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此时此刻,火车正向伦敦十字火车站驶去,并不很快,但却是一直在颠簸着。有些老旧的红皮火车穿梭在英国的乡间,偶尔能看到北海的一角,而海的那一面就是丹麦,那个好似充满童话的国度。偶有几时,火车的轨道离海岸极近了,从窗外可以看到岸边的黑色陡崖就像被一刀切下,那垂直的角度足以摄人心魄。海面看上去很静,只是有几次浪花拍打在岩石上,激起的浪花飞溅进岸边的丰草与淡色野花丛中。几只白色的鸟儿盘旋在低空,嘶叫着,似与大海争锋。心中突然涌起对海鸥的钦羡,因为它们拥有那一整片海洋,也只有它们,敢于也善于凌驾于这广袤的大海之上。

眼锋一转,在车窗的另一边,却仍是静谧的乡村风景。远处是斜斜的草坡,青绿色,有时却仍然带着一点从寒冬而来的枯黄。草坡上偶尔立着长青的深绿色树木,远远看去,终年不落的针叶攒簇着,袅娜着,扭曲着。若不仔细分辨,竟会将它们当做立于山上的舞者。突然,一幢黑色的砖石建筑跳入了眼眶,建筑顶端高耸的灯塔直冲天际,却也是通体棕黑,与近处的砖黄色民居格格不入。就像在冬夜温暖的壁炉旁,突然听到了中世纪的吸血鬼传说一般,这座黑色的城堡,只让人心中一紧。比起那远方黑色的传说,一旁同样具有历史气息的灰黄城堡残垣却更更够激起人们回忆往昔的情怀。石灰岩早已被风雨磨蚀了棱角,而砖石的纹路却仍是清晰可辨。屹立的土黄色砖墙边缘透漏出岁月的痕迹,风雨和时光从砖石间的缝隙中流过,终究示断壁于世人。而不难想象,在数百年之后的某一天,这残垣突然间崩塌,不是因为风雨和惊雷,只是因为时光,不再愿意从它身边流逝。

近处,米白色的绵羊星星点点的落在黄绿的草场上,多数在低头吃草,偶有几只抬起头来,黑脸上眸子里必然映出这列飞驰在乡村中的红皮火车。若说绵羊们好似点缀在黄绿草皮上的柔软花朵,那么花斑的马儿,棕黑的牧牛便为这配色增添了不少现代感,只让人想起郎世宁国画工笔中的牛马们,带了那种黑色的,油亮的气息。已经是六月,牧牛们在草场上悠闲地啃食着青草。蚊蝇必然是令人讨厌的,因而马儿的耳朵抖动着,蓬松的马尾不断的扫动着,驱赶着。

英国的乡村真是美好极了,即便没有办法下车直奔这自然,却好似能从葱郁多汁的牧草和青绿的草坡中闻到那无比清新的草香,十分清晰。英国的小镇也真是美好极了,看着镇中一座座砖石堆砌的民居,其中也不乏装饰着尖拱且无比华丽繁复的哥特式教堂。谁能否认,即便是在数百年前,这里也同样是这样的景象呢?穿着洛丽塔蓬裙的贵族妇人,手撑缎面蕾丝阳伞,在阳光下漫步。而在她的脚边,不仅是衣衫褴褛的乞讨者,还有叫卖的肉铺商人,满头大汗的挑夫以及,认真地制作教堂装饰的工匠们。

我并不爱小镇的喧扰,但我却真实地爱着城堡的残垣,这乡村的清新,这海岸与海鸥,这牛马和绵羊,仿佛我见过了,它们便都是属于我了。而它们是真实属于我吗?我犹豫了。在这浩茫大地中,我是如此渺小,又怎配拥有这些呢。正当内心失落之时,我想起了东坡的话: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吾与子所共识。是啊,无论我是否渺小,是否时光易逝,只要我身在其中,那便是无穷。它们确实是我所有,并且如此真实,这便是我身于此刻的幸运。

2019年6月23日于爱丁堡至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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