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简单粗糙的方式解读成龙的电影,这句话,几乎概括了所有,什么呢?美国导演斯皮尔伯问,你在拍电影的时候,那么多危险动作,要么就是从楼顶跳下来,要么就是从峡谷跳下来,你是怎么做到的?成龙说,哦,我的更简单,就是rolling, action, jump, cut, hospital!
“成龙电影”滥觞于20世纪70年代;80年代,90年代,21世纪00年代,直到今天,成龙电影屹立不倒,占据经济市场一定份额。从影57载,足够让人尊敬了。成龙的魅力乃至影响力大大的远超演员这一身份;他是流行文化的标志性人物,“duang”的流行语,风靡一时,竞相恶搞。他更是一个符号,产于东方,赋予中华文化龙的象征和面貌。他的武打动作源于杂技功夫的荟萃,幽默风趣,独具一格,功夫除了李小龙式,还有成龙式,让西方电影观众大开眼界。
他的著作《还没长大就老了》动用影视文化界146位大人物为之写序,异常罕见。只不过,众览群书,从未见过如此这般气势,这明明就是作者如他的电影风格一样,“就要这个动作够精彩、够危险,我一定要亲自上阵,并且用一个完整的镜头把它记录下来。”这种“搏命精神”换到书上就成了“博眼球”。文化群体性的价值认同和恭维是成龙所乐见的,只因他是成龙,诚如他所向往的那样,这辈子,我不要做第一,我要做唯一。好吧,就这句话,首先必须剔除我少见多怪的成见吧。
在文化价值日益更新的潮流下,成龙电影似乎变得有些过时。在资讯发达的时代,各类小众电影、文艺派、学院派、趣味性的暴走漫画、各类热门综艺、各种消费青春的电视剧;无论是机灵的、严肃的,追星的、二次元的……我们可以选择的太多太多,即使他依然存在,依然有着极高知名度,但在趣味上选择“成龙”,仿佛意味着过时、不入流。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本书一经推出,成龙现象再起,似乎不能小觑这位东方影星的潜力,他的故事“罕见的坦诚”却成了东西方颇具争议的话题。
成龙的中文自传《还没来得及长大就老了》,讲诉回顾他60余年风云跌宕的人生,包含第一章人傻钱多,第二章凡人一个,第三章越挫越勇,第四章大智若愚,第五章本性难改,和第六章大哥炼成。从拿命搏小题开始、谈到初恋、说到舞女女友、歌手邓丽君、妻子林凤娇,父亲母亲、黑社会、与儿子相处、爱恨好莱坞等多个章节。
其中有关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误”——嫖娼、出轨、家暴等恐怕才是引人入胜的情节,远眺“偶像”看不出端倪,近看,惨不忍赌,更别说崇拜了。虽然作者一直强调内心的悔恨,直白地称自己是个“混蛋”。其忏悔程度并不亚于张学良的《口述历史》,更不输给法国卢梭的《忏悔录》,不少人说,能直视自己的过错很不容易的,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是呀,我们对张帅与他自己数都数清楚的女子发生关系称之为“风流倜傥,年少轻狂,因为“人不风流枉少年”。这种可笑,就像卢梭一边用自然教育法教育孩子,一边又把自己的五个孩子丢到育婴院一样,让人匪夷所思。
我不忍苛责他,成龙的心理剖析和道歉是真诚的,在一个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在回首人生六十几年才发现自己做错了:
“现在回想起那时的自己,真的是很惭愧,很对不起她。
再后来我就慢慢红了,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她还是不离不弃。
其实她是很红的花旦,那时也一直有很多有钱人追她,她从来没答应过。她曾经说过,你不娶,我不嫁。”(pg:62)
“一直以来,不管我对她如何,她做人的方式从来没有改变过。我有时候甚至很幼稚地想找理由跟她离婚,这样就可以恢复自由了,但她那么多年没有做错任何事,让我有理由跟她离婚。她对孩子那么好,对家庭那么负责,又不干涉我工作上的事情。
直到我犯了那次严重的错误。……
……只要她在电话里质问我,说你你怎么会这样子之类的话,我就直接说离婚,然后电话挂掉,“两全其美”。
……我看见有第二个成龙站在我面前,对我自己说,你真是个王八蛋。这么多年来,你这样子去防人家,人家却是这么真心为你。……我觉得自己实在太坏了。我实在对不起她。”(pg:259—260)
在此之前,成龙曾想把钱转移到瑞士的念头。
难怪,西方世界反应这么激烈,因为这在他们看来这是最低级的错误,超乎想象。即便陷入性侵丑闻的好莱坞著名制片人哈维·韦恩斯坦和美国老牌黑人影星摩根弗里曼,他们的行径遭人鄙夷,受到杯葛一样,让他们从此消失影坛。《还没来得及长大就老了》的英文版Never Grow Up,全球发售,竟然惹怒了西方媒体。
英国知名媒体《每日邮报》发布了署名为丹尼尔贝茨的专题文章,对成龙的行径加以鞭挞,批评的重点包括:承认经常去声色场所放纵、不尊重女性、大发雷霆地把他那蹒跚学步的儿子扔过房间、负能量爆棚、不检点、不认吴卓林这个女儿、太无情。并且引用“自传”中的一些细节:在获得成功后,这位演员说:“我喜欢身边有人,每顿饭都和一大帮人一起。我花了200万美元一年支付别人的饭菜。”
性侵的界限或许有些争论,而成龙所犯的错是价值崩塌,婚内出轨而大言不惭,暴打小孩欺负弱小的残忍和冷酷,奔命于事业而弃家庭妻子孩子而不顾,藐视法律擅闯红灯……归结起来,统统这些,不是绅士具备的伦常,其负面人格为西方人所不齿。
作为东西方影视文化的使者,恐怕,这让人非常失望。
我不忍苛责成龙,因为他自己并不清楚他的错究其竟错在哪里。从一个小人物,到大明星,穷人到暴发户,再到慈善家,成龙很拼命,很努力。成龙所向披靡,从演员,武术指导到导演,他可以把身家上亿当作理想,可以抛却天伦之乐四海飘荡,可以把名利声望当作成功,可以过异常艰难的日子就为了有一天扬眉吐气。我们社会大大小小的“成龙们”,各阶层为了家财万贯的理想而“打拼”的男人,他们忍受一切的不幸,必定有一个近乎玩笑的借口,飞黄腾达,不甘于平淡。于是,婚外恋情有可原,教养小孩的缺失不宜追究,只有我们的女人和小孩最可怜,这一切,他们并不知道。
西方媒体估计尚未清楚,成龙的父亲母亲有过多么坎坷的过去,我们称之为“历史的遗留问题带来的不幸”。成龙的父亲在大陆曾经有过婚史,并育有两个男孩。第一任妻子患癌去世,父亲“忍痛离开两个年幼的儿子”,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直到2013年,成龙自己才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在安徽见面。
父亲来到上海“打码头”,当打手,抓到做鸦片生意的成龙母亲,而成龙母亲在上海已经很有名,外号“三姐”,抽烟赌钱样样会。
不期然地,我在想起房祖名吸毒的事,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一个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一个在二十一世纪一零年代,一个贩毒,一个吸毒,七十多年后,他们祖孙俩在另一个时空,另一个场景相遇,只不过,一个去世了,一个从牢狱里放了出来。真是不可思议!
我真的不忍心苛责成龙,他的悔过甚至叫我动容。
“2015年初,小房子出来的时候,大哥正在《天将雄狮》的宣传途中,他没有刻意推掉工作去接儿子。……2月初,大哥自己录了一段视频,为的是让儿子刚出来就马上能看到。在视频里,他对祖名说了这些话:’儿子,好久不见。老爸还是像过去一样,去工作了,就像你小的时候,老爸在拍戏,很久才能见你一次,每次见你,你都会比上一次长大很多,也成熟很多,这一次也像以前一样。我想告诉你,老爸没有没有生你的气。我年轻的时候也犯过错,犯了错,改了就好。接下来你要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坚强独立地去面对应该面对的一切。记住,态度要谦卑,犯了错就要认。无论怎样,我和你妈妈是你永远的后盾。等你忙完,我也收工了,我们全家一起过年!’”……
他(成龙)把电脑里的一段视频打开……是房祖名很小的时候,大概三四岁的样子,直到十几岁的所有家庭纪录片的剪辑。……今年过年一家人在台北相聚时,第一个晚上就一起看了这段纪录片,三人一起看,一起哭……
(pg:343)
偶像包袱卸下之后,成龙几乎可以说是一个爱哭的人。在他尚未成名前,在片场经常被人爆粗口,一直到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受到惊吓的他立即傻眼,跑出去在哭,还被武行们笑话。
在戏剧学院的时候,父母双双飞到澳大利亚居住,把他一人留在了香港。父母离开,成龙每天晚上躲在被窝里哭了一个礼拜。父母每周都会寄来录音带,收到之后,拿着父亲给他的录音机躲在后楼梯听,一边听一边哭。
当然,让他耿耿于怀的是没有文化造成的自卑感(和邓丽君分手也是这样)和当武行时前途未卜的嫌弃,至今仍让他铭记在心。初恋的父亲要求他跟女儿分手:“一个武行,不会有出息的。你不要碰我女儿。”这种自尊心的践踏,杀伤力远远大过被师父痛打一顿。
一心想功成名就,一心想出人头地,一心想干出轰轰烈烈的大事让人从此刮目相看。这就是成功的悲哀,上上下下全民都如此相信,奉为圭臬;当然,包括成龙自己。
其实,一语道破真相的是倪匡:“一位替香港赚最多外汇的演员。”他的成功建立在钱财的基础上,所以“成龙成功,成功成龙。”仅此而已。
洗尽铅华,成龙终于思考生死,懂得敬畏。
“前几天晚上睡不着,想到自己如果活到80岁,那20年后就会死掉,忽然觉得和害怕。想到自己躺在地底下被虫子咬,就想将来一定要火葬。后来又想,房祖名如果也活到80岁的话,那50年后这世界也就没有他了。好残酷。想着想着就觉得身上像生起了大火球一样,烧的难受。”(pg:117)
我想到了一部电影台词:“无论一个人多伟大,受多少人尊敬,爱戴,但最终有多少人参加他的葬礼,一般只取决于当天的天气。”
2019年在即,偶像老了,脱去众说纷纭的光环,他也是一个普通犯错的平常人而已,既不是大使,也不是天使。
顺便提一下,邓丽君的葬礼,成龙未克出席,倒不是天气,而是拍戏。
在2018年的最后一天里就读完了几乎一个人的一生,生命是什么呢?是朝露,如云雾。我们度尽的年岁好像一声叹息,今生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转眼成空,我们便如飞而去。 切记,转眼成空,并非成龙。
中文书名:还没长大就老了
作者:成龙 朱墨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
页数:350
出版时间:2015年4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