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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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很奇妙的东西，它往往能带给人们两种最直接的感受， 一种是因为流年易逝而痛苦，一种因为追忆过去而感动。而我在家乡的冬天到来的时候，又翻出了记忆中珍藏很久的事，想起了曾经吃过的一种无比美味的零食，它的名字叫糖瓜。

     

      我家祖辈世代农民，小时候家境不好，家里除了爸爸微薄的工资，其他都是靠种地维持，那时候对我和妹妹来讲最开心的事，便是吃到平日里见不到的零食，爷爷奶奶有好吃的总是会留给我们，有时候亲戚拿来一些吃的，奶奶总会背着我们收起来一些，不能一次性吃完，一定要藏起来留着慢慢吃，在适当的时候给我们解馋，爷爷偶尔会进城回来的时候会给我们带一点好吃的。到了冬天，有一种零食叫糖瓜，大概是用黄米和麦芽熬成的粘性很大的糖，味道很甜，咬在嘴里粘牙。冬天的时候爷爷进城前总会跟我们说，我去买糖瓜了！而从爷爷出门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也无法按捺内心焦急的等待，家里待不住，于是跑到大路边玩，玩着游戏也是心不在焉，如果有路过的亲戚问我们：“你俩干嘛呢？”我们会说：“等糖瓜呐！”“糖瓜呢？”“糖瓜在路上呐！”这样傻呵呵的对话总会让别人笑话，但丝毫不影响我们等糖瓜，几个小时后，当我们远远地看到爷爷骑着自行车出现在大路上，两个人终于无法掩饰心里的狂喜，我们朝爷爷挥手，我们高兴地跳起来大喊，但是我们不喊“爷爷来了”，我们喊得是：糖瓜来了！ 爷爷把糖瓜递给我们，我们惬意的享受着那为数不多的稀罕的时光，糖味从牙齿溢进了心里，我从来不咬糖瓜，我喜欢含在嘴里等它慢慢化掉，让那甜味一点一点的流进胃里，慢一点，再慢一点，甚至希望那味道永远不消失。

     

    爷爷有时也会带我和妹妹进城，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地里没什么活儿，可以得空出门放松一下，爷爷带我们出门也是骑着自行车，妹妹坐在前面大梁上，我骑在后座上，爷爷的初衷是带我们姐妹看看城里的社火，见见世面，可是我们的心，根本不在社火上，而是早已寻找着我们心里期盼已久的美味，妹妹坐在前面，总能一下子找到糖瓜的位置，她会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间指着缝隙里的小摊大喊：爷爷，糖瓜！爷爷总会被她逗乐，因为他逛了老半天也没有看见糖瓜在哪里呢，那时候吃到的糖瓜的美味难以形容，那种快乐是任何节日气氛都比不上的欢喜。

      现在想起来，吃糖瓜的日子那么美好，那时候的我们，天真活泼，还不知道这人世间有那么多的悲欢和伤痛，也因为很多的不知道，我们无忧无虑的成长着。而那时候的爷爷，还不老，还能骑车带着我们到处看看，即使在最贫穷的时候，也会记得给我们姐妹俩买喜欢吃的糖瓜，即使在家里干农活很苦很累，对我们慈爱也不会少一分一毫。

      记忆中的爷爷很疼我们，但是绝不会溺爱，记得我们一家人在烈日之下的麦田拔麦子的时候，他会给我们讲很多道理，没念过什么书的爷爷还会讲很多名言，比如，“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或者“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等等，他会说农民家的孩子想要出人头地改善生活，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好好念书，念好了书才有出路，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平日里慈爱的爷爷讲起这些的时候一脸严肃，现在我觉得，爷爷是我们家最有远见的人，就是因为他的睿智和坚持，他的儿女们个个都念成了书，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和妹妹虽然没有像爷爷期待的那样出类拔萃，但通过自己的努力，我们都完成了学业，有了独立的工作。爷爷每次说起，都欣慰无比。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告别了童年，再也不会蹲在大路边兴高采烈的等着爷爷和糖瓜，小时候甜甜的味道也就在记忆中慢慢变淡了。而爷爷也在一天天变老，上高中的时候每周还能骑车来学校看我一次，后来也慢慢不骑车了，现在的爷爷，只能每天提着小马扎和奶奶一起慢慢地散步，他们佝偻的背影总让我心疼。

        我总是觉得书里写到的祖孙情是很让人感动的情谊，《边城》里的翠翠和爷爷相依为命，互相爱护互相关心，他们成了沈从文笔下爱与美的化身。《呼兰河传》里，历尽沧桑的萧红寻找到的精神家园就是呼兰河，那里有淳朴的百姓，还有她一生难以忘记的祖父。而我，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明白爷爷对孙女的疼爱有多深有多重，直到我做了母亲，直到我亲眼看到我的女儿和我的爸爸在一起的快乐，我才明白，那样的一份情谊，是多么宝贵。

 

      女儿小美来到我身边两年，她从学说话开始，就一直管外公叫“爷爷”，而在我看来，这个称呼更亲切，每次回娘家，爸爸都喜欢得抱着她不放，每次出门，都会记得给小美买玩具，买饼干，买衣服。每次爸爸下班回家，听到开门的声音，小美就知道是爷爷回来了，她总会很快的跑到院子里，大声喊爷爷，爸爸高兴地把她抱在怀里，或者背在背上，两个人一同乐开了花。这样的场景让我感动，我的孩子还不懂得期待一样美好的东西，但我看到她在爷爷的背上开怀而笑的样子，我就知道，有一个疼爱她的爷爷，于她而言，是那么幸福的事。很多年后，她大概也会回忆起童年时期的自己，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光，短暂的，珍贵的。就像今天我想起糖瓜的时候，想起了小时候的我与妹妹和二十多年前的那些冬日里，每次骑车进城都不忘给我们买糖瓜的爷爷。那会成为我将来要经历的许多许多冬日里能想起来的无比怀念的一抹暖阳。

 

      有关糖瓜的记忆都是甜的，我想糖瓜的价值绝不是它的味道，而是与之有关的所有的感情和牵挂，童年的一幕幕场景在我脑海中一遍遍演过，当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在贫穷的日子里期待一颗甜甜的糖瓜，大概是这些场景中十分温暖的一幕，那糖瓜代表着我和妹妹没有忧愁的童年，代表着不谙世事的我们欢欣的喜悦， 也代表着爷爷对我们姐妹无私的疼爱。那美味在时间里慢慢变淡，但永远不会消失，爷爷在时间里越来越老，皱纹越来越多，却在我们心里永远高大。我们也在时间里成长，我们为人妻，为人母，我们走着过去他们走过的路，但在我们的记忆中，爷爷不会变，感动不会变，记忆中那一幕温暖也永远不会变，很多年后，我还会热泪盈眶的回忆起那个场景：

      我和妹妹坐在大路边等着爷爷回家，当我们远远地看见夕阳里的爷爷骑着自行车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狂喜，我们欢呼，我们开心的跳着大喊，那时候我们不喊爷爷来了，我们喊的是：

     

        糖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