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梧桐树:日子渐行渐远,记忆历久弥新

曾几何时,父亲在老家的大门前栽了一棵梧桐树。多少年来,那也是村里惟一的一棵梧桐树。

在我刚记事儿的那年,小树周围架有一圈刺槐围栏,只有树头露在外面,用来防止人和牲畜的戕害。

随着我一天天长大,小树也飞快地茁壮起来。撤掉围栏时,树干已有胳膊粗了。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梧桐树长的已经可以攀爬了。笔直的树干略显粗糙,于顶部分出三个主要枝杈,各枝杈上细枝交错,到了夏天,宽阔的叶子层层叠叠,远看就像一把撑开的遮阳伞。

终于有一天,我抱着摇晃的树干爬了上去,双手握住一条分枝,夹紧树干的腿一松,整个人便悬在空中了。梧桐树努力承载着我的重量,但还是随着我的动作点头哈腰地晃动。

然后,我将一条腿跨上另一个枝杈,一个翻身,就骑在枝丫间了。尽管不是很舒服,但那种在空中悠哉悠哉摇摇欲坠的感觉实在是太美了。

从此,那棵梧桐树就成了我攀爬和玩耍的对象。有时还会在树下看蚂蚁搬家、挖土和泥等等。最惬意的事莫过于在树荫下听隔壁小学朗朗的读书声,还有母亲领读授课的声音。

钟声响了,随着孩子们冲出教室的一片喧哗,我的目光便投向学校的大门洞方向。不久,母亲便走进我的视野,脸上带着微笑向我走来。到了近前,用手摸摸我的脸蛋儿或整理一下我的衣服,然后牵了我的小手一起回家去。

有一次,我爬上梧桐树,只有两只脚露在枝叶下面,母亲一直走到树下都没发现。我哈哈一笑,母亲猛抬头看见我淘气的样子,露出一种既担心又生气的表情,但并没有责备我。

在爷爷的一再坚持下,我直到九岁才上学。上学后的几年里依然经常爬树,直到有一年夏天发生了一件小事,就再也没爬过那棵梧桐树。

那天,我骑在树上正要摘一串又长又粘的豆荚时,忽然觉得后脖颈有个凉凉的、软软的东西在动,赶紧用手去抓,当发现是一只胖敦敦的大虫子时,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手一哆嗦,虫子掉了,自己也险些从树上摔下去,赶紧惊恐地抱着树干溜了下来。

定了定神儿后才敢去看那虫子。说来也怪,那虫子表面无毛,呈淡绿色,短而粗,圆滚滚的身下几乎看不到用来爬行的足,头顶正中间竟有一只又弯又尖的犄角。

这时,已有几个人过来围观,都觉得稀奇。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用细木棍去戳,那虫异常敏感,立刻摇头摆尾剧烈地翻滚反抗,我的手又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那个虫子是如何被虐待而死的已经记不清了,但那次发现了梧桐树下有很多黑绿色的虫子粪便,宽大的梧桐树叶子也有被蚕食的痕迹。

后来,只要发现这些迹象,我就会跳起来尽可能向树干高处猛踹一脚,然后迅速逃出树盖范围。这时,往往有一两个胖敦敦的虫子掉下来。我还给它们起了个名字叫“独角兽”。时至今日,那种虫子应该属于哪一类始终未曾考证过。

在梧桐树干长到约碗口粗那年,父亲为了盖房开诊所而扩大房院,推倒了原来低矮的院墙,填平了大门左前方的一个水坑,重新取直划定了院墙位置,大门也从西边改到了东边。而那棵梧桐树恰好被规划到了院墙上,有人主张把它砍掉,父亲说没有梧桐树招不来金凤凰,坚决没让砍。瓦匠们就只好把那棵梧桐树一半垒在了厚厚的石墙里面。

光阴荏苒,姐姐们都先后出嫁了,父亲和母亲也似乎苍老了许多。

一年暑假,当我从学校归来时,惊奇地发现那棵梧桐树曾经笔直的树干已经弯曲了,正努力地从墙缝中探出身来,除了顶部又添了几棵新芽外,大部分枝条已经枯萎,几串经年的长豆荚干瘪地挂在枝头。相比之下,它似乎没再长高长粗。

又是一年夏天,母亲因突发脑出血晕倒在稻田里。当我带着救护车赶回家时,大夫检查后摇了摇头,走了。

我欲哭无泪,默默承受着那突如其来的打击,按照老家的风俗给母亲办了丧事,送走了此生最最亲爱的人,送走了一个有二十多年教龄的民办教师、老党员、农民、半个大夫。

当我沉痛地扫视那宽阔的大院时,又瞥见那棵日渐枯萎的梧桐树,像个驼背老人,默默注视着所发生的一切。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

再一次回老家探亲,父亲已经变卖了房院,和继母租房居住了。驱车从“家”门前经过,见那棵梧桐树和禁锢它的石墙已被高高的砖墙取代。不知在梧桐树的眼里,看到的是一个家族的衰落还是新生。

又接近年终岁尾,整理文件时,忽然想起了刚直、善良的母亲。想起了母亲,就想起了那棵梧桐树,如果是现在,我一定给它拍很多漂亮的照片发到网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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