕器械,与当会计老杨的父亲多有接触。当时他父亲在算账时少算了一笔钱款,正要背负队里处分的时候,小张的父亲跑了十几里的路程把钱还了回来。
杨对张感激涕零,加上两人相处一段日子也觉得谈的来,于是拜了金兰之交,还让对方的儿子结成兄弟,从此两家你来我往相互走动着。
随着小张父亲的推销路子越走越宽,经他手里的钱款也越来越多。但人红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刚应酬完的张父被几个酒肉朋友又拖着进了一个酒馆,推杯换盏之后大家说要玩几把,起初张父极力拒绝想扯身离去,架不住一群虎狼队友威逼利诱,一个晚上的牌局,他竟然把身上代收的器械款全输在酒桌上了。
张父恼羞成怒,骂咧着和几个人撕扯索要欠款,还扬言要找人来抓赌,被店里的几个手下收拾了一顿。挨打的他依旧不死心地爬上去撕扯着他们的裤脚要求还钱,之后又遭来一顿拳打脚踢,最导致心脏病复发当场死亡。
老杨没忘记,那天晚上天气异常地寒冷,凛冽的北风敲打在脸上,像刀子剜进了肉里生生地疼。他和父亲冒着冷气到张家的时候,张父血肉模糊正直挺挺地躺在院子的一块木板上,身上的血被冻成红色的冰凌。这段画面,老杨终生难忘,想想就后怕。
现在想起这些,老杨打了个冷战。小张也去西城,莫不是他也去赌?这些年西城经济发展迅速,虽然他父亲被殴打致死的事件,有关部门也像抓泥鳅一样,对这些浑浊的酒馆,从头至尾摸了个遍,但难免有漏网之鱼。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仍然在黑暗里发酵,隐藏极深里应外合难以清除,太正常了。
想到这里,老杨突然不敢往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