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L市的某中学,是我大学时期三下乡的地方。
这里是一片净土。校园的乡土气息很浓:榕树参天,校道幽旷,空气中是有黄泥味的。染上了黄泥气息的阳光,透过叶缝落下了一大片寂静,用我们的广东话说,就是静鸡鸡的。这里偷走了的学生的青葱岁月,直至他们毕业。
我们是中午时分来的,学校领导为我们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后,三下乡的艰苦工作便展开了。
榕树背后,是一栋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教学楼——米白色的外墙,凌乱不堪的电线,还有土黄色的栏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低头愣在那里,也许早已默认了自己已归属于这方地,这片土。此楼是我们三下乡队伍将要为孩子们上课的地方。穿过教学楼,我们来到了学生宿舍。正当大家刚觉得环境还可以时,打开门一看,刹那间还是酸了一把:一大群学生挤在十几平米的房间里,扑鼻而来的是一股至今难忘的脚臭味。墙上贴着在大城市里早就不流行的“98拳皇”和“四驱兄弟”的卡通海报,而床全是木做的,陈旧得很,感觉一翻身就会嘎吱嘎吱响个不停;房间里只有一盏橘黄色的灯,灯光暗淡,叫人心寒,大家甚至连孩子们的面孔都看不清楚;这么多的孩子,却共用一个洗手间,而且连一块遮挡的木板都没有。
“你们宿舍住了多少人啊?”
“二十五个。”
“这么多人呀,晚上睡觉怕吵不?”
“还好,我们的床板都是从家里扛过来的,还算比较稳。”
同学们要在这里面生活三年,整整三年。
2
学校卢主任可是非常年轻哟,比我大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看得出每逢有大的事情他就会以这“行头”现身,可谓身光颈靓。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三下乡老师的宿舍。和学生住的地方差不多,只是灯光稍稍亮一些,能看到彼此的脸。大家把目光投射到厕所,都不约而同地笑了——和学生宿舍相比,这儿多了一块齐腰高的旧床板,要不然整个过程都要“现场直播”了。旅途的劳累让我们都迅速地瘫坐在床沿边上,但是几乎没有人愿意躺下,因为床板散发的酸味有点呛人。
稍作休息,我们便到学校饭堂打饭去了。
饭堂?哪有什么饭堂——就一五六平米的土房。饭菜嘛,还行,有肉末和豆腐;汤是紫菜清汤,咸开水一般,喝了倒是蛮能解渴的。我和孩子们边吃边聊,聊聊上课,聊聊饭菜。我得知学生们在学校一天伙食费是四块钱,而因为我们的到来,加了肉,涨了五毛。学生说,平时吃的都是肥猪肉的“边角料”,那都是市场上几乎没人要的。我们的到来让他们在学校第二次吃上好肉。而第一次,是因为有一位本地的富商给学校捐了八棵大树。
3
第二天,早上。教学工作如常展开,我选择教的是历史。还可以自己选,这点蛮好。
笑声总是在课室里课室外回荡。说实在的,我们充其量是一名准老师而已,课上得很不地道,一上讲台就很不自在。但学生们貌似很爱上我们的课,课堂气氛出奇地好。可能我们所带来的一切,都是他们平时没见过的,而课后的兴趣班、篮球赛、拔河赛,还有“大型”联欢晚会,则是让三下乡活动的气氛达到高潮:篮球赛的话,学生自然是打不过我们的,连输了三天,学校随后组了一支镇里的联队,和我们这帮大学生打得“不分上下”,最后一分“险胜”;联欢晚会最好的节目是该校的一位体育老师抱着一把木吉他自弹自唱Westlife的《Seasons In The Sun》。最后他还唱了一首自己写的歌。
而在平日里,每到夜晚,老师和学生都会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闲侃。除了谈笑之外,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交流。夜月底下,女孩子时常会流着泪诉说着自己的故事;而平时爱捣蛋的男孩子也变得懂事起来。我们谈得最多的是他们的未来,通过交流,我们了解到,这里的学生毕业之后无非只有三条路可以走:
第一,回家务农;
第二,出去打工;
第三,成为极为少数的幸运儿,就读县城里的高中。
“晚安。”
4
第五天,黄昏。
卢主任和覃老师带我们去找好吃的。镇上的狗肉很出名。最多人去的是一档狗肉河粉,开在一户人家里面。这户人家的屋子是花岗岩堆砌而成,是有那么一点年代感。房屋里有一口石井,上方有一个手动水泵给顾客们洗手。我这么记得这口井是因为我在石井旁狠狠地扑了一街。在石井前面,有一道布满青苔的花岗石墙,石壁是湿润的,布满青苔,明显也比别的石墙光滑得多,青苔上缀着一些暗红的痕迹。
像是一道有历史的墙。
因为不吃狗肉,我点的是牛肉河粉,没饱,再要了一份,还是没饱。最后我又跑到市场边上小卖铺,买了一小盒绿豆饼才返程回去。那盒饼,一块钱。
路上,不知为何,狂风突现,沙尘飞扬,我们根本不敢张嘴说话。但覃老师却又是一个爱侃的人,他告诉我,L市的人吃狗肉是出了名的。但学校老师工资太低,尝不起,一般都是校长主任带他们去吃,才会偶尔吃上一两顿。
“你们工资多少?”
“八百多一点。”
“吃一顿狗肉多少钱?”
“一百多。”
“哈,我不敢吃,没吃过呢!”我说。
“哇塞,很好吃的咧,”他笑了笑,“狗肉都是早上宰的,晚上就有得卖。”
“我觉得吃狗肉有点残忍啊!”
“怕什么。趁镇上的人还没起床,当地人都是把狗绑在墙上活活打死的。我们都见怪不怪啦!”
原来,就是刚才看到的那面血墙。
5
第七天,刚睡下不久,外面“砰”地一声巨响。大部分老师都被惊吓到了。大家赶紧跑出来看,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个个紧锁着眉头。隔壁那间学生宿舍却传来诡异的笑声。我们不解地问里面的学生:
“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有人‘跳楼’了。”
“跳楼了?”
“哈哈,住在三楼的几个男生,初二的,他们晚上经常从三楼阳台直接跳到一楼的单车铁棚上,逃出学校的。”
“他们去哪?”
“网吧。”
“我靠,不会吧!”大家惊呼。
“哈哈,是的老师。”
“……”
夜色浮枯,喧噪很快又停了下来。
6
第十天,中午。
因为怕亏待我们,学校特意从附近买来几只走地鸡,让厨房的人宰了,给我们几十个人加菜,还煮了很多盐水花生,味道偏咸。
学生是没有这待遇的,他们连盐水花生的待遇都没有。
吃完这顿饭,我们三下乡队伍要启程离开了。我们本来想趁着学生午休的时候偷偷地走的,但是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全部学生从宿舍中奔了出来,很快就挤满了校门口的路。大家哭成一片,苦得很。
说真的,我本想不哭的。但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