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乐脸一僵,“他不是我先生……”
“啊?”小护士有点不敢相信。
辛承面不改色地补充道:“还没结婚,是我未婚妻。”
“嗨!那不是一样的意思!”小护士调节了一下调节阀,“这袋会挂得慢,完了摁铃叫我。”
等人出去了,邱乐才去解他的衣服。方才的话题又勾起了她的回忆,让她整个都陷入了沉默。
水渐渐凉了,她就端着盆去换水。
辛承很配合,能动的地方,他自己会抬起来,方便邱乐擦。他动不了的地方,也就只能任由邱乐摆布。
“等会擦好了,你到我身边躺会儿吧!”辛承怕她不肯,接着游说道,“睡沙发不舒服。要是睡得落枕了,后面你还怎么照顾我。”
她把毛巾又绞干了,有点无奈地问:“那谁给你看着输液袋?”
“我睡饱了。”辛承趁着邱乐给她擦手的时候,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我自己能看着,你安心睡。”
“身上还打着石膏呢!”邱乐抓住他那只不老实的手继续擦,“我睡着了,压到你骨头怎么办!现在还只是骨裂,一会儿直接压断了!”
“被你压着,我才安心。”
这种久未了的不正经言辞让邱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甩开他的手,把毛巾往水里一扔,端了盆就走。辛承以为她这是拒绝的意思,情绪跟着就一落千丈。但不一会儿,邱乐就回来了,端着一盆干净的水,接着给他擦。
病房里又陷入了沉默,只有水声叮咚。
辛承是个大个子,就算没有一米九也至少得一米八八。又因为经常健身,身上的肉十分结实。看着高高瘦瘦,但衣服底下还是藏了不少腱子肉的,其实很重。邱乐爱干净,遂就擦得仔细。一通折腾下来,辛承是干净了,但她着实是累得够呛。
瞥眼看了看边上的简易沙发,邱乐觉得要是睡在上面,还真可能要落枕。复又看了看辛承,也实在是卑微又可怜。明明什么事都没做错,还得憋着受这种窝囊气。
铁石一般的心肠终于软了几分,她鞋子一脱,被子一掀。辛承见势就把左边的臂弯打开,把人接了个正着。
“累死我了!”
她靠在辛承的肩膀上,手不敢碰他打石膏的地方,只好十分不习惯地搁在了他的肚子上。由于胸腔的部位被打了石膏,辛承只能用腹式呼吸。他的肚子随着呼气有节奏地起伏着,好像是个摇篮一样,催着邱乐的睡意膨胀。
“你自己看着点输液袋,快好了的时候,要叫我。想上厕所了,也叫我!”
辛承在她头顶嗯了一声。邱乐觉得有一阵温热的呼吸传了下来,好似麻醉剂一样,让她顷刻间就坠入了梦乡。
臂弯里搂着人,数个月来的煎熬得以平息。他亲了亲她的头顶,感受到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相伴的时光过得飞快,夕阳西下,他的输液袋也渐空。
辛承开始找呼叫铃,脑袋转了半圈却发现它在自己的右手边。左手给邱乐当枕头,他试着挪动自己的右手,除了钻心的疼外,还有石膏带来的额外重力。
看了看怀里睡得沉沉的邱乐,又看了看输液袋,他觉得也许还能再等等。眼下让邱乐多睡几分钟,那也是好的。也只有当她睡着,他才能抱着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自然是且抱且珍惜。
护士来的及时,解除了辛承的左右为难。她看着他们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只是帮辛承换上了输液袋。
“谢谢。”
护士说话声很轻,“这袋走得快哦!”
辛承点了点头。
走得快的坏处就是加速了新陈代谢,半袋下去,他就有点急了。但邱乐睡得很稳,呼吸匀长,让他不忍打扰。辛承忍了一会儿,想要故技重施,可身体一动,邱乐就醒了。
“要换输液袋了吗?”
她迷迷糊糊地嘟哝了一声,还困眯着眼睛就赶紧起来找呼叫铃。
辛承单手抓住了她,“已经换好了,我是想用洗手间。”
邱乐掀了被子下床接着去扶他起来,“我都睡了这么久了吗?”
“也没多久。”辛承的左手撑着,借了把力,“等我挂完水,你就回去吧!”
“我刚睡醒,这么早回去干嘛?又睡不着。”她取了他的输液袋,“我等会去问一问护士,餐食是怎么分配的,陪你吃完饭我再走。”
他们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餐车正好推到了门口,护工端了进来,还是双份的。
邱乐先把输液袋挂好,转身就去把餐桌架起来,“我们订了两份?”
护工是个矮胖的大叔,他放好餐食,看了看手里的单子,“办住院手续的时候,是勾了双份的。”
邱乐觉得挺难得的,因为顾升连难得靠谱一回。
她顺便问道:“明天的早餐和午餐大概什么时候送啊?”
“早餐一般八点,午餐一般是十二点半之前。”
她点了点头,谢了他一谢。
“我把床给你摇起来怎么样,承?”
辛承已经自己坐在了床上,“好!求之不得!背都躺麻了。”
“也可能是打着石膏的关系。”邱乐坐在床尾,与他对坐,把勺子塞进了他手里,“左手拿筷子估计你是不行的。拿勺子吃,我给你夹菜!”
邱乐觉得这家医院的病号餐其实还算不错,但不一定合辛承的胃口。
好在辛承不怎么挑食,她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
“你多吃点,我晚上回去还能加餐的!”她把肉往他的勺子上放,“你明天想吃什么?我来的时候给你带来!”
“你来就行了,不用带东西。”
“顾升连买了水果,但这里没水果刀。”她叹了口气,还是觉得那人不牢靠,“就说他不靠谱吧!我今天给你剥个橘子。明天带把水果刀过来,再给你削苹果。”
“好。”
这顿饭吃得缓慢,他们吃到一半的时候,输液袋就瘪了。邱乐赶紧叫来了护士,给辛承拔针。因为连着挂了好几天的水,且都是从右手挂的,他的手背已经青了一片。
邱乐帮他摁着,“明天不能再挂这只手了。”
“行!”护士爽快,“等会把输液架换到左边,明天扎左手。”她从小铁盒里取了体温计放在床头柜上,叮嘱道,“要量一下体温。我先放在这里,好了叫我。”
饭菜已经渐渐凉了,他们抓紧吃着。饭后,邱乐拿水给辛承漱口。
“过一会儿,再塞体温计,你刚喝完热水。”她又去摸他的脑门,“怎么还是这么烫!”
“不过我感觉好多了。”辛承手里拿着体温计,笑嘻嘻的,只是看起来依旧不太精神,“可能是刚刚抱着你睡,捂出一身汗。”
邱乐睨了他一眼,“我给你剥橘子去。”
他的体温稍许退了一点,但仍然有三十九度。她不放心,一直陪他陪到了十点。回到家时,邱家二老还没睡,都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在等门。
邱乐满脸疲惫,放下包就十分严肃地说:“辛承的医药费和住院钱,老爸你得出!”
心情忐忑的邱民安同志瞬间瞪大了眼,哪里舍得自己那点儿退休工资!
“就算辛承做错事,也是他爸妈去教育他。你怎么能打别人家的孩子呢!”邱乐从自家老头的表情就能看出他的想法,继续批评他,“你换位想一想,要是我被他爸妈打进医院,你是什么感受?”
邱民安同志觉得自己大概会拿把菜刀跑去跟他们一家子拼命。
“这叫是辛承脾气好、有教养,不跟你这个长辈计较。要是换了其他人,你还得付伙食费、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邱乐不给自己老爸任何推脱的机会,“就当是花钱买个教训吧!老妈,你是当老师的。这个道理,没错吧?”
王美玲女士当了大半辈子人民教师,岂能包庇自己的老公,辱没师德!她只能点头。
“我先去洗澡了。辛承还是烧得很厉害,明天一早我得接着去医院。”
“你爸爸中午去菜场买了牛骨和牛腩。”邱妈替自己老头子说好话,“炖了一下午。明天早上再热一下,用保温桶装去给辛承吃。”
邱乐敷衍地点了点头,“辛承一个人在医院,我不放心。明天七点半我就走,汤我自己会弄。晚上你们也别等我吃饭,我晚回来。”
她疲惫不堪,但睡到了六点就醒来了。主卧里当真没动静,邱乐就自己去厨房热牛骨汤。她做家务就跟她上班一样,计划周全,有条不紊。等到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牛骨汤也开了。
出门的时候,还不到七点。邱乐还是怕辛承吃不惯医院的伙食,去了趟小区门口的那家早餐店。她到医院的时候,辛承醒着。床已经被摇了起来,他正抓着手机在发呆。
“胡子都刮了,是洗漱过了吗?”
邱乐放下东西就去摸他额头,似乎又好些了。
“洗过了,刚刚护工过来帮的忙。我以为你会晚点过来。”
“你生活不能自理,我怎么能放心。”她开始铺餐桌,“医院的早餐都是清汤寡水的,你吃这个吧!生病就应该要吃点好的,才能好得快!”
辛承看她忙活,脸上有了笑意,“这个我同意。”
邱乐把蛋饼给他,“你喜欢吃俄罗斯卷饼。上海也有卷饼。不过我们叫它蛋饼!给你来了个全套。我爸心里过意不去,炖了一天的牛骨汤,还放了很多牛肉。我带来了,一会儿你吃。”
卷饼吃起来很方便,不需要两只手。不一会儿,护工就把早餐给他们送进来了。
“哟,你们都已经吃上了?”
邱乐和气道:“没事,我们两个饭量都大。怕他吃不饱,所以才给他加餐。放着吧,我们不会浪费的。”
医院的早餐和邱乐想的差不多,也就白粥,鸡蛋,小菜,外加一个包子,一盒牛奶。就这么点东西,别说辛承了,她自己都嫌吃不饱。
今天辛承还得继续挂水,得有人陪着。医生还说,至少要把他的体温降到三十八度以下才行。
为了尽量不耽误工作,邱乐周一还是去了公司。但她也同时请了周二和周四的假,用来照顾辛承。她实在是不放心把人交给顾升连。现在辛承手里的订单工作几乎都交给了他,邱乐也觉得那姓顾的根本没那闲空来医院。
一下班,邱乐就往医院跑。久而久之,几个当班的护士也都认得她了。
朱瑾带着老公也来看过他一次。
在人前,他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只有邱乐自己知道,其实一切早就不一样了。那件事就像是一根鱼刺一样,哽在喉间,时不时地就要提醒她过去发生过什么,以及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辛承在医院里住了三周。出院的那天,邱民安同志来结账。
九月的初秋依旧炎热,只是树叶开始归根。
和入院时一样,顾升连要当司机,还得干体力活。辛承的右手已经能抬起来了,只是还不能使力。他肋骨的伤势愈合得更快些,已经拆了石膏。
邱乐拎着新鲜出锅的牛骨汤送他出院回家,把自家老头留在医院替他的不当行为买单。辛承觉得不好意思,但邱乐十分坚持,说这是原则问题,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拗不过她,只得在见面礼上再动动脑筋补偿一下未来老丈人。
顾升连把人送回家就算完事了,迫不及待就要走,“我还有事,老大就交给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就撤了。
“他还要赶回公司处理一些事情。”
辛承说着就把牛骨汤放进了厨房。
屋子三周没住人,又没盖防尘布,多少有点积灰。邱乐摸了摸桌面,实在是没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升连整天都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她也跟着进了厨房,先烧上一壶水。
“他的确很忙。这几个礼拜我住院,他就更忙了。”
邱乐边打水收拾,边问了一个她一直好奇的问题,“当初他交接工作,是不是你把他调走的?”
辛承嗯了一声,“为了接近你。”
“他叫你老大,所以他其实是你的手下?”
“是。”
邱乐点了点头,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把桌子擦好了,“我一直以为他不干了。没想到是他的领导亲自下场来跟我的订单。”
“他其实挺能干的。”辛承中肯道,“事情太多的时候,容易犯错。人之常情。”
她开始擦茶几,“我说他不靠谱,你这是给他打抱不平?”
“你说什么都对!”
邱乐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站在我跟前,是想让我先擦沙发?”
辛承意味深长道:“或者可以先把床单被套换了。”
她顺势就给了他一记眼刀,然后先去擦他的皮沙发。
“上次康达从你手里横刀夺爱的那个罗夫诺巧克力,几个大卖场昨天又找我报价来了,数量虽然比不上大促,但也相当可观。”她边擦边道,“我询价邮件发给顾升连,他还没回我。”
“这事我知道。”辛承靠在了餐桌旁看她忙活,“十月才会开始下大促单,所以这单我还在斟酌要不要让出利润。”
“你跟你老板商量过没有?”
“还没有。”他抹了一把身后的台面,觉得挺干净,“这事我能做主。”
邱乐有点吃惊,“你权利这么大?”
他实事求是,“没我老板大。”
“周一得给我回复了,你还剩两天考虑时间。”
“足够!”
邱乐忙里抽闲看了看手机,“这都已经中午了啊!得点外卖了!承,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不挑食。一会儿我把牛骨汤放炉子上热一热,你去看着就行。”
他起身朝她走去,把人拉到跟前,“邱乐,我们下个月就要开始忙年末的大促了。趁这个月比较空,我们是不是也该把结婚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邱乐浑身一僵。
辛承假装视而不见,继续试探,“我想先正式去你家拜访你父母。”
抹布在她手里被绞成了一团,邱乐下意识地就想要逃避这个问题。她不否认自己爱辛承,却还在犹豫着未来。梦已成为真实的记忆,是他们曾经的过往。纵然那段伤痛隔了千年,却依旧刻骨。她不想原谅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却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妥协于对他的爱。爱恨纠葛,她理不清究竟孰轻孰重,便只能选择逃避。
辛承等了一会儿,见她迟迟没有回应,心里就猜到了七八。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无形的隔阂已经横在了他与邱乐之间。也许邱乐的爱依旧还在,却已不如从前那般热烈。
那枚他从莫斯科带回来的戒指已经静静地躺在他的抽屉里半年了,辛承不曾同她提起。因为他害怕拒绝,害怕这会成为一把刀,彻底斩断这段本就摇摇欲坠的姻缘。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