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心非心》下卷:6.彷徨

6.彷徨


1

路途再短,也不能掉以轻心;危险再小,也不可麻痹大意。

这是骑行给叶秋上的第一课,此前他还以为到茶山顶不过短短十数公里无需戴护具,如今算是为此付出了代价。听群里人说曾经就有一个骑友摔进了沟里,头撞到了沟边缘的土埂上,头盔当场裂成了两半,但头没事。


“你摔车了?怎么样?严重吗?”早上醒来的时候看了下手机,是姗姗发来的信息。

“还好,只是左手腕仍是肿得厉害,我在想要不要去拍个片子。”看见话语中的关切叶秋心里有些小感动,姗姗是他高中分班前的同桌,虽然只相处一学期便分开了但二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不错,只是后来姗姗复读了一年,因此两人是在去年末才又开始偶有联系的,自从叶秋喜欢上了骑行姗姗也常在QQ上叮嘱他要小心。

“恩恩,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怕伤着骨头。”

“哎,一个人不想去啊,要是你也在我这边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让你陪我一起去啦。”叶秋狡黠一笑。

“好啊,你来找我,我就陪你去。”

“你说真的?还得陪我去玩喔。”

“真的。”

……


2

才刚穿好衣服,丹也问起叶秋身上的伤来了,叶秋说正准备去城区拍个片,只是没有人陪同,丹便说自己刚好没课可以陪他去。

“你出来……他不会介意吧?”见面的时候叶秋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跟他说了的。”

“他同意了?”

“同意了。”

这次丹换了一件粉色纱裙,但腰间还是挎的那个小白包,头上扎了一个丸子头,像朵淡金色的玫瑰。叶秋走路还很是趔趄,丹便主动过去搀着他,倒让叶秋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她已有自己的男朋友,万一有了误会该怎么说清。

叶秋想要推开,但丹像是看懂了他心中所想似的,开口道:“其实,我与他之间的关系还很生,我没谈过恋爱,他好像也不怎么懂,但我特别崇拜他,因为他的高数很好,经常给我补习功课……”

“所以……我们现在的关系应该还不能算是情人吧。”丹低头继续说道,手指不停地在腰间挽着挎包带子,“但,我和你是朋友呀,你以前也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应该帮你的。”

有一瞬间,叶秋的眼角略黯淡了一下,但很快便被嘴边拉起的笑容给掩盖掉了。


两人并坐一排同乘一车来到了城区医院,因为叶秋行动不便,一迈进门诊大厅丹便让他好好坐着,自己却忙着去挂号和办理其它手续,就和那会儿在店里兼职的时候一样,这个小姑娘永远都是那么勤劳肯干,也是那么的善良和真诚。

偶,心里似乎又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了,越来越想要迸发,一种强烈的欲。

但它很快便被压下去了。叶秋摇摇头,心中暗嘲自己:你还想重蹈以前的覆辙吗?

丹很快便回来了,手上捏着几张单据,拉起叶秋往门诊室走去。

医生帮叶秋看了下伤,说是右脚还好,能自由活动无异状应该没伤着骨头,开点消毒药就好了,只是左手腕上的肿胀医生也拿不大准,只有拍个片子才能知道情况。

丹领过医生新开的条子便往药房跑去,碰到找不到路的时候就四处问问,也不管问的人说得对不对和回答有无价值,也总是回一声“谢谢”。

“傻子!”

看着她四处奔走的身影,叶秋嘴里嘀咕了一句,忽然又感觉眼眶有些湿润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想起了什么?

“大秋,我们快去拍片子吧,等会儿还要排队呢。”丹又跑了回来,有些气喘地说道,脸上挂着一抹运动后的红晕。叶秋看去,才发现丹的衣衫都已经湿了,单薄的纱衣因为汗水的浸透而紧紧贴着女孩的肌肤,甚至印出了胸衣的轮廓……

恩?嘿!在想什么呢?

短短的时间以后突然惊觉,偶,叶秋真不该再去歪想些什么,仿佛任何的杂念在丹面前都是污秽的,他赶紧移开视线,心里为自己的失礼而倍感抱歉。

但丹全然没有注意到那些,她的两颗眼睛就像黑色的宝石一样盯着叶秋,闪闪发亮。她小心地扶着叶秋去了放射科,果然门前排了好长的队伍,于是丹便干脆趁着这段时间给叶秋上一次药。

她蹲下身,小心地掀开叶秋右边裤腿,看到那条满是血痂的伤口时,双眉微蹙。丹把手中刚刚拿到的消毒水拧开,用棉签在里头蘸了蘸,然后慢慢地搽着伤口,白色的棉签很快便被血染红,叶秋有时会因为吃痛而闷哼两声,这时丹的双手也会随之轻抖一下,眉头蹙起更甚,手里的动作也会变得再缓一些。


凉凉的,搽在伤口上,那些火烫的灼热感立刻消失无踪,就像水一样。

若真是水,那丹一定是最温柔的吧,她额前微蹙的眉不就像那缕在水面微漾的清波吗?叶秋想:若你真是水,那我可不可以把你捧在手心呢?那样可以永远感受到你的温柔,并且你永远会在我这里。

可是叶秋差点儿忘记了,手掌怎么可能接得住水呢?除非变成冰块,与其那样倒不如任这水流去罢,自由来往,任尔西东,只要能看着你欢快流淌的样子,偶有感受到你那温柔的触碰,便足够了。

对的,叶秋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主动对丹选择了退出,他想起了好多好多的事,他突然心生害怕起来,这很不像以往为爱而不顾一切的他。

他曾对小翠说过英子的事,小翠说:“我觉得,你现在还不适合谈恋爱,什么时候你真正走出了这段因寂寞而伤的日子,你才能重新去选择,否则只会是另一段新的伤害罢了。”

他又想起了那会儿在店里兼职的最后一晚,他给丹买了好多吃的,说是感谢她曾经也给自己送过好几次甜点,但丹还是在那买的东西里面抽出了一盒巧克力,她把巧克力的包装拆开,细细分成两半,丹说:“朋友间好吃的就应该一同分享,你一半我一半,不是吗?”对的,朋友间应当如此,可是那晚叶秋为什么笑得如此苦涩呢?这是个平日里傻傻的女孩,可她在某时又是极度聪明的,她那如同黑宝石般闪闪发亮的眼睛分明是在告诉叶秋:我们只能做朋友。

她的眼睛里仿佛时刻都在划分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叶秋也该知难而退了。

那你又在神伤些什么,就为了这不可能有结果的事儿?就为了这不值得痛苦的奢望而痛苦吗?

丹仍在细心地搽着药,叶秋想到了很久以前的另一个人,也是如她这般悉心照顾自己,也是如这般傻傻的,惹人生怜和心疼。叶秋终于明白了,所谓的神伤不过是触景生情,而一切苦痛的病灶不过是来源于对过去的追思,即使他已经很少再回忆过去,可那些东西依旧像渗透在骨子里一样,在特定的环境里便会发作,隐隐间生些磨人的痛来。

叶秋越来越害怕孤独了。

他早该想到这种念想源自过往,他早该想到孤独会是它们发芽和生长的土壤。


“11号,叶秋。”有医生在门口叫道。

“诶,来了。”丹抢先应道,随即把叶秋从排椅上扶起,“走,我们去照片子。”

“恩。”叶秋点点头,嘴角是温暖阳光的笑。

丹转过头,看着路,一抹黯淡和失落重又浮现在了身后叶秋的眼睛里,他知道这当是这个女孩所能陪伴他的最后一次,以后她会有一段甜美的爱情,有一个美好的人生,作为朋友,叶秋应该保持必要的距离,即使丹不懂这些。

“丹丹,谢谢你。”

身后,叶秋嘴间喃喃,但丹似乎并没有听到。


3

医生说没有骨折,好生养养,半月就好。

叶秋把这个消息也告诉了姗姗,姗姗打趣道:“那等你伤好了我过来看你喔。”叶秋说:“等我伤好了我亲自过来找你,骑车过来。”

姗姗在读的学校也是山城附近,距叶秋所在的片区也不过近百公里,不过叶秋说的是真的,他真打算骑车过去找她,就当自己骑行之旅的初次试手。


时间一天天流逝,叶秋的伤也好了许多,脚上的伤几乎已经痊愈,他甚至可以晚上去操场小跑上一会儿了。

就像他常说的那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平时在课堂上的表现也依旧出彩,好多同学都在沉闷着在玩手机的时候叶秋总能根据老师的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他一点儿也不怕发表自己的言论,阳光、爱笑,总是咧着嘴一副邻家哥哥模样,在一次考核上他甚至一个人做完了整个班里的PPT,并且独自完成了演讲,他在台上的样子意气风发、阳光自信,笑起来嘴角总会有两个酒窝,甚至还有女生偷偷在台下录了他演讲的视频,当然这是叶秋事后才知道的。但考核成绩是按班级算的,班里的同学都在称赞他,大致是因为叶秋完成了大伙全体的一项作业,当然叶秋也是很想为大家做一点儿事的,平日里有人叫到他名字的时候他都会惊喜地抬头,被叫到便代表着你被需要,叶秋喜欢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但有些时候人们并不会像叶秋帮助他们时的那个样子来帮助叶秋,比如他参加运动会没有一个班里的同学来加油,也比如期末实训课分小组时也常会受到排挤。

日子越来越靠近那一天了,一晃已去四年,但人似乎总是如此,平日里不甚发觉的一些思念会随着某件事物的重又出现或某个特殊日子的再次降临而又变得泛滥起来,无法遏止。短短的几天里叶秋常有发呆——他想英子了,好像四年前英子就是在此时找的他。叶秋在空间里发了条说说,上面写道:“我好想你”,然后配上一个拥抱的图,叶秋又往下翻了翻,好像好多深夜里的文字都是和思念有关,无外乎一些悲情愁绪的宣泄,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以前竟发了这么多。

次日上课叶秋照例坐到前排,只是这天他晚到了一点,靠窗那边没座位了,而此前那里几乎就是叶秋每堂课固定的位置,他只好在前排的中间寻了一处坐下,但平日这里很少坐人,因为不管上哪堂课整间教室的落座似乎都是一个U型,两侧也会坐满学生,但靠近老师的前排中间便会落出一个很大的空当。

但叶秋平日不坐在这里的原因却并不是这个,前排中间的位置往后数两行常是一群浓妆艳抹的女生的聚集地,即使是上课她们也时常涂抹着浓浓的口红,画着漆黑的眼线,身上头饰挂坠等物也是断不见得少的,其间种种,极尽妖艳,平日上课或将头埋在下面,或和后排等类的男生一起在游戏里挹取余欢,她们身上总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过分成熟,由各式舞厅唱馆追风而来的发型也成为了她们头顶的标配,绿的紫的红的,在以自由著称的大学里她们拥有这种打扮的权利,而胆敢表露不屑的人都将被冠上一个乡巴佬的污名,同时名声反而会变得比她们还臭,因为她们都有着一张无往不利的嘴。

对的,这嘴才是最可怕的东西,当你安心听课时也常会听到那些由后排飘荡而来的闲言碎语,有时是对某个明显超过她们经济能力的品牌包包的攀比,有时是对某个看不顺眼的异类同学的厌恶和攻讦,那些污秽肮脏的议论简直就像是在最见不得光的地方滋生起来的,满满的都是一股阴暗潮湿的味道,并且五花八门,并且喋喋不休。


“哎呦,这人怎么今天会坐我们前面了?”

又开始了,像嗡嗡的蚊鸣一样,即使很微小也依然可以借着顺风,轻松窜进耳朵里。

“人家是学霸呗!咱们啊,是学渣……”

一人接过话茬,标志性的尖锐且刻意拉长的音调,引来先前那人不以为意的一声“切——”。

……

叶秋细细听,依旧不动声色地在书上翻着上课要讲到的内容。

“嘿,你看了那人的说说没?”

“看了看了,‘我好想你——’。”

阴阳怪气的作声,那个“你”字后的音被拖得特别长,随后是一阵偷笑,嘻嘻嗡嗡,像有一群烦人的苍蝇。

翻着书本的手停了下来,叶秋沉默着回过头,目光慢慢在先前那片发出声音的区域扫过——烦人的苍蝇噤了声,没有一丁点儿异样。她们全都在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仿佛先前的听闻只是叶秋的错觉。

这样的警告只能维持短短的时间,有时甚至会起到相反的效果,且得以让她们找到更多可笑的谈资,更激起那些好事者议论的兴趣。

“啧啧……”

声音小了些,但叶秋却有一种那谈论会向更难听肮脏的角落蔓延的预感,估计在这堂课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自己的所有信息和故事都将从时间的尘土里被整个儿翻出来,成为她们八卦揶揄的谈资,而那些叶秋最在乎的柔软心绪无疑会被当作其中最具观赏性的笑料。

这也是叶秋最恨的一点。

但好在他听不到了,她们愈压低了声儿。


4

打那以后叶秋就很少再发那些念情追思的话了,他不想它们成为那些人口中肮脏的谈资,他很在意那些东西,即使它们在别人眼里或许不值一提,即使别人以为那只是矫情。

但不发出来并不代表心中感受到的就会少一点,有时候反而会因为憋着愈发使人难受。姗姗发消息来问伤好得咋样了,叶秋说:“差不多啦,至少来找你是没啥问题的。”随后是姗姗在语音那头的嘿嘿一笑。

叶秋想去找姗姗了,他已经等不及脚伤痊愈,寻了一个周末,叶秋就踏上了前往姗姗所在区县的大巴。一路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二人在姗姗就读的学校门口见了面,姗姗还是和四年前一样,红扑扑的脸上带着点儿婴儿肥,身材圆润丰满,一件淡黄色的纱衣将标致的身材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天蓝色的牛仔短裤下是女孩两条雪白的大腿。整个下午姗姗带叶秋逛遍了区县周边的景点,二人从城东走到城西,然后出城,踏着两侧长满青叶的林荫小道一直到山上,到用鹅卵石小径串联起来的小湖泊,一起坐在岸边看湖水青漪,一起听山间鸟语。

姗姗脱了鞋子,把两截小腿自然垂下,粉嫩的脚趾时而在水面拨弄着,像一只点水的蜻蜓。温柔的风迎面而来,女孩的头发轻轻往后飘着,那一刻,叶秋突然有一种想把姗姗抱进怀里的欲望,这里的一切,多像四年前的那个杨柳岸,况且,四下没人,只有他俩……

深吸一口气,叶秋把视线撤回,他不敢再多看姗姗一眼。二人随后又去了江边,正是夜幕将临的时候,黄昏的云霞在天边橙红朵朵,绚烂的光影投到江里,在清波上撒下一把金色的珠子。

叶秋突然说:“可以借个肩吗?”姗姗侧过头,略犹豫了一下,回道:“可以。”叶秋便轻轻靠在她的肩上,貌似是男女间的身份互换了样,但叶秋只是觉得很累,他也不愿再去理会那些俗规惯例,他只知道自己偶尔也会想找一个肩膀靠靠,这种权利也不应只是女人才配拥有的。

叶秋闭着眼睛,感受着江风袭来的阵阵凉意,也感受到了女孩脖颈处的淡淡温暖,姗姗的头也一直没动,似乎在看前面正在变暗的江景,二人只是如此轻靠着,没有说话,叶秋却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舒适,很安静、很宽心,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他突然有点儿心生感伤起来,仿若被压抑了许久,他感觉鼻子酸酸的,抽动了两下,眼角居然就淌下了一滴泪。

这是他在起来的时候才发现的,他已经很久没在别人面前流过泪了,姗姗看见叶秋正盯着手指发呆,疑惑地问:“怎么了?”叶秋说没事儿,一脸嬉笑地看着姗姗,其实他真想再靠一会儿的,但是也知道自己不能太贪心。叶秋看了一眼远处的江景,此时天色已全部黑透,点点的灯光开始在两侧江岸亮起,像是于夜色中浮游的萤火虫,调皮地窜进了漆黑的江面,也窜进了观看者的眼睛里。

“姗姗。”

“恩?”姗姗回过头。

“谢谢你。”

“嗨,没事儿,我们是朋友嘛……这能算得了什么呢?”

姗姗笑着说的,但叶秋还是在那笑里捕捉到了一丝尴尬。


夜归的时候叶秋说想吃烧烤,二人便沿着江畔一路寻了家烧烤店,点了好些菜但叶秋并没有吃多少,他找老板要了五瓶啤酒,对姗姗说:“你喝一瓶,我喝四瓶。”“我没喝过酒。”姗姗回答道,叶秋却为她抢先满上了一杯,自己则逮着个瓶子就咕噜咕噜往下灌,不多一会儿叶秋就喝得脸颊通红。

“干杯。”

叶秋举起瓶子又是往下一大口,而姗姗却端着酒杯实在喝不下了。

“秋,我们不喝了行不?”姗姗的声音里已有些哀求,她拉着叶秋的袖角想让他走。

“姗,我可以……抱抱你吗?”叶秋满脸通红,脑袋如同失去重心般往姗姗身上倒去。

灌入鼻腔的,满满的酒气,即使姗姗也喝得脸红了些,但仍然远远赶不上叶秋。姗姗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她怔了好几秒,还是没有推开。借着酒意,便被全当作默许了,叶秋慢慢将双手环上女孩的腰,他终于又可以拥抱到一个人了,有温度的,温暖的,散放清香的,也是梦寐已久的。酒精似乎可以把那些隐藏在深处的情绪全部释放,也能让眼泪决堤。

“呜呜呜——”这一次的哭泣要比那次在小姑娘面前来得更强烈,也许是因为触碰到了与从前更为相似的感受,“她走了……”

曾和叶秋在同一所高中就读过,姗姗当然知道那个“她”是谁。

“为什么?才三个月她就可以喜欢上别人,我等了她一年,去找她,换来的是她早就喜欢上了别人……”叶秋嘴角喃喃,却是闭着眼睛,整个人仿佛进入了一种迷迷糊糊的恍惚状。

“……姗姗,你说世上还有可信的爱情吗?她曾待我很好,真的很好,可是,走的时候也冷漠,真的冷漠,像是最值得信赖的依靠都会崩塌一样,我不知道还能再去相信什么。”脸颊紧贴着姗姗后背,叶秋眼神落寞,“……其实,哪怕只是心怀一点责任,说说清楚也行啊,为什么要躲我?究竟有没有认真过……”

身后,两侧感受到了拥抱的力道,姗姗也把手环上了叶秋腰,手掌轻轻在他背上拍打着,如同一位母亲对孩子的宽慰,说:“有的,一定会有的,你要加油,忘掉过去,你总会遇到更好的。”

男孩的倾述成功引起了女孩的同情,他也如愿以偿得到了一次拥抱的慰藉,熟悉的感觉就像三年前那个人带给他的一样。但也仅此而已了。

菜多半是姗姗吃完的,饭后二人跌跌撞撞往学校赶去,叶秋手搭在姗姗肩上,步履摇晃,使得女孩还需时不时留意脚下。但男孩其实没有那么醉,或者说他只是没有刻意阻拦醉意在脑中的侵袭,男孩有些自私了,他只想一直靠着女孩,闻着她脖颈间的清香,是和从前那人带给他的一样的味道,他怕今晚过后自己便没有理由再接近她了。

把姗姗送回的时候学校已快关门,叶秋做了个再见,示意无须担心,转身消失在了昏黄的路灯下。

次日临别的时候二人还是做了个拥抱,是叶秋先张开的手,姗姗没有拒绝,简单的宽慰后叶秋便上了车。姗姗是一直如此的,高中在理科班度过,常和男生相处的经历以及单纯率真的性格让她没有拒绝这些在旁人看来已是过分的要求,但叶秋自己却能深深明白,所以他很感激姗姗,然而在这感激的心绪底下似乎又衍生出了点儿其它的念想。

他太留恋了,太舍不得它的离开——姗姗是唯一一个会拥抱他的女孩。


5

回到学校的日子叶秋突然甚想念起姗姗来,他开始尽己所能逗女孩开心,哪怕是她能够和自己多聊一会儿天也好。

他写了一首短诗:

美人如诗,草木如织

敝蓠甘棠,得幸采之

巧笑流霓,得幸赏之

珊珊兰芝,不忘许之

辗转悠淣,美人幸之

(摘自2018-5-6)

一首不够,那便再来一首: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念君兮君不知

巧笑倩兮美人靥

美目盼兮伊人悦

鱼在藻兮依其蒲

蒲在水兮傍傩霞

乐不返兮慕崜灵

云纷纷兮恋流霓

(摘自2018-5-6)

老实说,叶秋驾驭古诗文的能力还很欠缺,里面的很多词汇都是他从《诗经》里面看来的,有些地方只是生硬的套用,但他太想对女孩表达出自己的心意了,他向往《诗经》里描述的那种极度纯粹的爱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是珊珊似乎并没有太多对此的兴趣,往往只是笑笑,发一个和别人一样赞许的表情,然后,再无声息。

似乎身边的人也都是这样吧,即便叶秋写得再唯美和灌注以真情的句子到朋友圈去也不会有人看,正如日益浮躁的社会不会在乎诗歌里的浪漫,人们也会忘记《诗经》,不再相信那些海誓山盟的话。

叶秋也曾这样想过,尤其是在英子的欺骗以后,但他总觉得世上总还有那样的美好,只是少而已,但终归是有的,他仍怀着相信,当心受打击与创伤后他就会到那些古今文人用笔墨所描绘出的一张张唯美而充满真意的爱情蓝图里,去抚摸那些温暖的触角,然后仿若就有了激励和期许,重振起信心大步向前。


6

晚上回宿舍的时候看到QQ上有一条好友申请,叶秋好奇地点开,备注是——枫叶。

枫叶?枫叶!一个跨别两年的几乎已经遗忘的名字,几乎是在刹那之间叶秋的双手立马就攥紧起来:

她怎么会加我?她为何此时加我?

莫不是心有悔意?叶秋犹豫着还是伸手点了同意,那边很快回了消息:

“曾经的枫叶……她有了家庭和孩子……”

叶秋冷笑,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为何加我?”

“不知道。”

“是为了在我鲜血淋漓的心口上再来一刀?还是为了看我失意落魄的笑话?”叶秋嘴角冷笑更甚,这很符合他过往的一贯作风:自嘲、自伤,以冷漠对待冷漠。

“只是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你而已,不想让家里人误会,你别多想。”

“最好……”叶秋嘴角开始抽搐起来,像是悲伤的情绪在被酝酿时而引起的脸部肌肉失控,“……那你的学业?”

叶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他还是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

“我还会继续读的。”

“孩子呢?”

“家里人带着,一个月回去几次。”

看完这些,叶秋嘴角的抽搐更甚了,短短的几句话便已能提炼出足够的信息,叶秋曾经和她最担心的事变成了现实,只是那个男人不是他罢了,很难相信这样的结果她是如何承受的,她家里的人又是如何看她,虽然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曾经的恋人已为人妻,叶秋心中百味陈杂,他既恨她又为她现今的处境而担忧心疼,种种的滋味难言酸楚,就这样灌满心腔,叶秋突然仰头笑了,眼睛里晶莹的光在不停地打转儿,嘴角咧开,渗出的也是满满的苦涩。

……

“秋,我不值得你这样愁。”那头再次在信息里说道。

叶秋说:“真羡慕你,可以那么释怀。”

“你曾经给了我一段美好的爱情,我好希望你能走出来。”

“我做不到。”

嘴角的肌肉在不停扭曲着,甚至从上面淌下涎水来,眼睛已经完全被泪水糊住,他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这个QQ我会删掉的。”那头最后发出一句话,但这句话却让叶秋感受到了和一年前那次同样的难受——你是在捍卫着什么吗?还是觉着留一个冷漠的背影放一句冰冷的话再离去会显得你很酷?

呵呵,记得最后那次的见面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但是这次不会了,叶秋不容许任何人再以同样的方式伤害到自己。

“不用劳烦你了,我自己来。”他直接一把删掉了那Q,然后,反手掩住手机将头深深地埋在黑暗里。


隔了一会儿,灯突然亮了,是室友晚饭归来,叶秋也把头抬了起来,迅速用右臂衣袖在脸上抹了一把,但手机屏幕上仍是湿漉漉的一片。室友惊诧地看着他,他却眨巴眨巴眼,顶着通红的双眼冲了出去。“秋,你去哪儿?”王宇在走廊里喊他,但叶秋没有回声。


像是好久没有来操场奔跑过了,连脚步踩在跑道上的力道都觉得软绵绵的,叶秋一头扎进了清冷的风里,夜色已深,操场上就只剩下寥寥几人,叶秋就一直跑啊一直跑,拼尽全力地在跑道上狂奔着,他的眼睛噙着泪,他的嘴角含着啜泣的哭声,晚风越来越冷,头顶的天见不到一点儿星光,浓郁的黑色压抑又沉重,很快便伴随着几声惊雷从天空坠落下来,起初是零星的几处,但很快便成了震撼而泛滥的一大片。也很快地,整个操场就被浸泡在了雨的世界,肆虐的风裹挟着雨水终于在此刻冰冷到极致,拍打在脸上仿佛掺着冰渣,天空偶尔会有几道一闪而过的雷光撕开夜的帷幕,由此得见那些被黑暗掩埋已久的于操场两侧耸拉着头颅的恹恹草叶。

一路狂奔,每一脚都蹚在水里,再被溅起来足有半人高的水珠重淋一遍,场上的其他人早已没了踪影,叶秋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放声哭出来,“啊——”,他一边跑一边对着天空大喊,但肆虐的雨水早已把他的脸庞浇成了湿淋淋的一片,淌下去的也再不能分辨是雨水还是泪水。这样应该极好,即便是有人路过也不会瞧见他流下的泪,眼角渗下的咸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以为已经忘记了一切,可再次看到那消息的时候分明感受到心还在止不住地颤动,明明都过去了那么久,明明曾经心里很恨她的,这是为什么?曾经深爱的人为另一个男人生了孩子?呵,这多像一段狗血的电视剧桥段阿,可偏偏能让自己碰到。叶秋嘴间苦味更甚,眉上、鼻上、嘴唇上都是肆意横流的雨水,共同衬着这份难言的凄凉。

跑得久了他便停了下来,半蹲在跑道中间,全身上下早已被浸湿透了,幸好出来时没把手机带着。他突然很享受这样在大雨里奔跑的时光,在人声尽灭的夜里,耳膜只能捕捉到雨水的声音,是一种有声胜无声的寂静,心里躁动的情绪慢慢平静,眼睛里的光在某一刻突然变得比这雨水更冷:他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释然了,也知道她为什么离开时不愿留下一丁点的理由,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把自己的责任当回事过——作为恋人的责任,作为妻子的责任,在没有这种责任的人心里爱情不过是随时可去可留的驿馆罢了,所以离开时自然没有再认真对待的必要,而自己,居然分手两年了还在担心她的处境——真是个蠢货。

但是,这样子的无责任观似乎已经在身边人中很常见了,就叶秋认识的同专业的朋友就有,一个月换几个女友,都不带重样儿的,他突然还想起了曾经有个女生对他说过的“这是一场游戏”,如今想想才觉着不寒而栗,他们或她们,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对一切漠视,才会对一切“只是玩玩”?又或者,他们曾经经历过的正是自己此刻正经历着的,那么,自己以后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失掉初心,忘掉一切曾经的期许,变成那个令人作呕的样子?

叶秋痛恨那样的自己。

可是现在的感受是什么呢?他真该试着弃掉那些让人哂笑的准则,也学着去冷漠,并以冷漠对抗冷漠,那样,会不会比此刻好受一点点?


久了,雨声渐渐停息,操场两侧的路灯洒下橘黄色的暖光来,照射着因经历了雨水的清洗而变得格外清澈的夜色,叶秋就这样拧了拧湿漉漉的衣衫,抬起步子,重又迈进了暖色的灯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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