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雪·时光之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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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雪.时光之恋(上)

那天夜里,有圆满的明月。

谢扬急匆匆跑来,这次没有带皮球,却带着一个鼓鼓的便携行李箱。

“小悠,跟我走吧。”

“谢扬你真傻。”

“我烦透了我的学校,我的老师,我的同学,还有我爸妈。每天每夜,叨叨个没完,我都快被他们整疯了。我们去海南投奔我叔叔去。我叔叔混得不比我爸妈差。”

“谢扬,你回家吧。”

“小悠。”

“我不会跟你走,也不能跟你走。”

她站起身。

何小悠终于站起身来,其实她的身量挺高的,高出谢扬的肩头一大截。谢扬个子也不矮了,都快1米8了。两人并肩,极其相称。

只是何小悠身形纤瘦得教人震惊。

清风徐来,何小悠的裙摆摇曳着她那双纤瘦的腿,尤其是左腿,格外的瘦,那是一种触目惊心的畸形的瘦。很明显的,它好像是从何小悠还是婴儿时起就顽固且冷酷地没有正常生长过。又好像是从高高的地方跌落,造成致残的重伤,没有得到及时和良好的救治,再不能成长。

谢扬睁大了双眼。他第一眼就觉得难看,很难看,他眼里掠过一道厌恶。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冲动得过分了。

但是何小悠已经转身离开:“我回家了,不会再来这里,明年,这里会变成一座好高好高的大楼。再见了,谢扬。”

“小悠,”谢扬追上一瘸一拐前行的何小悠,拉住她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拉她的手,瘦骨盈掌,肌肤冰凉。那时候,谢扬十七岁,他在清冷的月光下痛彻心扉。此后,他的女朋友换了又换,却再不曾有这样一个女孩,能让他如此地伤心难过,心疼无边。

“谢扬,如果你真的有喜欢过我,你就把手放开,好不好。回家去。做你这个年龄该做的事。”

“我可以放手,但是,小悠,我求你不要走。”

“我们是长大的年纪了,不应该那么任性的。我们该回家了。”

谢扬知道她是去意已决。他慢慢收回手。但是他还可以做一件事。只有少年时的他才够勇气做的事。

他在何小悠浮浮沉沉地远去的身影后,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何小悠!我喜欢你!”

一遍一遍又一遍,是少年身处男孩与男人的嗓音变化之间时才能存在的逆风张扬的勇锐。



那样的男孩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在那样一个无人回应的黑暗里,声嘶力竭地勇敢着:“何小悠!我喜欢你!”

回声回荡了好久好久。在空寂的暗夜里。在空旷的明月光里。在何小悠空茫茫的心里。好多年又好多年。



多年以后,谢扬在法国完成了学业。

这个时候的谢扬已经成长得极度的优秀。所谓内外兼修的优秀。他当然还是学了画。他还是抗争到了底,没有学爸妈皆擅的国画。是西画。

奇怪的是,他对空间和色彩的把握和展现居然很有天赋。他是可以留在那个气息浪漫的国度,成为某个顶级奢侈服饰品牌的首席设计师,也可以发展自己的画廊。甚至可以去西班牙,去设计圣家堂。但是他回国了。

前任女友离开谢扬的时候,痛哭嘶声,法语一旦激烈,是山崩石裂的撕心裂肺。

——你眼里所看,心里所想,明明是另一个人,为什么还要让我爱上你!

她责怪他,有恨更有爱,谢扬是知道的。可是他不想留她。他的女朋友们离开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去挽留过。他这一生只挽留过一个女孩,他只挽留她。一定要走的她。她也真的走了,从此,无影无踪。

那夜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何小悠了。

长时间独对画布的沉静,让谢扬更加沉默。他喜欢那种沉默,空旷,无边无际,风很轻,四面八方地乱吹,像当年那片茂盛草野,他沉默而任性的颠皮球,她沉默而任性的默读。

谢扬沉默地送别失魂落魄的西班牙女友。

她来自巴塞罗那。

那里有一只神一样的足球队。他少年时疯狂痴迷的火红之舞。

那里还有高迪。封印在圣家堂的地下室里的建筑之神。

他曾去膜拜高迪和高迪的至今不曾完工的不朽建筑。他站在圣家堂的门口,尖峭刺天的哥特高塔,无穷无尽的窗洞宛如众神之眼,让目光定住的谢扬脖子僵硬。他好想何小悠在身边,在他后颈重重拍击,把他拍回人间。

后来,是那个西班牙女孩的黄衫红裙的耀眼光芒让他回到了人间。他和她就这样认识了。她随他来法国,现在,要独自一人回去。

谢扬在吞噬了她的痛楚背影的夜色里,用笨拙的西语说,对不起。那么低的声音,他听不到。她更听不到。



谢扬在机舱舱门悄然伫立,他抬头看夜空。他看到东方有一颗浑圆灿烂的星斗。他知道跟着那颗星星一直走一直走,就可以回到家了。

是的,回家。

他还是一个人。



那是一次偶遇。

商场里的扶手电梯,谢扬向下,何小然往上。

何小然和谢扬擦肩而过,谢扬一身素朴的灰色都难掩他气质的扎眼,何小然忍不住回头看,谢扬也在回头,然后谢扬就疯了,疯狂地踏着下行的电梯逆跑。

“小悠!小悠!”

他那样拼尽全力的向上奔跑,好似在战斗,在跟不可遏制地流逝着的时光战斗着,争抢着。他要追回那个少年还有那个女孩还有那片早已不在的碧碧荒草地。

到了平台上,何小然不走了,转身来,等着谢扬。

谢扬看进何小然的眼睛里去,只是除了超然的镇定,他什么都没有看见。谢扬恢复了常态,毫不掩饰失望:“你不是小悠。怎么能那么像。怎么可以。”

“小悠是我的姐姐。”何小然说。




松荫满庭。圆的石桌,圆的石凳。

何小悠坐在桌边,一叠白纸,一支笔,她神容恬淡,静静地写写画画着什么。

谢扬走近她,在她身旁坐下,深深地注视她。眉目唇角都是他熟悉的秀致轮廓。还有淡淡的呼吸,都是他熟悉的。

小悠,这是他的小悠。

怎么能够控制呼吸。以前跑一万米,他永远选择在最后三百米开始冲刺,拼命地跑过终点后,他的呼吸都没有这么急促过。

他的一直浪迹在四海天涯的身,一直得不到安放的心,在她重又触手可及时,终于,欢喜安然。

何小悠不知道她在认真地教谢扬认识那些繁体字的时候,他会故意装笨,她只能耐心地一遍遍低头写,他就能够看她专注的模样好久好久。何小悠的肤色还是那样苍白,还好的是,双颊红晕隐隐,是健康的红。

这些年,她应该过得还好的,谢扬紧悬多年的挂念也有了丝丝的踏实。

何小悠的知觉能力似乎迟钝了许多,又似乎是太过沉迷在自己的纸笔里,过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是感觉到身旁人的气息跟妹妹何小然的不一样,她终于微微抬头。

那个少年,那个因为常常不开心所以面色郁郁的少年,回来了。

也变了。

他变得好明朗。他明朗地回到了她的眼睛里,明朗地回到了她空落落的心里。

谢扬。

他不是少年了,可是归来时,依然年少如昨呢。

何小悠没有大悲大喜,她依然一脸恬淡,恬淡的微微笑:“谢扬,你来了?”她说话的速度也变得好慢,“这一路,很辛苦吧。”

谢扬伸手,轻轻抚她的脸,也微笑,眼眶在泛红:“不辛苦。小悠,我来了。”

他是多想她,朝朝夕夕,无时无刻。

我的小悠。



在来的路上,何小然已经静静地把何小悠的事说给谢扬听了。

还是小时候,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就已经失和。他们常常争吵打架。母亲赌气把姐姐顺着楼梯扔下去。姐姐的腿就伤着了,大人们不管,姐姐的腿就跛了。

姐姐怕父亲和母亲也伤害我,就去求姑姑,姑姑收养了我。姑姑也要带走姐姐,姐姐不肯走,她怕父亲和母亲打架打得狠,出了人命,她要看着他们。他们一天到晚折腾彼此,忘了姐姐了。姐姐没能去上学,就自己翻字典认字。

那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最后一次打架,打得好凶,姐姐去劝,他们旁若无人,把姐姐推出去,姐姐的头撞到柜子的方角上,流了好多好多的血,醒来后,连我都不记得了。



她记得我。

谢扬的目光落到何小悠手绘着歪歪扭扭的线条的纸上。只有他能看得出来,那些不甘心的曲线圈绕出来的是一个迎着风颠球的少年。

她一直都记得。


时光如何远去消失,如何支离破碎,都是消泯不掉,破碎不了那抹最初的最清透明亮的记忆。


小悠,我们回家。

他俯身,背起她来。

是的,回家。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

我们一起,回家。

(尘世雪·时光之恋 全文完)

洛渡

2013‎年‎11‎月‎4‎日初稿

忘记这个时候,身在何方了,大坐标是江苏。

2019年1月13日修改

‎渝。长江之滨。中梁山东麓。华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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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花絮

01.现代文啊,现代文啊,我壮观的短板之一,我壮观的短板之一。无话可说,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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