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雪进入房间,把门仔细锁好,再用力向内一拉,确保门确实锁死了。当她被人强行压在身下的时候,她痛恨着自己没有现在的小心谨慎。屋内还残留着一点冬季冰冷的阳光。所有的阳光都集中在阳台边安静的摇篮上。兴许是她开门关门的动静太大,或者是婴儿为了欢迎母亲的归来,摇篮里响起了嘹亮的哭泣声。董雪再次确认门不会再突然地打开之后,她来到摇篮边,把婴儿轻柔地抱了起来,仿佛是拆弹专家正徒手拿出威力巨大的炸弹,生怕不小心碰到一根线而导致炸弹爆炸。她坐在摇篮边矮小地凳子上,一只手扶住平躺在膝盖上的婴儿,另一只手笨拙地去解开身上厚重的衣服。婴儿吃起自己的晚餐来却是熟练的,不用去练习,是生下来那刻就有的技能。太阳把最后一抹霞光留在董雪乌黑的发丝上,不带一丝留恋的进入人们看不见的地方。
婴儿吃饱后,嫌弃着用没有力气的手推开食物的来源,吐出许多白色的泡沫来抗议这并不美味的晚餐。董雪对婴儿的想法一无所知,只知道她的孩子吃饱了,需要睡觉,还有就是要用柔软的纸巾擦干净他嘴角残留的乳汁。她把婴儿放在摇篮里,迅速地穿好自己的衣服,整齐得如同她早晨出门的样子。
外面的大楼里的灯光依次亮起来,街上的路灯也在固定的时刻打开。冬夜里再多的灯,也有照不到的地方。董雪站在阳台上的黑夜里,视线穿过楼下低矮的梧桐,穿过用水泥和铁条建成的围墙,停在那条马路上。马路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梧桐,枝丫交错,还挂着少许未落尽的宽大的叶。路灯的竿藏在树干之间,橘黄的灯光照在树杈上,在地上投出看不出形状的影子。
橘黄给人温暖安心的感觉,就像冬季里那双永远保持温暖的手。董雪轻轻握了一下自己被寒风吹走了温度的手,不用有参照,她也能清楚自己的手有多冰凉。她想起那双曾经在冬季里依然保持温暖的手,就在那梧桐树下温暖的橘黄色灯光里。当那双温暖的手紧紧包裹着她冰凉的手时,她却感受不到温暖,她的心里只害怕自己冰凉的手夺走了那双温暖的手上的温度。她想起来了,那双手的主人是夏风。然而脑海中那人的模样却不是夏风,而是那死去的丈夫。
“无耻,做那种事的还有脸去告别人强奸。”
微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董雪惊恐地看向身后。身后除了黑夜,什么都没有。这黑夜中仿佛又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不要。”董雪条件反射般地轻轻喊了一声。她闯入黑夜里,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她强忍着跑到了门边,用手在门上摸索着,直到确认门没有打开的痕迹。她靠在门上,身体慢慢下滑,坐到了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腿上,小声地哭了起来。这黑夜里,除了小声的哭泣声,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稍早时候,太阳还没落下,也有人抱着董雪的腿哭泣。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从早晨起就开始在董雪居住的楼下等待,她双眼扫视每一个路过的人,她的眼睛虽混浊却透着精光,就好像是一只盘旋在高空中的老鹰在寻找落单的羔羊。她终是等到了。董雪低着头,看着她那被太阳拉得很长的瘦削的影子出现了。妇人就好像看到了希望,而又深怕这希望是失望,她小心翼翼地来到董雪身边,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妇人的脸上慢慢呈现出终于等到的喜悦的神色,可还没等这神色完全展现出来,她的脸上已变成悲痛欲绝的表情。她的悲痛不仅在脸上,也在她的声音里。妇人跪在董雪面前,抱着她的一只腿,声音凄惨的哭道:“求你了,你就原谅他吧。他还是个孩子啊。”她仿佛觉得这还不能表现她的诚意,于是边哭诉边磕头,可是额头都敲在了董雪的脚上。
“阿姨,您先起来,有话好好说。”董雪蹲下身子,试图把妇人拉起来,可她的力气哪里是为了自己孩子而不顾一切的母亲的力气大。
“小姑娘,是我们对不住你,你就原谅他吧。他还年轻啊,要是真被定了罪,那这辈子,他就完了啊。求你了,你就原谅他吧。”妇人抬起头,望着董雪,她干枯的眼睛里竟还能流出这许多的泪水。如果她真有如此多的泪水,眼睛又何以干枯。
“阿姨,这都得看警察怎么做了。我现在也没办法。”董雪依然蹲在地上,她的脚被妇人死死抓住。
“你可以的,你就跟警察说,你们是闹着玩儿的。求求你了,而且,他不是也没有把你怎么着呀。”妇人的泪水依然没有停止,声音却愈加的响亮。
董雪缓缓站了起来,她试图把脚从老妇人的手里抽出来,可这只是徒劳。这种无力感与那晚她被人强行压在身下而不能挣脱的无力感何其相似。当时,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随手向后一推的门因为手臂力气的减小而未能完全关上,她也未曾注意到身后并没有传来锁门的“咔哒”声。如同往常一样,照顾好婴儿之后,她就不知不觉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小会儿,她的腹部突然传来一阵被重物压住的沉闷感,一双手在她身上胡乱的摸着。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模糊地看见一个年轻男子坐在她的身上,双手正在撕扯她厚重的衣服。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打掉那双男子的手,可男子却抓住她的手腕压在她的头边。在那一瞬间,她清醒过来,用力挣扎着。她扭动着身子,双腿胡乱的踢着,可男子死死压在她的腹部,双手也被紧紧按住,使得本来就没有多少力气的她更显得无力。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嘴里呜咽着“不要,求求你了”。男子被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吸引,埋下头,试图去亲吻她。她侧过头去避让,在泪眼朦胧之间,她看到了摇篮里睡得正香的婴儿。那一刻,她冷静下来,不再挣扎。她用温柔中略带娇羞的语气问道:“你,带套了吗?”头埋在她脖颈间的男子被她这冷静的语气所吓住,抬起头来看着她:“什么?”董雪转过头来直视着男子的眼睛,微微笑着说道:“看到那边的婴儿了吗?我可不想再有第二个,你也不想自己得什么病吧?”男子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害羞:“我是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做,没有准备。”董雪抽出被男子紧握的双手,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活动着手腕。“不好意思,弄疼你了。”男子带着歉意说道。“没关系。你去买吧,我在这里等你。”说完,董雪还用手摸了一下男子还稍显稚嫩的脸庞。“好,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男子站了起来,临出门还不忘加一句“等我哦”。董雪一直面带微笑送男子离去,直到走廊里没有脚步声传来。她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迅速跑到门边,把门关上,锁死,仔细检查后才放心下来。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手哆哆嗦嗦地在大衣口袋里摸索着,翻出手机,拨打了110。
董雪还在试图着把脚从妇人的双手里抽出来。可能是妇人的声音盖过了音箱里的广场舞曲,也可能是比起跳广场舞,众人更喜欢人间的故事。董雪和妇人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群。他们对着两人指指点点,各种猜测各种八卦在一圈一圈传递着。妇人好像也得到了众人的精神加持,声音更加大的哀求道:“求求你,你就放过他吧,你要多少钱都可以。”
“小姑娘,你就帮帮忙好吧?她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求你,你做做好事啦。”人群中开始有人发挥自己的能量。
“是的啦,得饶人处且饶人啦,你年纪轻轻就大度一点好不啦?”有人应和道。
妇人仿佛在众人的言语中找到了底气,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只是泪水不如之前那么多了。有好心的人过来扶她,可她死死趴在地上,任谁都拽不动,嘴里只不断说着:“求你了。”好心人眼见他的好心要付诸东流,转过来对着董雪说道:“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啦,你就原谅她怎么啦,她都可以当你妈了,她这么跪着你受得起啦?”董雪轻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听说是她儿子要强暴那个小姑娘,结果没成功,反而被小姑娘报警把她儿子抓了起来。”有消息灵通的人士透露道。
“怎么可能,她儿子长得又帅又年轻,家里也有钱,还有个很漂亮的女朋友,怎么会去做那种事情。”有和妇人认识的人轻蔑地说道。
“你们知道吗?那个小姑娘独自带着小孩生活,都没人见过她老公。”
“是啊,谁知道那个小孩是从哪里来的。”
“你们说,她该不会是做那种工作的吧?”
“有可能。只有那种人才会毫无感情,让一个这么大年纪的人跪在地上求她,她还无动于衷。”
“无耻,做那种事的还有脸去告别人强奸。”
突然,一阵铃声响彻在黑夜里。董雪抬起头,靠在门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从厚重的衣服里掏出手机,电话是向西打来的。她犹豫了一会儿,按下了接听键。
“没事吧,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向西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没事,刚睡着了。”董雪勉强做了个放松的表情。
“这么早就睡觉,看来你是太累了,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小孩。你要不就把小孩放托儿所吧。”
“我没问题的。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打电话来就是跟你说一声,夏风生病了,所以暂时不能回去。”
“他,没事吧?”
“嗯,医生说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要不你也过来吧?就当休息一下。”向西试探性地问道。
“好呀。”
董雪吃惊于自己爽快地回答。当她和她儿子形同陌路时,回想起此刻,是否还会如此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