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知道,未来的日子里,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心疼那个男人,我想那天,我宁愿选择没有遇见他。
霓裳第一次见到冷若,是在天界的望风台,她去给紫薇星君送信,却在天宫迷了路。兜兜转转的泄气中,远远看见一抹身影。当时的心情,就像沙漠里困了几天的旅人,看见地平线上出现一片绿洲。
手脚并用的爬上山顶,清冷的新月,映得天地一片萧瑟。
那个人,就站在高高的悬崖边,俯视底下不知有多深的黑暗。
“兄台?”,霓裳狼狈的站起身,“请问,紫薇殿怎么走?”
闻声,那人缓缓转身,轻描淡写的瞄了她一眼。
那是怎样的一眼,霓裳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像是冬夜被丢入结着薄冰的湖水,又像是忘川河边,吹了千年的风。那一眼,时光走过千秋万代,回神,新月却还在原来的地方。
“兄,兄台,我迷路了,请问,紫薇殿怎么走?”
“下山往西,第三个路口北拐,第二个路口向西,绕过星湖,向南就是。”
那男人看了那一眼之后,就往回走,声音不漂不浮,却是轻轻冷冷。
宽大的衣袖,从眼前扫过,霓裳下意识的伸手去拉,“那个,哪边是西啊?”
那男人让了一下,霓裳没扯住他的衣袖,却扯下了他腰间的玉佩。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给你,”霓裳举着玉佩在眼前,“那个,这会没太阳,我分不清哪边是西,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地方转了半天了?”
右手在空中划了个半圈,犹疑了一下,指向南边,“是这边么?”
玉佩亮了一下,浮了起来,“跟着它走。”
霓裳瞬间笑咧了嘴,“太谢谢了。”这人看着冷,心肠还是挺好的么,“你叫什么,谢谢你了,等我到地方了,就把玉佩还你。”
霓裳没有得到任何回答,那人已经走远。
真是个怪人,管他呢,还是赶紧回去要紧。反正玉佩会飞,会自己回来的。
可是,事情完全不按想象中发展,这让霓裳抓耳挠腮。玉佩停了,霓裳高兴的跟玉佩摆了摆手,你回去吧,我到了,谢谢你了。
可不管她怎么道别,玉佩就跟着她周围,不回去了。霓裳伸出手想跟它再次道别,谁想,玉佩很自觉的落在她掌心,不动了。
这可如何是好。
看这玉佩周围的灵力,应该是个法器之类。霓裳还没有昧人法器的龌龊,更何况,是个帮过她的人。但那人也没留名字,她那天迷路随便走的,现在也不记得路了,该把玉佩还去哪里啊。
天界的日子,过得不好不坏,比人间,总少了分热闹,可能,她刚刚飞升,还不太适应吧。
午后的阳光暖暖透窗而过,霓裳看着手上的玉佩发呆。很精致的玉佩,弧度却足够的圆润。
正面刻着冷若两字,背面是个不认识的动物图案。
冷若,是那个男人的名字么?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怎么会连周围的空气,都是冷的?
明明是冷,却又不是拒人千里的冷漠,而是,是什么呢,霓裳努力回想着那种感觉,心疼,对,就是心疼。那个男人,冷的让人心疼。
冷,和心疼,明明是两种矛盾的对立面,怎么会糅合在一个人身上。
跟人打听过,天界有没有一个叫冷若的男人,却不曾有一个人听闻,可能,这玉佩上刻的,并不是名字吧。
转眼已是数月过去,不曾得到关于那个男人的半点消息,若不是手中真实存在的玉佩,霓裳甚至在怀疑,那天晚上,是不是梦一场。
缘分往往在绝望要放弃时,翩然来临。天界十万年一次的盛典,再次迷路的霓裳,在王母的蟠桃园,撞上了石凳上自己跟自己下棋的男人。
彼时,霓裳贪嘴,多喝了两杯酒,似醉非醉。猛看见这个男人,不知哪来的勇气,摇摇晃晃的就上前搭讪。
“哎,又遇见你了。还没好好的谢谢你呢。”
“你怎么自己跟自己下棋啊,不无聊么。”
“对了,你的玉佩还在我这里,不是我故意扣留,是它自己突然不会飞了,我又不知道你在哪,这才一直没还你。啊,我把玉佩落家里了。”
“我叫霓裳,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好怪啊,怎么都不说话。还有啊,你怎么会那么冷呢,看上去让人心疼。”
“哎,好歹我们也算有缘,总得告诉我个名字吧,告诉我去那里找你,我好还你玉佩。”
“冷若。”
“啥,”就在霓裳以为他永远不会开口时,却听到简单的两个字,瞬间春风吹过,冰层寸寸崩溃。
“你真叫冷若啊,那你住哪,我问遍了周围所有的人,都没人知道唉。”
下意识的,霓裳就相信了他,相信他不是撒谎,而是她问的人都刚好不知道他。
这个看上去就让人心疼的男人,眼神单纯而忧伤,怎么可能撒谎?
“天宫极东之地。”
“我知道了,我以后可以去找你么?”
冷若只嗯了一声,再没有多余的话。
“奇怪哎,你看上去那么冷,声音听上去却暖暖的很温柔。冷若,你真的应该多说点话,你的声音很好听。”
冷若说的地方,就是那天晚上霓裳遇见他的地方。上次来的时候天色较暗,这次来,才看见山脚下,有个简陋的小屋。原来,冷若就住在这个荒凉的地方。
一瞬间,心底的酸涩涌出,眼泪都差点下来。霓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突然,心疼的无以复加,甚至夹杂着不知名的愧疚。
那以后,这里,几乎成了霓裳的第二个家。去的多了,总会被人发现,直到此时,霓裳才知道,原来,冷若就是天界名声远播的圣兽。
也是借了冷若的光,霓裳直接摆脱了洒扫的工作,被调到极东之地照顾冷若。
传言中,冷若性子孤僻,不与人来往。不,传言中,冷若连名字都没有。
天界传言,极东之地有一只活了不知多少岁的圣兽,凶恶残暴,法力无边,甚至还袭击过仙人。只因天帝念其从远古征战至今,曾为天界立下功劳,才把极东之地划给它居住。
因圣兽袭人,是以这里,成了天界实际上的禁地,虽无明例禁止入内,但也鲜有人来。
是以,霓裳最初得知,冷若就居住在极东之地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天帝调来照顾圣兽的仙人。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个温润清冷的男子,和传闻联系起来。
调来这里,说是照顾冷若,不如说,是冷若在照顾她。
熟悉之后,冷若并没有那么冷,笑的时候也不少,单纯到不谙世事,对着霓裳带来的小玩意,好奇又小心翼翼,像个孩子。偏偏,他又没有孩童的任性,有时候明明是霓裳的错,他却低着头小心的道歉,说自己不该怎么怎么。
这么一个人,让霓裳更为心疼。
冷若是个很好很好的男子,好到,不知该用哪个词来形容他。这么说吧,霓裳的梦中情人,都不及他完美。
霓裳说今天画画,冷若说好,霓裳说想看大雪,冷若就真的用法力下起了满天大雪。
于是,霓裳某天说,你喜欢我么?
冷若第一次没说好,睁着清澈的眼睛问,“喜欢是什么?”
“喜欢,就是我想跟你在一起啊。”
“我不知道。”
后来,霓裳去了凡间,走之前说,过几天就回来,你要等我回来。
再后来,霓裳没有回来。
冷若在天宫等,一天又一天,她说让等她回来,那就等她回来。就像几万年前,那个女人弥留之际说让他守护这一方天庭,他就在这里呆了千年万年,并将一直一直呆下去。
再次得到霓裳的消息,是在数日后,冷若去蟠桃园采桃花。很多年前,这里并不是蟠桃园,桃树也只有孤单一株。记得那时候那个女人最喜欢来这里晒太阳,就躺在桃树下,把他当枕头。然后自言自语些他听不懂的话。哦,忘了说了,那时候,他还只是只小兽,未化人形,也不会说话。
扯远了,冷若在蟠桃园瞎逛的时候,听到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本想转身回去,飘来霓裳两字,遂驻足了片刻。
霓裳曾说喜欢是我想和你在一起,那他,应该是喜欢的吧。
自从答应那个女人守护这方天庭以来,这么多年来,冷若动手的次数早就数不清了,但都是外敌。对天庭以内的人动手,这是第二次,上次是一女仙总是往他身上摔,还想要扯他衣服。
冷若冲到天帝的凌霄殿的时候,霓裳就跪在那里。不过数日不见,却憔悴了许多。可能人间的几十年,她过得并不开心。眼神也不是之前总是笑意盈盈,但憔悴中却多了分坚定和倔强。
看到他进来,天帝的脸色先是怒气,后变成了压抑的平和。刚才一时情急动手,还是吓到了他吧。果然,不该出手的,几万年的修身养性,涵养还是不够么。
天帝说,霓裳与凡人私定终身,毫不悔改,按天庭律法,该受七七四十九日雷罚,剔去仙骨,贬下凡间。至于那个凡人,则入地狱忘川,受千年之苦,两人永世不再相见。
霓裳见到冷若,瞬间泪水莹莹,跪着扯着他的衣服下摆,“冷若,求你帮帮我,我愿意受雷罚剔仙骨,永世不再为仙,但他只是个凡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求你救救他。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缘分上,求你救救他。冷若,求你救救他。”
为什么女人,总是要来为难他呢?几万年前,那个女人没问过他的意见,把一身法力传输给他,然后请求他,帮她守护这一方天庭。接了那方玉佩,于是,他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
几万年后,这个女人,径直闯入他的生活,现在又用这点缘分,要求他帮她救下一个凡人。
罢了,那就还她这个恩吧。
故事的后来,冷若受了七七四十九日的雷霆,剔去了一身仙骨,废去一身法力改写了三生石,又在忘川河中呆了千年时光。
这样也好。其实,挺好的。反正在这里的几万年来,他都不曾真的欢喜,所有人都怕他惧他讨厌他,他一个人在这里看月亮从圆到缺,再到圆,不能离开半步。
再美的月色,看久了总会单调。遇到迷路的霓裳之前,他甚至有过怀疑,他是不是失去了语言的能力,片刻的疑惑后是释然,反正又不会有人来跟他说说话,失去不失去,又有什么关系?
之前的那段日子,该是这几万年来,最快乐的日子了吧,他重新学会笑,学会说话,只是若知道那么短,该更珍惜一点的。
天庭如今人多了许多,应该不用他来守护了吧。那个叫霓裳的女孩,应该也和她喜欢的人双宿双飞,过上想过的生活了吧。这一生,唯一欠过的两次恩,应该还完了吧。
恍惚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想过仗剑走天涯,死了之后,风是不是可以带我去看世间繁华?
最后一丝魂魄散尽,从此世间,再没有冷若。这个世间,再不会有人记得,世间曾存在过一个温润如玉,清冷孤寂的男子。
可惜,仙人是没有轮回的,忘川的水,足以湮灭所有仙人魂魄。可惜,从未出过天庭的冷若,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他注定,看不了这世间繁华。
如果他知道,还会这样做么?
也许,会吧。重复的日子,过了千年万年,魂飞魄散,未免不是种解脱。
这是这个世间,对这个男子,最后的温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