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而生 生生不息 (1999年3月29日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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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沁心、男警、女警、我妈、小护士、护士长、医生——病房

1999年3月29日早上,护士给我拔掉了导尿管,我妈见我能下地走动,午饭后便回家去了。傍晚时分,窗台上居然停了两只小鸟,叽叽喳喳地欢叫着,还有一缕阳光潜进了病房。我一个人望着窗外的无限春光发呆。我也很想问问它我该如何——我梦中的亦师亦友亦敌的它,它却连日没有出现了。

突然两只小鸟扑腾两下翅膀,“啾”一声便飞走了,先前的两名警察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女警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娃。男警刚进门时还嬉笑着,突然变脸吓唬我道:

“夏沁心,你没有构成杀人罪,但遗弃罪已经成立。”

死里逃生后的我早已准备好坦然面对一切了,做人一定不要刻意隐瞒,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更要寻求帮助及时止损,因为我们是社群动物,互帮互助才能勇往直前。但如果真做错了什么,站出来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哦,不!女人站出来知错改错,同样是顶天立地的女汉子。

而且我猜想,我并没有犯下杀人罪,她应该还活着。所以先前的惊慌失措一扫而光,恢复了往日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调皮地回应道:

“警察叔叔,你又不是法官,没有权利给我定罪。我可是很喜欢看普法栏目的。”

男警看了看女警,又摊了摊手,还动手捏小娃娃的脸。女警一个闪身对他说:

“你的手凉,不要冻着孩子。”

男警无趣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女警走向我的床边,俯身说道:

“沁心,你看看,这孩子,圆圆的脸上,那双圆圆的大眼睛,乌溜溜的,像你呢!”

说着,女警将小娃娃塞到了我怀里。我极其小心地抱着那个小不点,软软的,这是第二次见到她了,身上已经没有血迹了,还是有那么点点可爱的。

“沁心,你有什么打算吗?”

女警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了看她,急切问道:

“我能叫你姐姐姐吗?我没有姐姐,你就像亲姐姐一样待我。”

“没问题,多一个可爱的妹妹。不香吗?”

这时,男警死死地瞪着我,非常严肃地问我:

“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你叫她,姐姐。夏沁心,我也帮你了,你就不能成全我俩的吗?”

我瞬间秒懂,赶忙改口道:

“警察哥哥,不,是警察姐夫。”

“这才乖,小姨子!”

男警还上前拍了拍我的后脑勺。这是我那天见到的警察吗?也许,那天是我做贼心虚,所以才感觉他那么可怕,那么凶吧。

女警温柔地对男警说道:

“好了,又皮了,你先回所里,我与沁心再多聊两句。”

那位警察哥哥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时还回头打趣道:

“小姨子,记得早点把你姐还给我!”

我俩哈哈大笑了起来,小娃娃似乎也笑起来了,不吵不闹的,在我怀里显得特别懂事。

“沁心,你准备怎么办?”

“我,我,放心,姐姐,我不会遗弃她的。”

这时,我妈提着晚饭进来了,看着我怀里的小娃娃,气不打一处地说:

“这就是那个小杂种吧?叫那个陈晟来抱走。”

随即丢了饭盒,准备要走,我喊住了她:

“妈,他不要我了,还会要她吗?”

“那,谁来养,我养不起。你养吗?你不读书了啊!”

我沉默了,是啊!谁来养她!我妈见她有理,又来赶话:

“不抱走,你也别回家,脸都让你丢死了。你瞧瞧,你爸过来看过你吗?他说,他没有你这个女儿,他不认你了。”

我思索半晌,说道:

“我不用你养了,但我未满十八周岁,你帮我带两年小娃娃,不然,我告你们遗弃罪。”

我妈闷声不响,呆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紧接着说道:

“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只有爸一人赚钱养家。”

我停顿了好一会儿,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读书了,我打工来养活她。”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着今后怎么办!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要不死,总有出路!制衣厂又不是没进过,不就是从早忙到晚,重复着一样的动作,虽然说一天下来,腰酸背疼的但睡一觉又活过来了。饭菜确实难以下咽,尤其那汤水一丁点油水也没有,连吃两日,肚子里的馋虫便在那搜肠刮肚了。

不好吃是不好吃但又饿不死人,但如果能找到一个饭菜稍好吃些的工作,打工应该没多大问题。说到底我是一个吃货,在人间吃可谓排名第一的乐事。我妈说我好吃的可以吃一箩筐,不好吃的比猫吃的还少。不管如何,左右我得去打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所以我也吓唬我妈道:

“你如果帮我带她,我会把赚来的钱给你。如果不帮,我就告你遗弃罪,我还未满十八周岁。”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自己未满十八周岁,我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这时女警拉她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

“沁心妈妈,遗弃罪,不是开玩笑的,要判刑的,你是希望你女儿获罪,还是你去坐牢呢?”

我妈是个家庭主妇,没读过多少书,更没见过世面,见她身穿警服,心生了几分胆怯,连声说道:

“我又没说不养她,只是不要这个小杂种。她自己说去打工的,不是我不让她读书的。”

“我自愿去打工的。”

“这,可是你自愿的!”

我妈说完转身就离去了,没有看一眼小娃娃,她是真的生气了。她老挂在嘴上的话,是希望我以后嫁得比她好些,她说她这辈子没嫁对人,希望跟着我享清福。出门前,她还回过头来说道:

“这次是你自愿去打工,不要后悔了。”

我妈再三重复这句话。我心里明白,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女儿永远比不上儿子。初中一毕业就把我送到制衣厂里当学徒工,美其名曰让我学门手艺以后好傍身,就如同让我洗碗拖地一样的,说女孩子不学着做家务,以后会被婆家嫌弃什么的。自己倒跑去打麻将,一天到晚不着家。要不是初中班主任,拿着县里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三顾茅芦;加之我平时自学些法律常识,据理力争,那时我还当真上不了高中了。

可是,在极度缺爱的家庭环境里成长,在青春期时,就拼了命地想寻找温暖。谁曾想,一失足,成千古恨。也许是命运的捉弄,终究一年的高中还没上完,便又缀学了。想到这些,鼻子一酸,满眼是泪,抬起头,极力控制着,不放任一滴泪水顺势滴下。刚好一米阳光偷偷地爬上我的脸,暖暖的。小娃娃这时也哭闹起来,我对她说:

“你就叫“夏向阳”吧!向阳而生。”

女警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掷地有声地说道:

“夏向阳,你要向阳而生。”

我抬起头向着太阳大声喊道:

“向阳而生,生生不息。”

望着那红彤彤的落日,让我想起“日落西山红霞飞”。从小我就梦想穿上军装,成为一名战士,在九七年香港回归前,县里突然有招女兵的消息,我跑去报名,结果人家嫌我年龄太小。今天,我想,我必须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了,战场就在生活中,这个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刚入夜,夏向阳便哭闹不止,我一摸她的额头,好家伙滚烫滚烫的,着实吓坏了我。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着这个小不点,我不知所措啊!我妈又不在,只好按铃叫护士。来的是一个小护士,开口道:

“怎么了。”

看到小护士我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回答:

“小朋友,发烧了。”

小护士给夏向阳量了一下体温,说道:

“三十八度,我去叫医生。”

一个年轻的医生和一个年长的护士一前一后进来,医生边询问边给夏向阳检查。护士看了看我,问我:

“给小孩喂奶了吗?”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开口道:

“喂奶……没有。”

护士上来把手放在我胸口,我双手护在胸前疑惑地问:

“干什么?”

她呵呵笑道:

“看来你还没涨过奶。”

我怯生生地说:

“我,我没有。”

她摸了摸肯定地说道:

“你太瘦了,又刚动完手术,还没什么奶,我们先给她喂点葡萄糖,然后教你如何哺乳。”

我一脸惊讶地说:

“喂奶?哺乳?”

这时医生也检查完了,回头说道:

“还是护士长有经验,确实没有多大的问题,先喂点葡萄糖水吧。还有尿不湿也湿透了。”

说罢,医生便离开了病房。护士长问我有尿不湿吗?我摇摇头反问道:

“什么是尿不湿?”

护士长看看我,欲言又止,转身便走了。我抱着哭闹不止的夏向阳,当真是一丁点办法都没有,我拍拍她又拍拍她,自己都要哭出来了。这就是我的战场,居然以这种方式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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