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还是在床上躺着。他不敢动,也没有办法移动,因为他一直都在营养维生舱里生活。外界对常人来说最普通的空气,对他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
我躺在一个草藤椅上,慢慢的听着。
“他的父亲回来了。他总是会问他父亲,为什么我不能到外面去看看呢,这个时候他的父亲也总是会耐心的告诉他,孩子,你对空气过敏,需要用维生舱帮你进行隔离。”
我感受着手边暖炉的温度,一边闭着眼睛继续安静的听着这个故事。
“他很失落,但是他的父亲却总是会告诉他一些很神奇的事情,比如屋子外面的花草树林,彩虹瀑布,流水山川,还有各种各样的人们。可能他们会背着斧头上山砍点柴火,然后去镇子上换取一点酒钱;又或者是在空地上迎着风拉扯着风筝,旁边还有一种叫小狗的可爱生物汪汪汪的叫个不停。”
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打算站起来四处溜达溜达,却忽然想起她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叮嘱过我,说是昨天嫌弃这屋子里太杂乱,所以把屋子里的所有东西又都重新整理了一遍。
想到这里,我还是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是的,我不敢动,我是个瞎子,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她昨天才把屋子整理过一次,我可不能瞎逛给她添麻烦。要是又像上次那样把物件撞得到处都是,指不定她会发多大火气。
发多大火我都接着,只是我不想再给她添乱了。
“父亲的话总是让他对外界有一种神妙的憧憬。他很想出去亲眼看看这个世界,可是父亲隔三差五的警告却时刻提醒着他,只要他踏出维生舱,他那天生的过敏体质就会让他和这个世界说拜拜,所以他连维生舱的门把手都不敢去摸一下,每天只能等着父亲亲自来开门,为他带来事物和好玩的东西。”
当你每天都面对着同一件事情的时候,时间长了你会感到厌烦。
但是再长一点,那你就会习惯。
这个故事我听了多少遍我已经忘记了,因为每次只要她离开的时候,她就会给我打开录音机,机体内的磁带记录的,只有这么个故事。
“他的维生舱其实很大,足足有二十平米。这是他父亲亲手为他打造的,据说还添加了一种专门的空气过滤器,能把平常空气中对他有害的物质过滤掉。维生舱里面有非常多的书籍,玩具,甚至还有一台不能联网的电脑。”
唉,这可真好。至少他还有各种各样的娱乐方式可以消遣时间,然而我却只能在黑色的空气中度过余生。
人最怕的就是和别人比较。
“咔...咔咔...”
忽然,这个故事戛然而止。
卡磁带了?
我循着声儿把头扭过去。算了,毕竟也是个老家伙了,陪了我好几个年头,偶尔出个故障那也是情有可原。
我正想站起身来摸索着过去捯饬一下录音机,不管怎么说,虽然我双目失明,但是区区一个卡磁带我还是可以搞定的。
等等,开门声?
糟糕,她回来了!
我慌忙坐回草藤椅。事实上,上一次她把我弄乱的房间完完全全整理完花了不少功夫。如果这一次我再给她整出什么幺蛾子的话,她非要把我的亮堂堂给卸了不可。
“回来了?”
我朝着门口的方向试着问了一句。
“回来了。”
还是这冷冰冰的样子。
其实他最让我羡慕的并不是那些玩具和电脑,像他的父亲那样的陪伴者,才是我最渴望的。
当然,这种想法我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她可能会直接就不再搭理我的死活了。
“对了,今天那盒磁带好像有点问题了...那个,能不能麻烦你去看看?我知道总是麻烦你不好,但是我又不想跟你添乱,这一去二来的,免不了又撞坏什么东西...”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就像是她回来之前,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直冒冷汗,直到她用鼻孔哼出一个“嗯”的音节后,我才慢慢的放宽心。
她应该是个冰山美人,否则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是这么高冷?
我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
那边她似乎在收拾什么,丁玲桄榔一阵响。我也不在意,毕竟不是我打坏的东西,她在收拾的时候我没有压力。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这是她第一次和我说这么长的句子,我有些惊讶,却也还是应了声。
“你想不想,可以看见东西?”
“当然想啊。”
她前脚刚问完,我后脚直接就回答了她。这不是废话么,谁不想可以看见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嗯。”
她好像犹豫了一下,随即答应一声。
而后我听见了她开门的声音,按照方向来说的话,那个位置应该是洗手间。
“难道你不想我复原吗?”
我鬼使神差的追问到,却不料她说了一个让我非常不解的答案。
她说的是,“我不知道。”
紧接着,就是嘭的关门声。
而与此同时,录音机竟然又开始播放起来。
“...咔咔...终于有一天,他决定了,他要踏出这间维生舱...”
我还以为录音机好了,没想到它还是有卡带的现象,气的我站起身来。而就在这个瞬间,我震惊的发现——
我的视野竟然慢慢的亮了起来!
我是那么的欣喜,却又是那般害怕!我记得鹰眼曾说过一句话,那就是“不要给我希望”——此刻的我就是这般感受!千万不要让我看见了这个世界的光芒,下一秒却让我重陷黑暗!
然而世界待我不薄,我真的可以看见了!
我差一点哭出声来!
我盯着身边的暖炉看个不停——在很久以前我就很好奇,这个带给我热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其他的物品我多多少少都触摸过,唯独暖炉,她怎么都不让我摸。
对了,她!
我兴奋的盯着洗手间的方向,那个凹陷进去的平面,应该就是所谓的“门”了!门后面应该就是洗手间!
此刻的我快要高兴坏了!什么东西我都看不够!我乐滋滋的跑过去,正想敲门,可是脑子里面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别告诉她你能看见。”
为什么我会出现这样的想法?难道这样的事情还不算是一个好消息吗?
不管了!我伸出手想去敲门,告诉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却不料忽然从里面传出她的声音。
“怎么了?”
她是怎么知道我在外面的?我寻思着,我跑过来的时候也没发出什么动静啊,她不应该发现我在这里才对。
不过被她这么一吓,我反而打住了立马告诉她这个消息的决定。我蹑手蹑脚的往后退去,却不料录音机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趁着父亲不在家的空当,他终于走出了维生舱。摆脱了维生舱以后,他在家里的其他房间里跑来跑去,生怕漏掉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我在房间里面到处乱晃,印象里,那个地方应该是我们吃饭的桌子,那里应该是我睡觉的地方,厨房案台边的中岛上放着几瓶透明红色的液体,那应该就是酒吧?还有窗户上挂着的那串小可爱,风一刮就发出叮铃声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风铃”了...
我一遍又一遍的在屋内转着,似乎根本就看不腻这个小地方。
“...家里的每个角落他都探索的一干二净,接下来,他的目标就是家外面...咔咔...”
我听着录音机的声音,正想跑过去看看录音机是什么样子,却不料——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忽然,洗手间里传来她的声音。我忙不迭跑过去问她什么问题。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让我和她说话。
“你尽管问。”
洗手间里面安静了一阵子后,她问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的眼睛,是不是能看到了?”
“...咔咔...他终于把手搭在了家门的把手上,只要他往下一扭,他就可以看见父亲嘴里所说的那个神妙世界了...”
面对她的这个问题,本应该高高兴兴告诉她答案的我,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慢慢的告诉她。
“...对,是的,我刚刚忽然一下子就能看见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本应该是欣喜若狂的回复,却变成了这般有气无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出现的那个声音始终回荡在我的脑海中,然而我寻思着瞒一时也不能瞒一世,不如早点告诉她,而且这又不是什么坏消息。
“以后你要保重,照顾好自己。”
她的这句话让我一时间有些发蒙。而在我意识到这是离别的台词以后,我的心中顿时开始抓狂!
我抓住洗手间的门把手,疯狂的扭动着,然而这个生活的把手就像是浇铸了铁水一样,无论我怎么拧巴,它都是一动不动。
“你给我出来!你说这句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他终于狠下心,打开了家门。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漫天的黄沙和烟尘,破烂不堪的建筑废墟赤裸裸的暴露着,突兀的钢筋和混凝土块随处可见,街道上甚至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失去了他的神妙世界,他看见的是一个末日。”
故事讲完了,磁带咔的一声定住,随后从录音机中弹出。
我侧过身子,用自己的右肩狠狠的朝着洗手间门撞过去,但是就在这一瞬间,门却忽然打开了。
洗手间内,一个人影都没有。
(到这里其实已经算是结尾了,但是在这个基础上,我继续往下续个貂尾,各位就看着图个一猜吧。)
“不要吓我,你在哪?!给我出来啊!”
我希望这只是她给我开的一个玩笑,在我情绪快崩溃的时候,她忽然出现,一改她那冷冰冰的模样,给我一个热烈的拥抱。
可是,她没有。
我甚至没能看到她的脸,她就这么消失了。
我呆滞的站在原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个表情呆滞的女生,双眼无神空洞,像是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忽然,我的眼角的余光忽然瞟到洗手台上放着一张倒放的照片。
我慢慢的抓起照片,上面有一行字:
“很高兴你恢复了视力,在你承认你能看见的那一刻,我应该已经不在你身边了。不要担心,这对于我来说,或许也是一个解脱。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留。”
这段话让我看了既伤心,又感到非常困惑。她是不是觉得我是累赘,我恢复了以后,她就不用再照顾我了,所以才得到了解脱?
但是最后的那个署名是为什么?
我留?
我慢慢的吸了一口气,随即把照片慢慢的翻过来。
在那上面,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缓缓的跌坐在地上,两只手捂在太阳穴上,痛苦却又无声的嘶吼着。
“兜兜兜,兜兜兜。”
敲门声忽然响起,我一个激灵,慌忙的跑过去,一把将家门打开。
“这...是什么...”
家门外并没有人,甚至连个物体都没有。
没错,当我打开这道门以后,我能看见的,只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唯一能看见的东西,就是我身后的这道门。我甚至不敢继续想下去,或许当我关了门以后,这个世界将空无一物,连这道门都会随着门缝越来越小而逐渐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我慢慢的退到门里面,僵硬的把门关上。
“回来了?”
这个时候,房间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我像是见了鬼一般望着那瘫坐在草藤椅上的女生。她长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眨了一下眼睛,眼角流出一滴泪。
“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