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桑葚,白桑葚(中篇连载4)

同学们在演奏《蓝色的多瑙河》

7

一向平静的小学校炸了窝。

白叶弄虚作假,差点被人打。

车大车摔断了腿。

周一,正在上课,四(1)班教室门口,有个城里人打扮的中年妇女指名道姓要找白叶算账,课是没法上了,白叶被请到校长办公室。那人连说带比划,校长才弄清事情原委。中年妇女买了假桑葚,黑桑葚买成了白桑葚。制假的就是白叶。那人浑身冒火,要求退钱,并且连同她一个来回的误工费。经过调和,路费和误工费算了,桑葚钱全部退回,一分不少。出于对未成年人隐私的保护,校长宣布严格保密,可是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白叶卖假桑葚的事还是风传开来。白叶有点抬不起头。

白雪生气白叶私心重,咋就不能光明正大一些?咋就不能和俺白雪商议商议?我白雪拿你当朋友,你倒拿我当外人?怪不得昨天没找着你,你偷偷跑城里卖桑葚去了。细想想白叶也没啥错,谁不想换点钱?谁不想多换点钱?黑桑葚裹上白面粉到底还能吃,比那毒大米、毒奶粉、地沟油不知强多少倍。又想想也不对,大错小错都是错,是错都不对。可是她白雪总觉得白叶不是坏孩子。不是坏孩子,就还要有往来。

白叶呢,却感到自卑,一切行为都变了。走路、说话……

白雪总是想着法子和白叶亲近,待白叶比以往还要亲热。走白叶,咱一块问题去;走白叶,咱一起看花去;走白叶,咱一起玩沙去……

白叶渐渐找回丢失的自己。

车大车的腿还没好清。白雪从小豆豆那里知道了实情。

车大车和小豆豆发现流浪汉有病,已是傍晚。

车大车命令小豆豆买来几样吃食,流浪汉不吃,水也不喝,单伸出右手小指,然后用拇指掐住小指第一个关节,晃了晃。问了一气才知要吃桑葚。

车大车和小豆豆来到淝河湾。

椿胶早没了粘性,车大车很快猴上树。

得手的早没了,桑树梢头倒有不少,可是很难够到。大车的铁钩子使出了威风,把钩子往前一伸再一钩一拉,那擎着桑葚果的树枝就听话的蹦到面前,然后大车再一颗颗摘下放在腰间的塑料袋中。放好了,再将钩子拿下,让树枝自己弹回去。得手的早没了踪影,车大车只得往上爬去,爬一截,那树枝晃悠一下,车大车身上系着塑料带子也跟着晃悠一下。很快够着一些,刚才塑料袋子还被风吹得呼呼啦啦的飘来摆去,现在好了,老老实实呆在大车腰间,鼓起了饱满的肚子。小豆豆在树下张着嘴巴往上看,这个枝头有几颗,那个枝头有几颗的指挥。大车火了,甭乱放屁好不好,爬来试试?

小豆豆知道,爬就是上的意思。小豆豆不会上树,一上树就腿肚子抽筋,有时就是真的没有上树,一提到上树俩字,腿肚子也会抽筋。有次有个学生读课文,树上有只鸟窝,不知是读慌了还是有意为之,把树上读成了上树,一句话未完,小豆豆腿肚子抽筋疼得满地打滚哭爹喊娘。打那,同学们试了几次,次次灵验。后来家长和学校要求在小豆豆面前,不准提上树二字。对这个奇怪的规定大家开始不习惯,后来也就默认了。

车大车知道小豆豆这个怪毛病,当然会避开这个奇怪的暗堡,摘桑葚免不了上树,车大车鬼精灵,不说上树,说爬树、走树、跑树。车大车创造了新词,小豆豆偏偏喜欢刨根问底儿,几次问大车啥叫爬树、走树、跑树?大车有点儿不高兴,你这贱小子,腿肚子不抽筋你又急得慌,还想满地打滚哭爹喊娘?大车就给他解释,爬树就是搂着树爬,跟癞蛤蟆样,走树就是抱着树慢慢爬,跑树就是抱着树快点爬。解释完,大车免不了在心里骂他混蛋,其实你小子知道这些都是上树的近义词,偏叫我找你麻烦,贱骨头!被骂作贱骨头的豆豆则得意的咧着嘴傻笑。

还剩东北和西北两个方向的枝上有桑葚,可偏偏这俩树枝长得奇怪,下边都没有可以踩脚的树枝,两旁也都没有可以攀扶的树枝,好像猛然间从树身上伸出的两只手。数数,大致有二百来个桑葚果,这些桑葚白白亮亮,像熟透的蚕,像明亮的玉珠,看着看着,大车的嘴水淌了;看着看着,流浪汉的小手指晃了……

大车两腿夹紧一根粗点的树枝,将身子往前探,右手伸出绑有铁钩子的竹竿。大车只能小心翼翼,因为左手没有攀扶任何树枝,其实是找不到可攀扶的树枝。

大车试了几次,钩子就差那么一点点够不着,手也开始哆嗦不好使唤。大车觉得脸上淌汗了。再钩,钩住一颗桑葚,桑葚打枝头脱落。小豆豆眼疾手快接住了。

小豆豆看出树上的大车遇到了难题,不时地打气。大车要他把嘴缝严实,不要乱放屁。暗示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静,仿佛任何一个极其微小的声音都会分散他的注意力。小豆豆不再说话,俩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大车的右手。

大车想了想,脸上有了笑意,当然这笑,下边的小豆豆看不真切。大车马上调整姿势,把正面对着的姿势调成侧身对着,这样身子一挫,等于右胳膊长了,大车到底把钩子钩住要害部位,一拉,那枝白亮亮的桑葚果就呼呼睡到塑料袋里。

大车如法炮制,攻克最后的堡垒——往东北拓去的那根枝子。就差一个指头距离。无论大车怎么变换姿势,还是够不着。大车身子尽量前倾,倾了还倾,到底够着了。大车感到树枝特有劲,甚至听到树枝在嘻嘻哈哈地讥笑:你这家伙拉吧拉吧,拉半天你也拉不动我,我是树枝王,你拉不动的,哈哈——

大车有点儿急了,我不信——猛地咬牙往回用力,坏了,喀吧一下树枝断了。由于惯性,断了的树枝往大车这边倒来,倒过来的树枝则拉动大车往前耸身,大车本能地抓住断树枝,然后和树枝一起摔下地……

没谁知道,大车和小豆豆是怎样回到涵洞的,有一点必须告诉大家,昏死过去又醒过来的大车警告小豆豆,这事不准告诉任何人,要不就下掉他一条腿!

事也凑巧,当天下午,有支勘探队无意闯入这片神秘的地方,发现了涵洞,发现了大车……于是大车关心照顾流浪汉的故事风样传播开来。大车成了英雄。很快上了市报。

班里最难受的就是白雪。

一开始听说大车因为偷摘她家的桑葚摔坏了腿,暗自高兴,谁叫你偷人家的东西,摔坏了才好呢。可是大家都说大车不是坏孩子,偷人家的东西,还说不是坏孩子,是不是因为摔坏了就不能算坏孩子?要是不摔坏呢?白雪有点糊涂。白雪想找个人问问,问谁呢?想来想去,想到了好姐妹好朋友也是好同学的白叶。

白叶在给花猫逮虼子(跳蚤),知道白雪来了,并不抬头,嘟囔着嘴说,还咬还咬就挤死你!

白雪当然明白白叶说的是虼子,近来心情不好不能老戗茬,白雪说白叶我想问你个问题。

白叶顺手把旁边一只竹凳放在白雪脚前,头也不抬说俺们都错了,我知道你问啥,不就是大车么。

白雪笑了,很甜。

接着,白叶也笑了,也很甜。

白雪拉着白叶一支胳膊,白雪要白叶陪她去医院看大车。

二人赶到医院,医院说早走了。

白雪一愣,顿时眼泪汪汪的,接着白雪俩嘴角往上翘了翘,微笑着。

白叶急了,大车都失踪了你还笑?

白雪说失踪了说明他的腿好了,起码能活动了,难道这不是好事么?再说了,又不是叫外星人掳走了,退一万步讲就是叫外星人掳走了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外星人看中了大车,说明大车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人的人都不会有事,就是有事也是针鼻大的事,奶奶说针鼻大的事咋咋都成不了气候。

白雪与白叶决定要到一个地方、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涵洞!并且坚信大车就在那里。

她俩要马上见到大车,见到那个流浪汉,当面向大车赔不是,至于以哪种形式道歉赔礼,二人开始抬杠。

白雪说,应该先敬个礼,就这样,对不起,车大车同学,请你原谅我白雪吧!

白叶说,我要是见了他,不但不敬礼反而会揍他,就这样,噗嗤噗嗤朝他腰窝里捅两锤,然后趁他没回过神,搂住他啪啪亲几口。

这你就大错特错了,你白叶光知道拿锤捅人家腰窝,可知道那个地方是要害?肾就在腰窝,捅坏了肾,不能生育你嫁给他,你就是嫁给他也是生不了,肾坏了呀!咋坏的?你捅的,你是谁?白叶!

白叶去掐白雪,白雪早有防备,一闪躲开了,白叶踉跄一下差点摔倒,白雪右手一支楞捞住了。

怕啥,说着玩的。白雪说。

谁怕了,嫁给他有啥了不起,不生就不生,不生都不生,你也嫁给他。白叶忽闪着俩眼说。

嘻嘻嘻——哈哈哈——

嘻嘻嘻——哈哈哈——

白雪抬头看天,天上有块云,太阳正好躲云彩眼里,露半个脸望着她笑,笑过了拿金针扎她的眼睛,白雪揉揉被金针扎疼的眼,对白叶笑。白叶说咱甭磨蹭了,快走吧,不知能不能见到。

白叶提议沿着大水渠去找,就是大车和小豆豆常走的水渠。白雪不同意,说那样还需绕到小豆豆庄北,七绕八拐的少说有六里路。白雪说我知道有个岔道,就从咱庄东北角岔过去,往东拐过三棵树,再绕过废窑厂,废窑厂挨着乱葬岗,过了乱葬岗就能见到水渠,顺着水渠就能找到涵洞。

三棵树很快被她俩抛在身后,前面就是废窑厂。

这是座废弃多年的砖瓦厂,破烂不堪的厂房,东倒西歪的晾架,到处长满荒草、刺蓬。前年白雪和奶奶一起看白桑树,见树下一只受伤的兔子在舔伤口,奶奶去抓,那兔子一瘸一拐跑了,她和奶奶并不想吃它,想逮回家给它疗伤。可兔子并不理解她俩的好意,总是没命的跑。前边跑着,后边撵着,跑着撵着,撵着跑着,到了这里忽然就不见了。因此这条路就留在了记忆里。

现在又来到这个地方,虽说是大白天,心里还是免不了瘆得慌。大大小小的坟堆胡乱堆在方圆几里路的坡地上,如一个个随意丢弃的土馒头。这里很净,连一丝小虫的叫声也听不到。明明白白大太阳就在天上挂着,却有冷飕飕寒侵侵的感觉。

有风吹来,白雪打个寒颤。打个寒颤的白雪不由自主拉住白叶的手,白叶也反攥紧白雪的手。

前面一片大青杨树林迎风哗哗响着,在夕阳斜照下,棵棵都拉下老长的影子,那些乱七八糟的土馒头,有的被树影子罩住,有的躲闪在影子外边,忽明忽暗或强或弱渲染了恐怖的气氛。一只黄鼠狼倏一下打她俩眼前窜过,箭一般刺破了这静,倏忽又没入荒草刺蓬中。

白雪说我有点冷。

白叶没说话,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纸包,然后慢慢打开。白雪眼睛一亮:红领巾!你竟带着红领巾!

白叶还是没说话,把红领巾绕在白雪脖子上,又规规矩矩系好,然后退后两步仔细瞧了瞧。她知道白雪心里肯定害怕了。大人都说,阴风邪气最怕红,一遇红就散了。也不知今天发哪门子神经,离家时竟随手把叠放好的红领巾放兜里了。正好试试灵不灵。

白雪显然误会了白叶,撅着嘴。我不配,咱都不配!白雪说。

白雪想起了曾经做过的错事,比如和白叶一道对付车大车,暗地里做他的小饭,给白桑树抹椿胶,给老师打小报告,哄他跳沙坑,有意找斜茬,背地里咒他、骂他、忌恨他,还有……

此时的白雪换了一种想法,不想自己怎么对不起大车,单想大车的坏处,比如太懒不爱劳动,找人代理呀,不喜欢学习呀,上课好做小动作呀,还有不经允许偷摘人家桑葚呀等等等等,想过来想过去就是恨不起来。一个念头刚冒出来又被另一个念头狠心地摁下去。找人替他干活,也许人家天生怕呛,一呛就咳嗽,听奶奶说爷爷就是得肺痨病死的,爷爷最怕烟尘熏。那天看见小豆豆替他扫地,也可能是小豆豆心甘情愿,上课做小动作也可能太活泼了,班上的一个女生三天也难见她说句话,石磙也难轧出屁来。白雪认定大车的腿不是摔坏的,是她白雪生生搉断的!要是多留些桑葚,大车也不会爬那么高,想着想着眼泪就止不住往外冒。好在她走白叶前头,白叶看不见。

白雪擦去眼泪,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今天都要找到大车。这想法压倒了害怕,战胜了恐惧。水渠太高,根本上不去,就顺着水渠的方向。擎着水渠的柱子有长有短,地势高点的地方柱子短,地势低的地方柱子就长。柱子一会儿长一会儿短,高高低低地走一气,白雪脚下被一个圆鼓鼓的东西拌着了。

妈呀,一个骷髅!

白叶抬脚要踢,白雪立即弯下腰用手护住,说咱把它埋了吧,怪可怜的,人死了都这样么?将来也许我们也变成这样。把骷髅埋好,白雪心情凝重起来。

爬过一个陡坡,忽然听到淙淙流水声,小溪肯定藏在荒草里。能听到它说话,却看不到它身影。白雪白叶拨开荒草,看到了小溪的那张脸,很净,刻着细密的皱纹。小溪像游动的龙,不住地扭着身子前行,又像一个滑溜溜的梦,想抓又抓不住。小溪下游肯定注入大河,上游从哪儿来白雪白叶可没心思寻找。二人决定趟过去。

裤腿卷起来了,白雪的两根大白葱首先插到小溪里。不深,刚没膝盖。接着,白叶的两根大白葱也插到水里。一群小鱼欢迎似的打四棵大白葱边愉快地游来游去,有的还不打招声咬上一口。先是白雪的小腿上麻酥酥地痒痒,接着,白叶的小腿上也麻酥酥地痒痒。要不是有任务,她俩真想在这里呆上一天,和小鱼做朋友,和小鱼说说话,问问他们可认识车大车,还有小豆豆,可见过白桑葚,还有那个流浪汉?小溪哗啦啦笑了,那笑有点儿听不懂。

在愉快的想象中,白雪和白叶上了岸。二人在草上蹭去脚上的泥,穿好鞋,再然后放下裤腿,把两根大白葱暂时藏起来,不然车大车小豆豆看见还不羞死人。

白雪和白叶找到了涵洞,涵洞空无一人。

哪儿去了呢?白雪对着涵洞问。

哪儿去了呢?白叶对着涵洞问。

两张无奈的脸,两个大大的问号。

……

流浪汉不见了,车大车也失踪了。

问小豆豆,小豆豆说我不知道,昨天我和他拌了嘴。问车大车的姑姑,姑姑说城里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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