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情人


后面当然有两首诗,前面这些算小序。无心的,属于前面散文。有意的,琢磨后头诗句。

我知道你们只读得懂散文。

你知道诗有典故烦人。

两便吧。

这一天据说全世界都要谈恋爱。我的文字不能与此不相干。

我想说把遇见的任何一个事物当成情人。

比如对一条流浪小狗期待的水汪汪眼神有个回应。

比如向一棵站在路边好久了的树致敬。

比如说这个世界已经把你当成情人啦,不然你咋能活得这么好。所以今天你要明白这一点。

比如说你还能站在课堂上,在教室里听他们叽叽咕咕,有的念叨廉颇和蔺相如,有的念叨“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和“杨柳那晓风残月”,你就突然感到语文这么好。课堂难道不是一个好得不得了的情人吗?

比如说你还有家人可以通话,即便什么话也没的说,但总有个姐姐弟弟听你说话给了你回应。每一个家人都是你的亲人,你的亲人都是你的情人——有情人才是一家人。我就顺便想起来大家坐在一起,姐姐诉说弟媳妇的趣事,婆婆讲儿媳妇一个习惯暗含讽谏,我妹妹多么勤快懂事,我弟弟越活越有境界,我爸爸当年多会讲故事喧荒,我妈妈给医院里扫院子拉水做饭消毒做了多少事啊,我老丈人在阿克塞安南坝给哈萨克娃娃理发捉虱子骑马到羊房子上去上课。我们是家人所以才这么有说头,我们有情才这样念叨。

比如说你看见北岛的《蓝房子》就放在台灯下,随便拿一篇读起来都是津津有味。里尔克还是读不懂,还是想读。卡西尔的《人论》里边有那么多你画的红色黑色杠杠儿,这些被标注的话语让你豁然开朗。纪伯伦放在最方便的地方,可以随时诵读——《我的灵魂告诉我……》


啊,尤其是有张晓风。张晓风是放在枕边的,那些给日常生活染上一层浓醇诗意的性灵文字,只要一看见就会让你活过来,感到天地万物无不有情。


还有你时常从孔夫子旧书网上淘来的那些,包裹着牛皮纸、纤维纸或者玻璃纸和塑料袋,像是那些为你千里护送京娘的好汉赵匡胤,替你把一个神秘的美人儿好端端毫发无损眉眼俱全送到你的身边,等你洗完手泡好茶呷上一口芬芳悠闲备至的那一刻,给你一个惊喜,给你一连串想象。

所有的书本不都是最好的情人吗?

啊,怎么能够忘了钢琴协奏曲?舒伯特的F小调幻想曲,开头几个小乐句,小指头轻轻拨弄出来,像是一个荡漾的浅笑。肖邦《自然的行板》,一串一串轻盈的诗句。哇,还有个重量级的大情人——施特劳斯《蝙蝠序曲》,真是个会变出千万般雄奇花样的美丽情人呀。

还有耳机——耳朵眼里塞着立体的贝多芬巴赫和柴可夫斯基行走在夜色朦胧的河边,月光在脚下叮叮咚咚全是溪流,王子跟白天鹅在小提琴的最纤柔的那根弦上缠缠绵绵。我像是跟世界上头号小美人联手散步,每一秒都是珍贵无比充满欣喜和甜蜜的约会。

还有这时那时许多许多回忆……

昨天看一篇文章说情人节的来历,拉拉杂杂扯不清楚,光是名字相同的罗马皇帝就有两个——阿里皮乌斯什么的,可最后又说那两个皇帝被证明都不在那两个传奇故事的现场。荷兰的郁金香,法国的玫瑰,英国的雏菊,都有嫌疑,却都不能够独占这个节日的源头。中国的元宵节乞巧节,毕竟不在二月里。说来说去我明白了一点——情人节何止一个固定的开端?只要是人都有情。我们睁开眼,万物有情。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都相许。分分秒秒,我们浸润在情感的泉瀑中,我们才算活着。

可是这个节日似乎只为恋爱而设计。好吧,这就没有许多人的事了,似乎也包括我在内。只要另一半儿没有找到,这一天就必须疯癫一下——买朵玫瑰,送给心上人。还有的,暗恋着另一个,但是已入牢笼,甜蜜着,安慰着,也胡思乱想着。围城有城墙的安全保障,就必定有望断天涯路的怅惘。节日变成了调侃,自嘲代替了行动,转发一条微信不过是打个不着边际的擦边球,根本没有击中目标的那杆枪在手中,比玩打仗的小娃娃还可笑。也罢也罢。

还是回到你的犬儒吧,这个感觉需要你去仆仆奔驰赶赴啊——万物有情。是的,桩桩件件无不酿着一坛好酒,没有点体验阅历修为,走不到开坛的这一天——万物有情。莎士比亚的王子哈姆莱特唱到:上帝呀,你就是把我关在一直核桃壳里,我也是自己天地的君王。我们的苏东坡更会吟诵:安往而不乐。翻译一下他的文言文:遇见啥不是个情人?

沉浸在一缕阳光的影子跟前,这个世界也有七种颜色的爱情。也是好玩的,简简单单。那么,这就不必了——剪不断,理还乱,肠断白苹洲。

2月•14日和玫瑰(外一首)


十万颗沙

举起同一个名字的花

表达

我能举起来的只有迟疑——

就这么简单吗

此刻

我说不出一句话

通往兰蕙的全部桥梁

全部坍塌

我滚到一粒仅剩的种子面前

变成一堆泥巴


2月14日和一条路


今夜,世界有一百个人

我不关心九十九个


不止在今夜

在很多突然就黯然的时刻


今天,不关心世界

只挂念一个表情的神秘莫测


一个秘密

并排坐在黑暗深处

公开诉说


那条路像一根弦

我从旁边走过

无意间

拨响了空荡荡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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