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何处为何游荡徘徊?-------《人间失格》有感

“日日同样的事重复不息,

只需遵从与昨日无异的惯例。

若能避开炽猛的欢喜,

自然不会有哀痛来袭,

阻碍去路的绊脚石,

蟾蜍会绕道而行。”

世界读书日那天,我特意腾了时间出来阅读。很久就想把太宰治的《人间失格》读完,零零散散地总算在那天搞定了。读完第一次后,依然还有几个情节与人物在我脑海里徘徊,像浮在海面上的木筏,起起沉沉,他们的动作与表情似乎有了一点印象,但是我却听不见他们那张合的嘴里说了什么话。想了想,决定再读一次。

其实每次读书,我都会比周围的人更加关注主人公内心活动。我可以忽略他做了什么,但是我就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叶藏就是这样一个心理感受丰富的人。

叶藏生活在一个大家族里,每天上桌吃饭都坐在最后面。这种拥挤人多的家庭环境就像一片大海,他时而跟随重力向下沉,时而又被人拽住头发往上提。他甚至想过人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要一天吃三次。这个问题真的很怪吧。我们大可用营养学的知识解释,但是叶藏想说的,是为什么自己要与那么多人一起吃饭,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不可以的,我的父母曾如此明确地拒绝过我不想与人上桌吃饭的请求。也许有人无法理解与许多人坐在一张大桌上吃饭的感受,其实就像是被人公然拎出来受刑一般,面对众人,心有如蚂蚁般啃噬。这很难受。明明自己只要一张椅子和桌子就够了,不管我是站着还是坐着,我是用一对不对称的筷子还是拿手捻花生米,这都是随我心意的。可是这一旦有了另外的人出现,坐在我的旁边,我只能小心翼翼。更何况是从小就跟着很多人吃饭的叶藏,我猜,小小年纪的他对人,如此顾忌别人想法行事小心谨慎,这都是有根由的吧。叶藏是一个喜欢说谎的人。他一定会无时无刻不去刻意表演,以一种丑态毫无披露地展现在众人眼前,博得哄堂大笑。他心里想:“表面上我总是笑脸迎人,暗中则是拼了死命。”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家里,他成功地 “近乎完美地骗倒一众人”。他的老师知道他写作胡来,于是对他一面呵斥,一面在背地里偷笑。叶藏知道这样能赢得老师的好感,为此他乐此不疲地乱写。我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众人捉弄他,还是他愚弄众人,只是这就像极了一场人间喜剧,笑的是人,哭的是灵魂。“总之,我绝不能成为人类的眼中之碍,我只是虚无,我是风,是空气。”眼中之碍吗?他太怕这个东西。当父亲要买礼物时,叶藏迎合父亲的想法要了那只狮子玩具,没有要书册。天知道的是,他其实连想法都不敢有,“随便吧”,他心里就只想这样。可惜,他一生都没法做风,做空气。

莎士比亚说“地狱空空荡荡,魔鬼都在人间。”人间的人,拥有一副和气谦逊的皮囊,实质里面的灵魂与肉体已经极为不对称。虚伪,做作,欺骗,背叛,靠着这些手段来维持这如纤丝般易断的人间关系。人把人往高处怂恿,一个堆着一个向上,下面的人不甘心做底,上面的人贪婪着只想往上走。 这由人筑起的社会之楼,早已岌岌可危。叶藏以其一副无比敏感的心思看透了一整个社会的面孔,心里只觉更加畏惧和小心翼翼 。“以后一定会有女人迷上你。” 后来的他, 流连在烟,酒,娼妇之间学着排解和消遣自己对人间的恐惧。他说,那些娼妇有着“圣母玛利亚的光晕”。因为她们没有两张脸,不时会散发母性般的善意。叶藏不用担心自己的演技不足,更不用安排戏份与场次。在那样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一个堕落的灵魂被天使戳了一下,然后继续往下坡走。人格不全的叶藏与一位睡过一晚的恒子相约跳海自杀,“她就此殒命,而我却被救起”。被救的叶藏跟着“比目鱼”生活后跑到了静子身边,又去到由子那里,最后他决定到一个“没有女人的地方”去。他成功实现了,他到了一个精神院里,等到他的父亲去世后,他再被接出院。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不谈他的女人们,就谈谈他这个人。

他想着,“我连神明都惧怕。我不相信上天的爱,只相信上天的惩罚。什么信仰,我觉得那不过是迷诱人心甘情愿地俯首跪拜在审判台前,接受神明的惩罚鞭笞而已。我宁愿相信地狱的存在,却怎么也不相信天国的存在。”他看见了静子和她的孩子一起生活的美好画面,却无法相信爱的存在。他否认爱,渴望惩罚,畏惧人间,希望走进地狱。似乎喜欢自虐又病态的他,却深得我的喜欢与怜爱。 “我想死。比任何时候都更想去死。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怎样做,都是徒劳的,只会丑上加丑,避了坑反而落了井。我已不配奢望骑自行车去瀑布游玩之类的事情,唯有在污秽的罪恶上不断堆叠卑劣的罪恶,让苦恼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烈。我想死,我只有死路一条,苟活下去便是万恶之根源。”雪地里走路的时候,叶藏咳了血,在一块没有染血的地方,捧起一把雪搓洗脸,然后啜泣。思及场景,内心不觉难过,仿佛我也哭了一场,尤为悲恸。他身心受到巨创,痛苦不堪。他曾想好好过日子,跟由子结婚,可是由子在贞洁上的背叛让这一切又成了一个玩笑。然而,哪怕由子真的与他在一起,他能得到想要的吗?他想要什么,大概是一种感觉-----真实的温暖。 可这份感觉,他都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假若存在,他又怎会相信呢?到了最后,他还是一心一意地想着去死。

“公寓窗外不远处的一根电线杆上,有只风筝绊挂在上面,夹裹着尘土的春风将它吹得破烂不堪,但它依旧牢牢地缠在电线上不肯离去,只是迎着风像在频频点头似的。”有人说,这句话,很好地概括了叶藏的人生状态------硬撑的危机罢了。

“我已丧失做人的资格。我已经彻底变成一个非人了。” 在人间里丧失人格,多么讽刺的一件事。人间,把人推往了地狱。叶藏还妄图与人修好,后来还是躲去了死亡之路。我突然觉得宇宙空间如此浩大,除了人间,是否还有另一种去处。难道除了生,即是死吗,还有没有第三种人可以存在的形态。有没有叶藏可以选择的其他去处。只要可以挽留这样一份苍白无力空洞的心。

最后一段,他说“如今的我,算不上幸福,也说不上不幸福。只是一切都将过去。在这个我有生以来仿佛置身十八层地狱般一直痛苦不堪地生活其中的人类世界里,唯一可以视为真理的东西,唯此而已。一切都将过去。”将一切终将过去作为人生的唯一真理。叶藏不是释怀过去种种污浊和不堪,而是他要告诉我们,他将以死亡终结过去。没有幸福不幸福的,他没有挂念的人间事物,也没有什么遗憾,除了逃避就是厌恶,这难堪的惭耻的过去。

很多人对叶藏的印象就是敏感,脆弱,多疑,容易消沉,阴暗。文章后记里写酒店老板娘说:“我们认识的叶藏,又直爽又乖巧,要是不那么喝酒的话,不,即使是喝酒……也还是个像神一样的好孩子呢。”叶藏是一个善良的人,像神一样可爱。他想过付出善意,不会糟蹋女人的感情,虽然浪荡,但他没有辜负欺骗任何人。有人说,这是他成功欺骗众人成功的表现。可是,我却觉得,这就是叶藏啊,他留在人间的一个人格。他只是把大部分沾染恶心罪恶的自己带走了。他,想好好的,活着的,就如他们心目中的那样,像神一样。

文章最后以一句日文结尾吧。

“人に好かれる事は 知っていても、人を爱する能力においては欠けているところがあるようでした。”

翻译过来就是:我知道有人是爱我的,但我好像缺乏爱人的能力。

他错失了一个完整的人格。又怎么尽力爱人呢?

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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