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有爵禄，心中无天下

        一一读《李斯列传》有感

李斯少时为郡小吏，常叹所处非其位，汲汲以求，终日不忘。

从荀卿学帝王之术，当此之时，六国皆弱，自度楚王不足事，于是西入秦。求为秦相文信侯吕不韦舍人，不韦贤之，以为郎，得间说秦王一统天下。秦王听其计，金玉财货入其前，良将精卒随其后。拜为客卿，甚得秦王之欢。

会韩人郑国间秦以为渠，事已觉，皆欲逐客，斯乃上《谏逐客书》，广陈其利，极数其害。秦王一统之心坚固，复其官，用其谋。二十余年，并天下，尊为帝，以斯为相，以弱民愚民之策治天下。甚合帝意，甚称其心。

帝国甫立，子弟无尺土之封。齐人淳于越以故事相谏，始皇下其议丞相，谬其说，绌其辞，遂有焚书之议。

诸男皆尚公主，诸女悉嫁公子，尊贵富华，于斯为盛。长男由为三川守，告归咸阳，百官前为寿，车马以千数。李斯喟然长叹，富贵至极，势必有衰！

始皇出游，行至沙丘，病甚，赐书公子扶苏。书未发，始皇驾崩，秘而不宣。

赵高言于胡亥，以不义不孝不能三者相拒；继之以威逼利诱，胡亥强应之。赵高与斯言，内愧于心，外屈于势，卒以爵禄为念，竟从高意。

于是相与谋，诈受诏立胡亥为太子，更为书扶苏以赐死。至咸阳，发丧，立为二世皇帝。

赵高诱二世更为法律，杀蒙毅，诛公子十二人，连坐者不计其数。诛罚日益深，戍徭无止期，陈吴起山东，豪俊云影随。二世无心天下，广肆私欲，长享自适。

群盗过三川而弗能守，李斯重爵禄，欲求容，上书行督责税万民。行道之人刑者半，受戮之人积于市。

赵高恐大臣入朝奏事毁恶，说二世居禁中，事皆决于赵高。李斯权重，赵高必欲除之。二世燕乐，李斯请事者三，二世不说，赵高谗言之，二世欲案丞相。李斯不得见，乃上书言赵高之短。二世深信赵高不疑，恐斯杀之，乃私告高案治其罚。责其谋反，收捕宗族。榜掠千余而诬服，自负有功，口能雄辩，冀二世之悟而赦之！竟不知与君之间，一步之遥！腰斩咸阳，夷灭三族！穷其一生得之荣华，须臾之间化为乌有！

后赵高指鹿为马，二世出居望夷，三日后自杀。子婴即位刺杀赵高，夷其三族。三月之后沛公至咸阳，子婴降。项王至，斩杀之，秦亡！

李斯者，见污池之鼠而喟然自叹，少小有志，志在一改所处，如仓鼠之悠然，无求食之苦，无犬扰之忧。此其志小，故行有所蔽。

习帝王之术，有雄辩之才，信于不韦，用于秦王。秦王数用其计，屡建奇功，致秦横扫六国，一统天下。李斯功高位重，宗族兴盛，百官逢迎。自知盛者衰之时，常叹不知所终。俯仰之间，贵贱分明，亦如梦如幻。

贱时以衣食为忧，穷时以受用为志，然显达处重高爵，保厚禄，常思一己之利，不以天下为念。器局甚微，故患得患失，得之不坦然，失之有忧患。

赵高者，视人甚深，故玩李斯于股掌之中矣。赵高深知李斯之心，李斯入其藩网而不自知，身死其手徒有空叹而已。始皇崩于沙丘之时，李斯虽有忠义之辞，然威逼利诱则自我保全，一听高言。赐书扶苏以自裁，赐死蒙恬以自杀，拥立胡亥为二世。凡此皆系国运，向使斯少以国为念，则秦之命脉绵延亦稍有变。然营营苟苟，自诎其身，自重爵禄，身死名朽，不亦悲乎？自保者，终难自保；自求者，竟无所获！

赵高，龌龊之人，洞悉人心之术，委实高人一筹。然李斯固阴晦之人，大巫制小巫，当不在话下矣。倘李斯一生磊落，皦如日月，区区一赵高奈若何，万千赵高奈若何？

故曰：立者自立，毁者自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