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了吗?

2018年,我担任上海高中生书评大赛的评委。我读到了一个女孩的评论文章,评论的是加拿大作家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短篇小说集《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那篇略显幼稚但写得情真意切的文章,读得我等不及地下单买了一本被她说得很好的那本书。果然。

去年10月,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第二本短篇小说集《当鸟儿带来太阳》出版,那会儿,我知道了有一部以这位加拿大作家为主角的纪录片《读懂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读着他的第二本短篇小说集,我既想看到这部纪录片,又怕对照电影后发现自己并没有读懂《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和《当鸟儿带来太阳》,就假装找不到片源将欣赏《读懂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这件事,搁置了起来。

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两部短篇小说集费解吗?一点儿也不。

200多年前,一群爱尔兰人在家乡实在呆不下去后,下定决心乘上海船,他们历经艰险远渡重洋,来到了加拿大靠近大海的一个叫布雷顿角的地方安顿下来,从此以后,他们下海捕鱼、下井挖矿,付出最艰辛的劳作,得以在布雷顿角生生不息。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描述祖辈的生活史时,摈弃了20世纪以降世界文坛上此起彼伏的文学新潮流,就这么直截了当地陈述,有什么读不懂的道理?但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短篇小说写得太像一位见证者的娓娓道来,反而让阅读者心存疑虑:作家是不是在文本里暗藏了玄机?


年初,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唯一一本长篇小说中译本出版。译成中文后,原书名《没什么大不了的》被改成了《布雷顿角的叹息》。这一改,将这部长篇小说的基调尽数道来:只要可能,每逢周六,“我”就要开车去多伦多,去坐落在皇后西街上一栋破旧的大楼里看望一个人。这个人,来开个门身体都会控制不住地晃动,只有等到“我”拿出一瓶白兰地让他喝上几口,他才能控制住自己肢体……见他喝得那么痛快,又明白不能再给他烈酒,“我”只好下楼去买啤酒。一周一会终有别时,临别之际,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呼唤“我”“留下来陪我吧”……多么伤感的开头呀,就像《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和《当鸟儿带来太阳》中的男男女女一样,布雷顿角并没有因为他们来自遥远的爱尔兰而善待他们,贫穷、困顿是他们的生活常态,且又总是在他们不经意间就将亲人从他们的身边夺走,如果想侧耳倾听布雷顿角的叹息,那一定是凄苦的,甚至是凄惨的,可是,经由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选择,留在他书里的,都是他的祖辈被艰难的生活越挫越勇的故事。

该怎么解读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式的虚构呢?我想,我必须去看一次纪录片《读懂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了,便预约了5月30日下午在上海图书馆放映的那一场,我选择的理由是,那一场的解说嘉宾是我的好友、作家走走。

这是一部叙事风格非常奇妙的纪录片,在欣赏的过程中,我们也许会觉得导演拍摄得有些任性,仿佛拿着摄影机跟着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在随心拍。可一个半小时以后,当字幕缓缓升起时,我们不得不承认,纪录片是经过导演精心构思的。片名不是叫《读懂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吗?影片就让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身边人朗读他的作品,这样的表现手法,除了呼应了影片的片名外,更让观众通过朗读者的表情和片言只语的评论,读懂了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

那么,影片都选择了谁来朗读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

身为大学教授的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婚后与妻子生活在布雷顿角。难以忘怀将他带到布雷顿角的祖辈,每天上午作家就拎着个公文包隐身到海边的小屋子里写作,两三个小时候再回到家里跟家人一起欢度时日。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说,假如要让他在孩子和写作之间选择,他选择孩子,所以,他有6个孩子,影片选择了女儿玛丽安、儿子亚历山大和杰克来朗读他们父亲的作品。除了最后出场的杰克读着读着潸然泪下外,玛丽安和亚历山大读完了父亲小说的片段后,都试图用平静来告诉镜头自己完成任务了,可转瞬之间写在他们脸上的忧戚和悲悯,掩饰不住地告诉我们,他们再一次被父亲的作品打动了。

这就是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作品!杰克说,许多人经历过的,父亲写得很有力量。加拿大著名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评论,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小说,写得很像民间故事,这种写法,比想象难多了。起先不相信只写过13篇短篇小说的加拿大作家能牛到哪里去,读过《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和《当鸟儿带来太阳》后,爱尔兰作家科尔姆·托宾说:他写的都是原始感情,这种感情最能触动人心。

“能让人一瞬间心揪紧的短篇小说不多。写生死的短篇小说很多,但把生与死每天的较量写得平静、尊严的,极少”,这是几天前走走再读《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后写在朋友圈里的留言。在出版物汗牛充栋的今天,得有多喜欢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走走才会放不下地一读再读他的作品?得读得多么入心,走走才会在影片刚一放完就识别出,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儿女们朗读的作品分别是选自《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中的《秋》和《船》。我们且来分享《秋》所写的故事,看看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是如何将许多人都经历过的事情,灌注以原始情感后,再讲故事般地写在书里,使之充满鼓舞读者的力量:

那匹叫斯科特的老马,虽然救过爸爸一命,但在妈妈看来,牲口就是牲口,斯科特老得不中用时,就应该抛弃它,省下的饲料用来喂养在圣诞节前夕可以卖个好价钱的鸡。爸爸当然舍不得弄走斯科特,可他知道自己像斯科特一样老得难以让一家人衣食无忧了,他只好同意妈妈的决定让牲口贩子牵走斯科特。几经周折后,斯科特终于被弄上了牲口贩子的皮卡。皮卡还没有开走,家里最小的男孩大卫就已经在鸡棚里“大闹天宫”了,“浑浊的空中包罗万象,有从地板上扰起来了各种灰尘,有扯碎的稻草,还有小小的白色鸡毛,沾了红色,在空中飞舞、沉降、旋动”,他把寄托着妈妈希望的鸡杀得差不多了。眼看由一匹老马引发的家庭战争就要步入不可收拾的境地,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让大卫的爸爸和妈妈面对一片狼藉的鸡棚紧紧相拥——马走了,鸡死了,生活还要继续,这就是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文学世界:每一个有着灰暗背景的生活故事里,都挺立着再重量级的艰辛都不能折损的男人。


几乎读过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小说的读者就无法忘怀这位产量极少的加拿大作家?美国了不起的小说家、诗人乔伊斯·卡罗尔·欧茨在为《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撰写的后记中,这么界定这本小说的世界性:“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布雷顿角无处不在。任何人只消跨一步便能进入”,所以,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塑造的,何尝不是我们周边那些不因为一时的困顿而向生活低头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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