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再借一百年

01、

    司韫与引鹤能结识完全是由于司韫的热心肠。司韫因为在昆仑山修术法修不好被师父赶去蜀山修剑道,在山脚下桃花镇里抓了个小偷,寻失主寻来了引鹤。他在集市中心高举钱袋,大喊:“是哪位公子小姐丢了钱袋?”问了好多人皆是说不上钱袋里几许银两,便回了客栈等,想着若再无人认领就拿去给乞儿们买些吃食。第二日引鹤便寻上门来了,他看了眼来人的服饰,银白丝绸,上绣卷云纹与仙鹤,同钱袋材质、花纹均一致,就直接将钱袋给了。引鹤笑他爽快,请他到镇上最好的酒楼吃饭。司韫也不客气,点了几个招牌菜便大口喝起酒来。胸中郁结,难免贪恋好酒。桃花镇的酒却是喝不醉人的,这里的人多以酿酒售酒谋生,出产最多也是最好的就是桃花酒与桃果酒,桃花酒与果酒味多清甜,少些烈酒的刺激,多喝些也很难醉。“恩人,你好像不高兴。”话痨司韫此刻就差个引子,引鹤一问他便装作喝醉的样子大吐苦水,将自己这三年来苦苦修道却始终不成的故事绘声绘色且添油加醋地大说特说,仿佛世上最委屈的就只他一人,怕是六月飞雪也要为他堆满屋檐。“莫着急,马上就到蜀山了不是吗,换条路走走说不定就顺畅了呢。”引鹤举起酒杯小啜一口,他特意点了酒味很淡的桃果酒,就是怕司韫喝醉了他不好一走了之,没想到这家伙没脸没皮倒装醉耍起酒疯来。他其实也乐意听这些,在天界时担的就是听人诉说烦恼,帮忙排忧解难的差事,解了司韫的愁也算好事一桩。司韫没觉得不能修道术可惜,打小便是个乐呵的性子,不过想找个人说说话解解闷罢了。行了几月的路,却只有他一人,有时也会想师父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他修剑道,或许只是烦了他在昆仑无所作为,打发他下山呢?他不是为自己的前途烦恼,是忧心自己是不是再也没了归处。他自幼失了双亲,是被师父捡到昆仑山养大的,昆仑山上下每一棵竹子他都一清二楚。师父是昆仑山掌门,自己从小在他膝下长大,好不容易满了十五可以开始修习道术,却发现自己学不会,他确实着急得很,生怕师父再不认他了。引鹤一番话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内心的阴翳顿时一扫而空。好玩的性子又蹦出来了,“引鹤,看你着装和出手不凡的气度,定不是普通人家,可否到你府上歇息?”引鹤好笑,明明前几个时辰还觉得他是爱好行侠仗义助人为乐的侠士,现在又觉着像个浪荡的登徒子。“实不相瞒,我也是前不久才到桃花镇,还未寻得住处,怕是无法答谢恩人了。”引鹤面不红心不跳地扯了个谎。也算不得撒谎,他此番下凡仓促得很,住处虽有,但不便和他人多些牵扯,上面会随时召他回天界。他本是不想寻回钱袋的,却因司韫整了这么大的动静,才露了面。“无妨无妨,有缘再会。”


02.

      再见时已经是落花时节,瑟瑟的秋风拂过失去绿叶庇护的单薄花枝,某些脆弱的枝桠被卷起随风到处乱飞。人间先帝驾崩,其胞弟与嫡子争权夺势,不少地方战火纷飞,只有桃花镇还偏居一隅,相安无事。司韫修行的进度已经赶上蜀山弟子正常的进度了,这几日还隐隐有要突破的感觉,看来修剑道确实是他能走的路,说不定未来还大有一番作为。心中欢喜,又想请人喝酒了,但蜀山的弟子他不大相熟,他来得晚,再加上年纪比一般弟子都大些,只有大师兄二师兄与他年纪相仿。这二人与他更不熟了,整日只知道潜心修炼,一点乐趣也无,有时下山巡逻碰见司韫玩乐还会教训一番,他是不敢请这二位大人了。那还有谁呢?自然是只有一面之缘却一见如故的引鹤了。但他不知道引鹤家住何处,只晓得个姓名,在桃花镇上一问,也没人听说过。他只得日日申请下山巡逻,期待有一天能碰上,因这勤奋劲还在早晨集会时被大师兄夸奖了。这一日终于让他在成衣店等到了引鹤。神仙来到人间没有特殊情况需要使用法力时是受限的,凡人看他们就只是身手有些灵敏的普通人。下凡时都会带个限制法力的银镯,没有特定的咒语是解不开的,以免有些心怀不轨的仙官危害人间。所以引鹤无法施法御寒了,只得遵循人间节气,在寒冬到来前裁几件衣裳。这不转头刚从店里取了衣服就碰见司韫了。“引鹤!”司韫在人群里朝他挥挥手,一眨眼就冲到了他面前,“干嘛呢?”引鹤举了手中布袋给他看,“前几日做了几件衣裳,今天来取。”引鹤看他如今打扮,青衣黑靴,腰间还挂着蜀山剑派的令牌,精神十足,一幅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与初见时愁容满面大不相同,看来是有好事发生。司韫殷勤地接过他手里的布袋,笑着问道:“能请你喝酒吗?”


03.

    引鹤还想拉着他去上回的酒楼,司韫不肯,非要去他府宅,絮絮叨叨说着自己擅长的拿手菜。引鹤被说得耳朵疼,几次三番想丢了他自己回去,回头看他一脸兴致高昂的样子也不好意思说出拒绝的话了。引鹤住的地方并不远,出了桃花镇再走一会儿就到了,只是比较偏僻。他在人间的住处是上面安排的,每个仙官下凡办事都有专门的府邸,引鹤不愿与他人有太多纠葛,便住得偏了些。整体环境还算清雅,一方小院周围栽了些竹子做围墙,院里有棵桃花树。司韫看起来很满意,拿着刚买的食材就一头扎进小厨房忙活起来,还拒绝了引鹤几次三番的帮忙。酒菜备好后月亮已经挂上枝头,两人抬了方石桌到桃花树下。依旧是司韫在不停地说,引鹤安静地听着,听他说自己在晨会如何被表扬、修炼进步如何神速时也夸赞几句。几月不见,吹牛的本事也长进了许多。这回的酒没再买果酒,酒还未过三巡,司韫已经醉了。司韫平常被昆仑的师父管得严,不常喝酒,喜欢喝但是酒量小,俗称人菜瘾大。这会儿已经在说胡话了。“你看,月亮好圆。”司韫醉酒醉得很安静,意识虽然迷迷糊糊的,动作却不大,一手拿酒一手撑着脸看月亮。引鹤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他知道,司韫是想昆仑山那些人了。方才胡侃时说的最多的就是他那慈爱的师父,调皮捣蛋的师弟们。“引鹤。”司韫转过脸来看他。“嗯?”司韫醉了的视角里看过来是迷蒙的白色身影,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引鹤的脸才清晰起来,打了个酒嗝,慢慢问道:“你是什么人啊?一直独来独往,也没个朋友,不觉得憋屈吗?你又不修行,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不会无聊吗?”引鹤给自己倒了杯酒放在唇边,小口抿了下,要细想一下才回答他的问题,“我是神仙,在天界混不下去了只好来你们人间混混了。”人间因为权势更替变得不太平,妖、魔两界也因领地问题战争不断,天帝怕他们失手伤了手无缚鸡之力的黎民百姓,特派了四位仙官驻守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如今局势还算稳定,他也只需要平时观察观察,偶尔汇报就行了。至于无聊嘛,这千百年都这么过来的,早就习惯了。司韫呵呵一笑,表示不信,又给自己灌了口酒,指着引鹤道:“你要真是神仙,那你肯定不老不死了?你现在几岁?”“嗯。”引鹤点点头,确实如此,又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年龄,答道:“应该有一千岁了吧。”时间太长可能也记不清了。反正他喝醉了,明日醒来也不会当真。“一个人活这么久,那也太孤独了。”司韫叹了口气,转着酒瓶细细端详,仿佛手里的瓷瓶上映着引鹤活过的千年光阴。引鹤倒没什么感觉,他一直在天界生活,虽然大家平时交际少,但也还算有些活气,也算不上孤独。本想说其实也没什么,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回去了。司韫这哪是在说引鹤,这是在说他自己,从小无父无母,到了昆仑生活没过几年又换来蜀山,自是与谁都不甚相熟。他又是个话痨,过去在昆仑山还能抓几个师弟听他胡吹海吹,如今到了蜀山,什么话都找不到人说,可不憋屈死了。引鹤又动了他在天界时办差的心,下意识就道:“有你一同饮酒,倒也还好。”司韫一听这话顿时端坐起来,惊喜地问:“真的?那我往后日日前来与你对酒当歌,以解忧思?”“倒也不必......每日......”引鹤过几日再想,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就中了圈套。都是习惯惹的祸,等这份外差结束定要换个官职,不能再做这份慈善工作。


04.

    司韫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只要不练功不巡逻的日子总跑来找引鹤。早晨来便拉着刚梳洗完毕的引鹤赶集,午时来便拉两个小椅在院里空地上晒太阳,黄昏来便蹭一顿热气腾腾的饭,夜晚是不能来了,上次醉酒夜不归宿被师兄训了一通。说是对酒当歌,喝酒的时候却少很多,引鹤不想再让某些醉鬼占了自己的床,而他只能独坐到天明。司韫带他做的事可比喝酒有意思多了,爬山上树看日出日落,赶集逛街吃喝玩乐,种花种菜学习酿酒。他从小就在天界长大,也不怎么接到人间的任务,对人间的这些事知之甚少。司韫总笑他见识短浅,像个只知咬文嚼字的富家公子,人间趣事一概不知。这时候他就会点点头,夸司韫知识渊博,学富五车,他就是驾着八匹马也追不上。看眼前人泛红的耳尖和嘴里“那当然”的骄傲劲儿,有趣得紧。这样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银装素裹的冬天,平日里司韫喜欢与引鹤饮酒赏月的屋顶已经附上皑皑白雪,院里的桃花树最后一片叶子在几月前就已经落光,可惜司韫种的花和菜还未发芽就被雪掩埋了。很快,司韫即将度过在蜀山第一个的除夕,引鹤也即将迎来他在人间的第一次春节。天界对这些凡间节日庆祝得少,要说最重要的就是春节了,只有过春节这天才知道,一年又过去了。而一年,在他们无尽的寿命里也就短短那么一瞬,每每这时候回想这一年发生了什么,脑海里只有白茫茫的云朵和案桌前尚未批阅的卷轴。如果让引鹤回想在人间的这一年,让他有印象的日子都是与司韫度过的,怕是每个时刻都有他的身影了。司韫不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习惯了热闹,真的会产生孤独的感觉。这一年确实让他有了许多不同以往的体验,想想这段人间之行够他在未来几百年里反复回味了。如果司韫能够修成仙就好了,他不禁想。这样倒还能陪他活个千八百年的,一起种花种树,也蛮有意思。不过天天种花种树也挺无聊的,那还是算了,新鲜劲儿感受那么机会就够了,不然容易厌倦。“想什么呢小神仙?”二人正坐在窗前赏雪,临近除夕下了大雪,瑞雪兆丰年,虽不能出门,人们心中却是欢喜的。司韫吹牛吹多了引鹤就笑称他为天才,司韫气不过,也要给他取些别称,想了想只有那日醉酒引鹤说自己是神仙的时候值得调笑了,便叫他小神仙。“没事,看这么大雪,我心里欢喜,来年一定是个好年。”会是吗?如今人间先帝胞弟掌权,此人好战,国内战争结束了,他却不断征兵收税,加重百姓负担。虽还没到民不聊生的地步,但长此以往,百姓遭难也是迟早的事。引鹤虽在人间办事,偶尔通过某些手段向天帝报告情况时还会收到同殿小仙官寄来的信,多是抱怨烦恼的人数又多了之类的。“是吗?我倒看你愁眉不展的样子,没有半点欢喜在脸上。”司韫伸手到引鹤额前,揉开他拧在一处的眉头。引鹤不动,闭着眼睛任他揉,淡淡道,“胡说,我向来喜怒不行于色。”司韫知道他又在胡说,他高兴的时候向来就是喜形于色,生气就会怒言相向,虽然都是浅浅淡淡的,就算那么一瞬就过去,他还是能敏锐地感觉到。就像引鹤分得清什么时候坦言相待,什么时候心口不一。“过几天就是除夕了,你什么打算?”引鹤抓了他的手放下,若无其事地问道。司韫这一年虽常带他逍遥玩闹,修炼可是一日不曾落下,司韫现在的程度已经要赶上最早入门的大师兄了。他听司韫说今年除夕大师兄打算为他设宴,庆祝蜀山剑派百年来第一个旷世奇才。若是司韫参加那酒宴,除夕他就只能一个人点灯守夜到天明了,不仅无聊,还很冷清。一说这个司韫就精神了,“我听说桃花镇的除夕与别处都不一样,这天没有宵禁,灯火通明呢。人们吃了年夜饭就可以出来逛,吃些小食,玩些游戏,就这样热热闹闹低守岁。”他早已打听好除夕夜的消息,也有了些计策。引鹤这个人看似对这些事漠不关心,实际上对凑热闹的事积极地很。他自是不会留他一个人在这儿和油灯相望到天明的。二人约了除夕夜这天在初见的酒楼门口见后,司韫便冒着大雪回山上了。

05.

    到了除夕这天,积雪稍稍融化了些,堆得高的都被人们扫了去。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的很,丝毫没有被冷冽的天气影响。很快就到了晚上,果然如司韫所说,处处张灯结彩,没有打烊的意思,原先空旷的街道也摆满了小摊。引鹤在酒楼下等了会儿,很快就看见司韫抱着两坛酒从远处走来,在他面前站定时脸上被冻得红彤彤的,说话呼出的气化成一缕白烟。司韫让引鹤跟着他,二人来到镇口的桃花树前。树下有位小姑娘看司韫抱着两坛酒来,当即就明白他的意思,给两人递了两条红丝带,说是把酒埋在树下,对着桃花树许愿,将红丝带系到树上,愿望就能实现。引鹤不解,司韫都多大了还信这个,这桃花树树龄都不过百年,要真能实现愿望,还要他们这些神仙做甚。“公子,我们这儿真的很灵的。收费也不贵,两条丝带才两个铜板,如果愿望实现了来年你就能来树下把这酒挖走。”小姑娘还在极力向引鹤推荐,试图说服这位看起来非常怀疑的客人。司韫已经眼疾手快地埋了酒,接过姑娘的红丝带,递给引鹤一条。“你真信?”“我当然信了,这除夕夜许愿的故事都在桃花镇流传了几年了,定是有些缘由的。”引鹤还想说些什么,司韫已经闭了眼,双手合十对着桃花树念念有词。待司韫睁开眼,见他还一动不动,推了推他靠近桃花树,“快许愿嘛,快,哎呀别管真不真,过节呢过的就是一个气氛,开心就好。”引鹤半推半就地闭了眼,心里默数了几个数后慢慢睁眼,将丝带递给司韫,“好了。”司韫看着很高兴,悄悄捏了个诀将两条丝带系到了树的高处,拉着引鹤逛夜市去了。“你方才许了什么愿?”司韫问。“什么都没许。”司韫撇撇嘴,幽怨道:“就知道你是这个德行。”“那你许了什么?”引鹤问。“不告诉你。”“为什么?”“管我?我乐意。走走走去吃桃花糕。”引鹤还是挺想许愿的,只是想了想这个愿望换他这个千年的仙官都实现不了,何况还未修炼成精的桃花树。他希望司韫早日得道成仙,最好能与他共事,这样这漫长的生命长河能生出些许波澜来。不过凡人想要修炼成仙哪有那么容易,得经历几世的积累和轮回,怕是轮回间,司韫早已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06.

    过了正月,桃花又陆续开放了,与司韫初来蜀山时的风景并无二致。只是初来时他遇见了引鹤,如今引鹤却不见了,他到小院寻他时桃花树下的石桌只留了一张字条,“家中急事召回,勿念”。司韫与他相交以来从未听他说起过家人,倒是常说些鬼怪志事,他便猜到引鹤是回了天界。他虽然嘴上说着不信引鹤是神仙,心里早已信了七八分,光看引鹤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任谁都不会觉得是个普通人。他最近也很忙,蜀山剑派除了日常修炼外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便是修复妖界与人界之间的通道封印。蜀山弟子从很久以前就奉命守着这封印,也不知道是奉谁的命,只知道这封印破了,人间怕是要生灵涂炭了。封印一直很稳定,直到司韫来的前一年才开始松动,蜀山众人一直在不断修补。这几日松动得厉害,已经隐隐有些要破裂的感觉。蜀山开始了高度戒严状态,每位弟子都随时待命,一旦封印修补失败,蜀山弟子自是要首当其冲挡住妖界的攻击,保护黎民百姓。引鹤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前几日妖魔两界因伤亡过重暂时休战了,这是天界出面调解,两界答应签订停战协议,至少五百年内未恢复全部实力之前不再发动战争。引鹤被天帝召回,正在安排签订协议的各项事宜,这天界的安全问题就首当其冲,必须将兵力布置合理,不能让签订协议的双方出任何一点事情,否则到时候就是三界大战了。他还没来得及与司韫道别,只匆匆留了张字条便走了,但愿人间一切安好。


07.

    休战协议很快签订完成,引鹤本打算速速返回人间,天帝却说既然这次两界休战由他负责签约事宜,各项文书及述职报告还需要他整理几日,他又在天界留了五日。两界已经休战,人间应当是没有从前那般危险了,他也放心下来处理余下事宜。待他回去时定要细细指导司韫如何修炼成仙,这几日司韫不在身边唠叨了反倒浑身不自在了。这日他正在藏书阁归档,同殿的小仙官驾着云神色慌张地冲进来,小仙官本就瘦小,此刻着急忙慌赶过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说道:“引...引鹤仙官,你先前镇守人界...人界南部的那...那座...小镇出事了,你看看要不要回你的居住地看看有什么物品需要带回来的?”引鹤拿书的手一滞,“发生什么事了?”“听说有两批修行之人打起来了,有一方伤亡惨重,几乎已经全......”没待小仙官说完,引鹤已经消失在眼前。隔空取了人间通行令就驾着云飞往南天门通往人界的入口,一路上无所阻拦,畅通无比。他的心却不停上下打鼓,司韫可能出事了。蜀山剑派这几年虽名声鹊起,但因为是后起之秀,实力并不强劲。若说要有一方伤亡惨重,那定是蜀山一派。司韫修炼速度很快,他离开时已经是门派中实力最优秀的弟子了,对方派过来的若只是弟子一众他倒是不担心,若是掌门长老之类的,他们蜀山只能坐等灭门了。眨眼间引鹤已经下到桃花镇,往日的桃花镇人声鼎沸,街道上车马络绎不绝,如今却空无一人,所有酒楼铺子大门紧闭,有些店铺的牌匾都已掉落在地,明明是阳春时节,周围桃花却并无绽放。他有些恍惚,这是桃花镇吗?他快速行至镇口,想往蜀山方向去,却听得那棵桃花树边传来一丝虚弱的呼救。引鹤快步上前,树下躺着位浑身是伤的姑娘,他一靠近,姑娘便往后一缩,“你是人是妖?”他对着脏兮兮的脸仔细辨认,才发现是除夕那天卖红丝带的姑娘,于是轻声道:“姑娘可还记得我?”姑娘听了这声音,因防备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她身上的伤很严重,此时已是穷途末路了,她还是艰难地开了口,虚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喜:“我记得你,你是那日同司韫来许愿的公子。”“是我,你可知道如今司韫何在?”引鹤着急问道,见桃花镇如今这光景,司韫恐怕凶多吉少。姑娘咳了一声,原本因见了引鹤有些精神的眼睛顿时暗淡下来,“他死了。”引鹤本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顿时停住了,胸口忽然间空了。“我把他和镇民们埋在后山了。他...临死前...他说,如果还有机会见你,就让我告诉你,那夜除夕许的愿是,希望自己长命百岁。”“我的话带到了,你快走吧,一会儿那群妖怪来了怕是逃不掉了。”引鹤稳住心神,纵然心中方寸大乱,但往日的习惯还是令他快速冷静下来,他取了一瓶药递过去,“姑娘,你先别说话了,把这药吃了可以续上几日的命,等我将这事解决了再请大夫为你医治。”又给天帝传了音,不一会儿天界的大军便赶到。引鹤将姑娘安置好后领着天兵上了蜀山。

08.

      原来妖界根本就没打算休战,签订协议只是他们的缓兵之计。签订协议那天他们早已派兵悄悄打破通往人界的封印,试图通过秘法将凡人炼化成妖,再复兵打魔界个措手不及。他们原本没这么容易破坏封印,只是那是刚好蜀山被昆仑山围攻,蜀山众人原就不强,此时难以一心二用,封印很快就被破了。两派互斗本就两败俱伤,此时被妖界捡了漏,将两派人马一网打尽了。要说昆仑与蜀山的矛盾,蜀山原属于昆仑一脉,后来蜀山现任掌门与昆仑山现任掌门意见不合,便带着自己徒弟来到蜀山开宗立派。昆仑众人此行原是打算劝说蜀山回归,没想到蜀山掌门死活不同意,两派矛盾激化,打了起来。没想到又出了妖界这个变数。司韫奉命通知桃花镇众人撤离,没想到妖怪们先行一步,他到时就见妖怪们正在虐杀桃花镇民众,为了保护镇民他拼死战斗,寡不敌众,最终死在妖界之手。引鹤领着天兵将出界的妖怪抓回天牢,同其他几位仙官将通道再次封印起来,并设置了多重保护,天帝要求四位仙官每月轮流值守,确保妖界不能再打破封印。至此,妖魔两界的杂事才算告一段落。而天牢里的众妖也因杀害凡人被判了死刑,由天界与魔界在妖界执行,以示警告。引鹤这几日没回天界,整日坐在人间小院那桃花树下。他让那姑娘领着去后山看过,只是姑娘没有立牌,后山一众小土堆里,忘了司韫的位置。他其实也想过司韫离世时自己会如何,他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感觉,毕竟活过了一千岁,若是事事都记得清晰,人人都记得深刻,怕是要时常记忆错乱。只是没想到,真的到了那一刻却是如此突然,甚至没有一声正式的道别,连最后一句话都要旁人稍带了。若是没有这些遗憾,他也许也不会如此难受。天气已经渐渐回暖,他却仍感觉如寒冬腊月,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带着冰雪的刺痛。眼前总是浮现那身青衣,偶尔在树上朝他喊“引鹤!快上来呀!”,偶尔又在河里朝他泼来一捧水“躲不过吧小神仙!”,仿佛他一回头,那人又会笑嘻嘻地戳戳他问道:“想什么呢小神仙?”有时候他也会伸手去够,每次直直穿过那道身影,他又独自醒悟,原来只是自己的想象。引鹤也试过打起精神继续回天界做事,只是每每坐在案桌前总是心不在焉,天帝觉得他最近太过劳累,给他放了几日假。他便一直待在这了。“你可是引鹤仙官?”引鹤方才正望着桃花树出神,没注意到一位紫衣女子坐在了石桌前与她面对面,女子一声质问,他才回过神来,“正是在下。不知姑娘是?”女子细细打量他,确实如那小鬼所说,一身白衣,喜欢坐在桃树下,她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说:“是你就好。我是孟婆,我们地府有个小鬼一直不肯投胎转世,非说要见你,你跟我走一趟吧。”引鹤还未答应,四周骤然换了景色,一座奇特的酒楼出现在眼前。“这是我的孟婆店,你去吧,他就在里面等你。”身后孟婆无奈的声音响起,这小鬼为了见引鹤一直不肯投胎转世,在她店里帮忙干了好几天活,只求再见引鹤一面。孟婆看他如此执着,便答应下了。但是鬼魂一旦入了地府是不能再回到人间的,只能是把引鹤带进来了。“多谢。”引鹤心中百感交集,自己竟如此愚笨,未曾想到凡人的灵魂是要来到地府的,果然神仙做酒了记忆也衰退了不少。他一步步走进店里,心中失而复得的激动之情渐渐升起,脸上都挂着浅浅的笑容。“引鹤!”一声熟悉的呼声传来,他循着声音望去,还是那身青衣。引鹤顾不得其他,提着裙摆奔上前,将眼前人紧紧拥住。倒是让司韫手足无措了,他和怀中的人一样为再次相见而激动,这才出声喊了他,没想到引鹤竟一下扑上来。他抬起手回抱怀中的人,虽看不见引鹤的脸,却能感觉到自己被他靠着的肩头已经被泪水浸湿了,司韫也已经红了眼眶。“为什么...只活一百年?”司韫笑了笑,手轻轻拍着怀中人的后背,“因为我是凡人啊,最多只能活到一百年。”因为我太贪心了,我想陪你一百年,占据你无尽生命的短短一段光阴,若能让你因此念念不忘,我便知足了。若你往后忘记了,那与你共度的这百年,我也是欢喜的。但是......“我不许。”如果你也需要我在身边,那千万年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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